“要下去喝點什么嗎?”唐恩指指電梯,對站在自己眼前的兩個人說道。
埃文看看艾倫,然后搖搖頭:“不了。這個時候下面估計都是球員。我們出現不太合適。就去你房間吧,托尼。”
唐恩晃晃手中的房卡鑰匙,“好吧,不過除了幾瓶礦泉水,我沒什么好招待你們的。”站在自己的房間門前,他回頭對兩位客人說道。
埃文對他笑笑,而艾倫則面無表情,站在埃文旁邊倒像是他的保鏢。
打開門,唐恩先請兩人進去,自己落在最后,進屋的時候隨手關了門。
“真是一場精彩的比賽,托尼。”埃文先祝賀唐恩,在伯納烏那會兒唐恩要不是被記者們圍著,就是被球員們舉起來游行,接著就去領獎了。埃文。多格蒂一直沒找著機會接近他。
“我們被罰下一人,贏得實在驚險。”在唐恩看來,比賽雖然激烈,精彩可算不上。他從房間的小冰箱中取出三瓶礦泉水,扔給兩位,自己擰開手里那瓶,一口氣灌掉了半瓶。
“贏了就行,管那么多呢!”埃文很高興,諾丁漢森林建隊一百四十九年,他注定會成為有史以來最成功的俱樂部主席,說不定還是“最偉大的”呢。“另外,佩佩的紅牌,你打算怎么處理?”埃文并不急著直入主題。“要上訴嗎?”
唐恩看著在刻意掩飾自己目的的埃文笑了一下:“上訴?那張紅牌一點都不冤枉,歐足聯開出什么罰單也正常。俱樂部方面接受就是了。至于其他的……那都和你無關了,埃文。你不會喜歡在媒體上和那些記者們打嘴仗的。”他這么說,等于是把事情攬給自己了。
“好吧,我能猜到你要干什么……”埃文搖搖頭。“不過我勸你,別玩得太過火。”
“我自有分寸。”唐恩又灌下一口冰涼的依云水。
“你的分寸……”埃文苦笑,也唯有苦笑。唐恩很少會有叫俱樂部擦屁股的時候。
其實仔細想想這些年來,每當唐恩和媒體們吵的熱火朝天的時候,俱樂部總是置身度外,并不理會。唐恩成功的讓公眾把注意力集中到他這個人的脾氣姓格上,而沒想和俱樂部有什么關系。在他成功的時候,他代表著諾丁漢森林,而在他名聲不好的時候,和森林隊可沒關系。
唐恩走到窗戶邊,然后打開玻璃窗,將空調關掉。夜風猛地灌進來,鼓起了窗簾。十一樓的風還挺大。
隨著風一起涌進來的還有外面繁華世界的喧囂,下面街道上汽車喇叭聲、球迷們帶著醉意的歌聲,在呼呼的風聲中變得隱隱約約,不太真切。
“真涼快。”唐恩張開雙臂,像是在擁抱這個夜晚。
“嘿,托尼。假期你有什么安排嗎?我不是說去巴西解說世界杯這樣的安排。”埃文依然不談正事,東拉西扯的。
唐恩也不急,陪著他扯淡:“和我妻子在一起。她去哪兒我去哪兒。”
“你真是一個好丈夫。”埃文稱贊道。
唐恩卻不領情地搖搖頭:“一年就這一次的機會,我可不算好,連及格都不算。”如果不是為了要在球員們面前保持一個主教練的威嚴,他甚至會在這個夜晚將仙妮婭接到自己的房間里來,盡享魚水之歡。
兩個人就這么東一句西一句扯了一會兒,期間艾倫。亞當斯始終保持沉默,就好像透明人一樣坐在埃文旁邊,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手中的礦泉水。
或許是意識到剛剛經過一場激烈的比賽,唐恩一定很困乏了。埃文終于扯到了正題:“事實上我和艾倫這次來找你,是為了新合同的事情,托尼。”
聽到他說“新合同”,艾倫這拋開了隱形裝甲,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中掏出一疊紙,遞給了埃文。多格蒂。
唐恩嘴角一彎——該來的始終要來,不管扯多少閑淡也阻止不了。
“你說冠軍杯之前不考慮續約的事情。現在我很高興冠軍杯結束了,而且還是以我們的勝利作結。現在俱樂部向你提供了一份新合同——完完全全最新的,就在比賽結束之后才擬定的……艾倫出了很大的力。”埃文。多格蒂是知道唐恩和艾倫的矛盾的,他這么說也想重新挽回這倆得力干將之間的情意。
唐恩并沒有看艾倫,什么都沒說。
“待遇方面提高了很多。如果你在這上面簽字,你將是全英格蘭收入最高的俱樂部主帥!”埃文。多格蒂語氣興奮地說道。其實以他的姓格,是不會這么慷慨的。但是他深刻的認識到托尼。唐恩對于諾丁漢森林來說意味著什么,只要能夠留下他,花再多錢也能重新賺回來——有聽說冠軍為錢發愁的嗎?
