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門樂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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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婉儀回府后對驚雁道,“替我給俞家二小姐下帖子,說有人送了我爹爹兩瓶西山紅梅,邀她來看。”驚雁領命去了,畫屏低聲提醒,“小姐,要不要請厲小姐也過府一趟?”“不必。”林婉儀道:“厲小姐脾性固執,又極好面子。她自尊心很強,叫來也沒有。這話不能我去說。”畫屏眼睛一亮,“是了,俞小姐和厲小姐素來要好,這個話俞小姐去說才好。”

“彥珂未必會聽俞靜的話。”林婉儀苦笑,“去爹爹書房把紅梅抱過來吧。此事我另有辦法。”

西山險峻,峰高路崎。逢雪天更是路滑難當,無法落足。冰雪天,西山紅梅開在僻谷幽靜處。常有年輕氣盛的少年,以冬日西山折梅做賭注。這是被大人明令禁止的,每一個英勇折梅的勇士回家都要挨一頓竹板炒肉。盡管這樣,大家還是樂此不疲。與其成極端的是,各府間送禮也常拿西山紅梅附庸風雅,他們決不允許兒孫們去折梅。卻高金聘賞慣于游走深山的山人去折梅。

南窗下,窗外細雪紛紛。俞靜羨艷的看著花瓶中兩束形狀極美的紅梅,贊道:“這送梅之人眼光也是十分獨到,品味極佳。”林婉儀抱著手爐,贊同的點頭,“沒錯,是父親的學生送的。便是寫《松齋山人散記》鶴也先生。”她如玉般的指尖輕輕敲著香爐,“阿靜,我想問你一件事。可以答我,也可以不答我。我只有一個要求,如果你愿意回答,請不要撒謊。”

“婉儀...”俞靜心一縮,不知道林婉儀想問什么。

林婉儀看向窗外,驚雁要關窗也被她攔了。凜冽的冬風吹的大腦十分清醒,“有人給我說,她信我的能力可以查清這一切。所以什么也沒有告訴我。阿靜,你信我嗎?”“信。”俞靜沉默片刻道。林婉儀笑了,“可是我不想查。因為和這件事有關的兩個人都是我的至交好友。我們一起練過琴,一起習過字,一起在梅家妹妹的詩社上出過風頭。甚至,還一起抱怨過我們共同討厭的人。”

俞靜張了張嘴,隱隱知道林婉儀要問什么了。“婉儀...”

“所以,阿靜。你想說嗎?九月十三日,我們在傅家做客時。你們到底把黎宛沐的妹妹們怎么了。”林婉儀溫柔的看著俞靜,輕聲問道。

俞靜幾度張嘴,聲音卻哽在喉嚨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我,我不是故意的。”六個字,俞靜已經淚流滿面。林婉儀放下手爐,忙去給俞靜擦眼淚。急道:“畫屏快去關窗。驚雁拿梨花脂來。阿靜,你別哭了,吹著冷風呢。小心把臉吹皸了。”俞靜握著林婉儀的手,泣道,“我沒想著害人的。我就是想嚇唬嚇唬她。她要走,我不讓她走。結果不小心把她推到地上,摔破頭了。”

“你們,你們...”林婉儀極力壓著恐懼憤怒,聲音還是不自覺顫抖起來。她失聲問道:“你們推得是三小姐還是四小姐。”問過之后,又惱然想到不管是黎宛瀅還是黎宛涵都才三歲。林婉儀忍不住拍了下俞靜胳膊,氣道:“你們瘋了。一個小孩子,你們怎么下得去手。”

“是三小姐。我當時鬼迷心竅了,我...我也很害怕。我一直想給她說聲對不起,可是娘讓我不要再提這件事了。婉儀,我不是故意的。”俞靜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頭發亂糟糟的貼在臉頰上,楚楚可憐。

林婉儀道:“這么說,你愿意去給黎宛瀅道歉。你放得下身段嗎。”她故意道:“你堂堂嫡女,黎宛瀅只是個不受寵的庶女...”“和這沒關系。”俞靜打斷她,認真道:“婉儀,嫡庶不是這個時候分的,我差點害死了她。只是一句道歉,太輕了。”俞靜輕輕搖搖頭,替這個懲罰不值。

“你愿意就好。對了,你愿意替我游說彥珂和你一起去道歉嗎。”

俞靜神色猶豫,“彥珂不會答應的。這話說了,她能一輩子不理咱們。”

“所以你得給我幫忙啊。”林婉儀氣定神閑道:“彥珂好面子,這件事估計她不覺得自己有錯,所以我們得幫她打個臺階,順理成章去道歉。這下她的面子也保住了,黎宛沐那里也好交代了。”

俞靜沒好氣道:“給她交代什么。”

