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門春秋

第九十三章 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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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景行看著院子里那“小皮球”燦若夏花的笑臉,依稀與內院里那一尊奸詐的無錫泥娃娃有所重合,也跟著揚起了冷硬的嘴角。(鳳凰)

活人往往比死人面臨更多的煩惱。

柯家的事兒發展太快,事發、定罪、抄家、族滅只經歷了短短的兩天,親朋故友申辯了一番立刻就被牽連了,殺的殺,貶的貶,最后居然沒人收斂柯家族人的尸身。

榮國公世子張顯和陳敘作為柯家的女婿,接下了這樁事。往日里柯家的長輩故去都要送回潁川老家,事發后潁川柯家卻開了祠堂與京城涼國公府劃清了界限,且拒絕涼國公府的遺體進入位于潁川的柯家祖墳。

張顯和陳敘只能商量著在京郊買了塊偏僻些的地方用來安葬柯家抄家時投繯自盡的女眷,這邊剛將女眷的遺體運出了城,當天晚上詔獄就起了火,牢房里燒死的犯人不只柯家的,簡單調查之后一律運到了城外亂葬崗,當時還不明柯敏去向的陳敘親自去找,一具一具翻看,奈何那些燒焦的軀體都只剩下斷臂殘肢,興許還被附近的野狗叼去了一些,拼湊不全了。

又過幾日,原涼國公柯路和原世子柯珽的尸身運回了京城,張顯和陳敘去領了回來,和柯家女眷、男丁一起埋進了在城外購買的墓地里。

緊接著柯敏的尸身被找到,陳敘為柯敏爭取到名分之后就一病不起,病勢纏綿了半年之久。

后來身體總算痊愈了,但他還是無法接受柯敏跳井自盡的現實。

徐景行心下惻然,勸了兩句,“那件事兒,既然都發生了,你也還是要振作才是,就算誰也不為,這不還有個需要依靠你的閨女嗎?”

他自小就失去了父母,是年邁的爺爺和孀居的大伯母把他養大。這樣的人生也許孤寂,也許凄慘,他卻從小就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無論失去了誰。他的日子也還是能過下去,沒什么可怕的。

陳敘卻握了握拳,咬了咬牙,半晌才道,“我就是不相信。她為什么非要去死。”

徐景行愕然,陳敘的夫人柯敏他原先也是見過的,徐家和柯家也算轉折親,柯敏常常在慈寧宮住著,陪著安寧郡主玩,在宮里碰見了,柯敏也是隨著安寧郡主稱呼他一聲表哥,安寧郡主后來定親的對象就是柯敏的孿生弟弟柯璁。

姐弟倆的性情卻是有挺大的不同,柯璁隨涼國公柯路,是個老好人。在那險惡的京城,往往最后倒霉的都是老好人。

柯敏卻更像涼國公夫人柳氏,聰慧果斷,鋒芒畢露,據說也因為這,常常和安寧郡主鬧別扭,姐妹倆常常不是吵嘴就是打架,過了兩天又自動和好。

那樣好強又厲害的女子,就像那鋒利的匕首,越是鋒利。刀刃越薄,削鐵如泥,也容易折斷。

他當時進京的時候基本塵埃落定了,只聽說陳敘的夫人因娘家之事自盡。很是惋惜,有可能是覺得沒有臉面不想活下去,女人自盡的理由并不難猜。

而如今陳敘卻如此耿耿于懷,他不免詢問,“你可是發覺了什么疑點?”

陳敘凝眸盯著那碧綠的茶湯,緩緩地。遲疑地搖了搖頭,“我不能確定,所以……”他頓了頓,原本緊抿的嘴唇忽然松弛,悶在心底許久的話,終于找到了個合適的聽眾,心中郁結,得以疏解。

“所以,想找參與抄家的人仔細問問。”

他其實心底想說,也許抄家的事情發生了什么意外之事,導致柯敏無法再存活于世,或者她根本是被人趁亂推入井中的。

只不過這個所謂“意外”有可能不甚光彩,他不方便點破。

徐景行倒是聽懂了,他疑惑地反問,“那你應該在京城調查呀,為什么來了浦口?”

他是本朝最年輕的狀元,在翰林院呆了兩年,他本可以在京城任職,去他喜歡的刑部或者大理寺,若要接觸到卷宗之類的,也是個機會,而他偏偏選擇了外任,還是在浦口做個小小知縣,這很不合理。

陳敘道,“留在京城的人我已經查過一遍,一無所獲,當年負責抄家的人中,后來也有被牽連貶謫到地方的,其中最多的就在金陵,我打算挨個去探查。”

徐景行好看的眉毛一皺,神色一緊,道,“要不要我幫忙,抄家的官兵都是行伍之人,我比你的人脈更廣。”

陳敘沉吟片刻,道,“我怕打草驚蛇,還是自己慢慢滲透吧,倒是有個人被調到了寧波,我把他的名字籍貫寫給你,你到了浙江幫我留意一下。”

徐景行爽快答應。實際上,他們也算是一條船上的人,都與這次遭到清洗的家族沾親帶故,卻奇跡般地沒有被波及,而上邊那位到底還有沒有后手,只有他老人家自己知道,有機會多了解一些內幕的消息,在家族決策時也好規避一些險灘暗礁。

這一道茶已經涼了,徐景行又續上了滾水。

既然打開了話匣子,又有共同利益,陳敘便多說了一點,日夜憋悶著實將他折磨得不輕。

“其實我懷疑那火……只是情況不明,不敢去觸碰此事。”

徐景行點了點頭,他明白陳敘是指詔獄起火的事,他略一沉吟喝了口茶,輕輕將茶碗放回茶盤上,輕描淡寫道,“你做得對,真相永遠在那里,十年二十年也嫌不晚。”

陳敘聽了這話,心神俱震,手指一抖,滾燙的茶湯潑濕了手指,卻絲毫也不顧上疼痛。他愕然抬起頭,正巧撞上徐景行冰冷銳利的眸子,他也正盯著他看,仿佛早已在暗處等待多時的獵豹,他仔細觀察著他,不想遺漏他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動作。

陳敘經過了最初的驚訝并沒有閃躲,而是直直看進了那雙漆黑眸子的深處,兩人對視了片刻,各自若無其事地別開了眼,各自明白了對方的態度,也沒有落下絲毫口實,心照不宣忘記了方才的一來一往。

院子里,那個身材高挑的丫鬟穩穩將靈卉舉起來去摘院子角盛開的白玉蘭,大朵大朵的花吸引了孩子的注意,短短的手指輕輕揪起那純白的花瓣,又滑下來。

小女孩有些懊惱地撅起小嘴,到適合方才看到的那個陰險狡詐的小丫頭有點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