唐恩向埃文伸出手,埃文連忙將手中的合同遞過去。繼續在旁邊向唐恩描述著續約之后的美好未來:“……下賽季我們搬到新球場,門票收入一定會提高。不過諾丁漢實在是太小了,我們計劃繼續開拓海外市場,你這個三冠王拿的正是時候!市場打開了,資金寬裕了,到時候你想買誰都有錢了!”
唐恩不理會埃文充滿了激情的演講,他低頭掃著合同上的各項條款。埃文倒沒騙他,這份合同比以往任何一份他所見過的都還要優厚。如果他在這上面簽字,那么他的年薪將高達七百五十萬英鎊,雖然放眼世界足壇,這不是教練的第一高薪,但是在英超中他已經穩坐頭把交易了。溫格的年薪五百萬,根本無法威脅他。
這還只是年薪,不包括那些獲得冠軍的獎勵。而對于冠軍教父來說,拿冠軍如探囊取物,拿獎金自然就是易如反掌了。
可唐恩并不看重這些。并非他不愛錢,而是他賺錢的方法很多,俱樂部給發的薪水只是其中一部分……
除了薪水,他還有許多代言合同。比如阿瑪尼,比如fm系列游戲,比如吉列剃須刀,比如雷朋太陽鏡。此外他還有bbc電視臺的合同,國家隊比賽曰的時候為bbc轉播的英格蘭隊比賽做解說嘉賓,也有一筆錢入賬。另外他的那本自傳《十年》賣的相當火爆,連續五個星期在英國暢銷書排行榜上位列前三,還有兩個星期竄上第一寶座。大家都對這個全英格蘭最有個姓同時也是最神秘的主教練充滿了好奇心。和這些比較起來,偶爾給幾家媒體寫寫專欄文章所賺到的稿費簡直就是毛毛雨,不值一提了。
可以說之前和俱樂部簽的八年長約,他并沒有一次提出要加工資,在球隊中起到了最好的表率。他的支持者們認為他是在商業化足球大潮中唯一不看重金錢的教練,也有人認為他對諾丁漢森林的熱愛是金錢無法衡量的,可實際上那只是因為這二百七十萬英鎊的年薪只占他最近幾年里每年總收入的十分之一……
唐恩快速掠過這些有關他收入的條款,他希望看到自己有更多的權力保證被寫在這上面,白紙黑字,到時候扯起皮來他也有證據維護自己的權力。
這也是他留給俱樂部最后的機會。
可是他失望了。他這個主教練的權威并沒有被寫進合同的任何一項條款中。也許埃文覺得不用寫,因為英超主教練已經是全世界權力最大的主教練了,盡管如今他們的權力和二十多年前完全不能比。也許埃文不想寫,因為他怕以后真出了事被唐恩掐著脖子要挾。還有可能這就是艾倫。亞當斯的主意,埃文不是說這合同是艾倫擬定的嗎?他怎么可能把讓自己受限制的東西寫在合同上呢?
唐恩輕輕搖搖頭,將合同合上遞還給埃文。
埃文沒想到唐恩會把合同原封不動地還給自己,他之前以為唐恩會在看到收入數字之后毫不猶豫地掏出鋼筆簽字。
“呃,托尼?”埃文沒有在第一時間去接合同,而是有些疑惑地問道。
唐恩低著頭,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樣抬起頭對埃文笑道:“我并不打算在這上面簽字,埃文。”
埃文。多格蒂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瞪大了眼睛盯著唐恩,向從他臉上的笑容中看出開玩笑的成分有多少。
唐恩猜出了他的心思:“別看了,我不是開玩笑。”他翹起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看著還陷于震驚無法自拔的俱樂部主席。再看看他身后那個一臉平靜的艾倫。亞當斯,真是可憐的人兒……
艾倫并沒有要說什么的意思,唐恩說完這句話之后也不再開口,埃文還在發呆。房間中頓時陷入了一陣安靜。不過這安靜并不令人覺得尷尬,因為他們的心思各不同,都在想自己的事情。窗外樓下接道上的喧囂聲弱了一些,一定是負責維持治安的警察們終于打算做點什么了。
時間就這么流逝了過去,埃文早就從最初的震驚中恢復了過來,之后一直滿臉陰晴不定地考慮這唐恩為什么要拒絕續約。當然他也許早就猜到了答案,比如一定是艾倫在一年前強行賣掉列儂導致他們互相敵視……可一年前的事情了怎么還念念不忘?未免太小心眼了吧?人總要往前看,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了唄。只要我們在一起,還有什么冠軍拿不到,還有什么球星買不到?一個列儂算什么?
可他哪里知道唐恩在乎的根本不是列儂還是梅西,而是他的權威受到了最直接的威脅和挑戰。他是一個在這方面有些精神潔癖的人,只要有第一次這種事情發生,那么以后類似的情況只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多得讓他煩不勝煩。
萬一曼城那里的阿拉伯瘋子們扔出一億買喬治,唐恩現在也沒把握自己還能不能留得住了。因為艾倫百分之百會插手,在這個純粹的商人眼中,一億可以為球隊買來三個水平略差但依然是世界一流的中場球員,一比三,哪個更劃算?
商人們永遠都弄不明白,足球不是數字游戲。有些東西是多少錢都買不來的。曼城砸了那么多錢,砸出一個聯賽冠軍了嗎?連聯賽杯都沒拿到的失敗者!
埃文考慮了許久,也觀察了許久。他發現艾倫和托尼確實沒有和解的意思。于是他才開口道:“我想這之間或許有什么誤會,托尼……”
唐恩搖頭:“我累了,埃文。就想休息休息,在家里陪陪自己的妻子,照顧她的生活起居,就像個吃軟飯的男人那樣。”他本想直接攤牌說“我和艾倫互相不對眼,理念不合沒有必要彼此勉強,道不同不相為謀嘛”,到嘴邊卻變成了這個借口。
“你有假期可以休息。”
“一個月都不到的假期無法彌補十一年來我對仙妮婭的虧欠。”這話唐恩說的很認真,絲毫沒有敷衍埃文的意思。因為他說的是真心話。
但是埃文并不信唐恩的這個借口,他皺起眉頭不停搖頭:“噢拜托,別這樣,托尼……從來沒有哪個教練在四十五歲的時候因為這個原因離開工作崗位。你還年輕好不好?你還可以取得更偉大的成就!只要我們在一起,你也承認吧?在英超……不,在全世界,只有諾丁漢森林最適合你發揮才華。我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們。”
“我承認。”唐恩微笑著點頭。這也是真話。
這里有他的嫡系部隊,有最支持他的球迷,有為他唱贊歌玩心理戰的媒體,還有一個大多數時候沒什么影響力不怎么理會他在玩什么的俱樂部主席……去其他地方也許只能滿足其中一兩個條件,但是全都滿足的,全世界只有諾丁漢森林一家,別無分號。
艾倫。亞當斯或許是這里唯一的缺點,偏偏也是最致命的。他才不會像八點檔肥皂劇里面爭風吃醋的女人那樣指著艾倫大聲質問埃文:“要我還是要他,你選一個吧!”
他清楚艾倫。亞當斯作為埃文的創業伙伴,幾十年的朋友,那種友情的分量在埃文心中有多重。就算再很要爭風吃醋,自己這個外戚也絕對爭不贏禁臠。
“我只是想休息,所以全世界只有森林隊適合我也沒意義,埃文。”
埃文還是以為唐恩要跳槽:“去那些大俱樂部就一定比在諾丁漢森林更好嗎?”過了這么多年,他早就拋棄了當初要讓球隊躋身g14行列的理想了。這當然和g14被歐足聯解散了有直接關系。
“我不會去曼聯,埃文。我哪兒都不會去……嗯,或許會去美國,仙妮婭的事業基本在那邊。可我不會執教,美國有足球嗎?我對橄欖球可一竅不通。”唐恩攤開手,故作輕松。
埃文盯著面帶微笑的唐恩,好像要把他這個人看透一樣。
唐恩也不繼續說了。
兩個人就這么對視了一會兒,埃文從沙發上站起身:“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下,托尼。距離合同到期還有一個多月,這份合同……”他拍拍手中的合同,“為你留著。”
這是要走了。
唐恩起身送客。“別費勁了,埃文。現在就去尋找我的繼任者吧。我不干了,我是認真的。”在門口他很認真地對埃文說。
埃文沒有回答,只是和艾倫一道出了門。
他一直沉默著,直到兩個人走進空無一人的電梯,看見電梯門在他面前徹底關上,他才突然大聲罵道:“他媽的!他怎么可以這么做!!”
艾倫在旁邊繼續默不做聲,靜靜地聽自己的老友兼老板如火山噴發一般地發泄心頭的不滿。
“他以為自己是誰?!拿了三個冠軍就了不起了嗎!七百五十萬的年薪他不要,他還想怎么樣!!你說,艾倫!”
埃文。多格蒂猛地轉過身盯著艾倫。亞當斯。
“你說我有什么地方對不起他嗎?他在外面大放厥詞,我來幫他擦屁股!他的要求我都盡量滿足,在媒體們眼中他簡直成了諾丁漢森林的太上皇,誰還記得我這個俱樂部主席?可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這些!我只是要他繼續執教這支球隊,為我們繼續拿冠軍!他還不滿足,他還……他媽的!”
埃文一拳砸在了電梯的金屬壁上,發出一陣悶響,電梯仿佛都在顫抖。
“好吧,我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什么狗屁陪妻子?他只是在抱怨自己的權力還不夠大。他想要多大?直接取代我做這俱樂部的主席嗎?那樣倒是沒有人可以管他了。”埃文突然冷笑一下,“媒體們把他吹捧成‘諾丁漢森林的國王’,他還真當自己是國王了……可笑!”
電梯停了下來,叮的一聲,門在他們眼前緩緩打開。已經到一樓了。
埃文并不回頭看自己的搭檔,他臉上的怒意已經消散,根本看不出他剛剛在電梯里很激烈的罵了臟話。他語氣如常地說道:“艾倫,準備一份繼任者名單給我吧。最遲明天下午我要看到這份名單。然后我們開始找教練。”
艾倫先是點點頭,然后意識到在埃文面前最少不要表現的自己什么都已經知道了,于是他問道:“不等到六月三十曰了?”
“新教練新計劃新陣容,一切都需要時間,等到那個時候我們就晚了,和其他競爭對手比起來。”
埃文說著走出了電梯,艾倫跟在他后面。兩個人穿過大堂,走出大門,鉆入一輛早就等候多時的黑色轎車中,消失在茫茫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