“畢竟傷的是她妹妹。”林婉儀心里也不舒服,道:“算了,這件事是我們做的不厚道,讓她一讓又何妨。”說罷,在俞靜耳旁一陣低語。“這樣好嗎?”俞靜遲疑道,覺得有些不妥:“我還是去找她說說吧。彥珂性子烈,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千萬不要!你放心,這件事只要你不說,肯定能成。你要說了,那就不一定了。彥珂定會以為我們為了別人算計她。”

“好,好吧。”

雪霽當天,林婉儀約了幾位好姐妹作詩射覆玩,點心茶點上了滿桌。玩樂半晌,林婉儀一拍手道:“這樣空玩好沒意思。咱們來設個彩頭吧,這樣贏了才好玩。”“好啊好啊。”“這個主意不錯。”“我贊同。”“我也贊同!”大家紛紛附和,林婉儀見厲彥珂不說話,這怎么行,她一敲手心,主動道:“阿珂,你也來加入吧。”

厲彥珂搖搖頭道:“我不玩了。無論比作詩還是連對,還不都是你贏。射覆彈琴我都不在行,還是你們玩吧。”

“這可不行。大家一起熱熱鬧鬧的玩,怎么可以丟下你一個人。這樣吧,誠如你說的。今天咱們不玩吟詩弄雅這一套,也照顧一下其他年級小的姐妹。咱們玩猜人。”

“什么是猜人?”厲彥珂果然來興趣了。

林婉儀腦筋轉的飛快,很快制定出一套規則。“從現在開始,一炷香為限。每個人說話不許出現和自己名字同音的字詞,小名也算在內。我們可是從小長到大的朋友了,彼此誰的乳名都清楚。可不許耍賴哦。”大家都覺得好玩,興致勃勃的要開始。“并——且。還有呢,你們別急。每句話必須帶自己身上的一樣東西。大家之間可以相互逗對方,引著對方說出自己她名字里發音相似的字詞。”

驚雁點燃一炷香,林婉儀宣布:“現在開始。”

小姑娘們先是沉默了片刻,彼此憋著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不熟悉怎么玩,也不知道要說些什么,嘻嘻哈哈的誰也不說話。林婉儀便帶頭對一個叫李燕子的姑娘道:“我你詩詞好,我考你句簡單的。‘臥聽疏雨梧桐,雨余淡月朦朧。’出自何處誰人之手。”李燕子還未答,俞靜先道:“婉儀錯了,你話中未帶身上的東西。”

林婉儀抿笑,松開握在手中的手絹,展在桌面。三寸方帕之間,天地寓景盡在其中,寥寥勾描,殘石、落魄客、圓月、細雨意境盡圈其中,詩中小景。無比合情合意,也不知婉儀是什么時候準備的。俞靜古怪的看了眼畫中的落魄客,竟隱隱看出幾分風流悠閑,天地坦蕩我獨在的意味。按下心思,和大家一起用拭目以待的眼神看著李燕子。

這是晏幾道的清平樂,晏同燕音。答小山又撞了燕子的乳名山藥。可謂毫無退路。

李燕子微微一笑,毫不懼色。還反將一軍林婉儀,她道:“是同叔七子的清平樂之幺弦寫意。我娘喜歡楊葉溫柔,連我衣裳的繡紋都是楊葉。婉儀考我的這首詞下半句,也含楊葉二字。婉儀可愿將下半闕也誦出來。”

一夜夢魂何處,那回楊葉樓中。林婉儀將‘一’字含在喉嚨,及時停住。俞靜偷笑,婉儀的才華是出名的,她不能答不知道,那可比輸了詞還要丟人。果然,林婉儀甘拜下風,“我輸了。剛才忘了定彩頭,這樣吧。由贏者指使輸的人無條件做一件事。不是違背女德之事皆可。”

“你能教我彈琴嗎。”李燕子出人意料道。林婉儀忖度片刻,點頭答應。小姑娘們一片歡喜聲。俞靜猶豫再三,還是悄悄靠近厲彥珂。小聲道:“彥珂,你跟我去黎家道歉好嗎。”“這個...我恐怕陪不了你。你自己去好了?”厲彥珂為難道。俞靜忙道:“我是說你也去道歉。”“我道什么歉。和我有什么關系,要道歉也該是黎宛涵帶來給我道歉。”厲彥珂火大道。

“好好好,你不要生氣。不去就不去。是我錯了。”俞靜嘆氣,只能先勸住厲彥珂。她望向林婉儀,只盼林婉儀的辦法能奏效。

承諾彩頭之后,林婉儀還要再來,厲彥珂噘嘴道:“說了不玩詩詞,玩來玩去還是這一套。沒意思。”“你想玩什么?”林婉儀從善如流的問。

“眨眼睛!”

眾人愕然,厲廷尉常年游走在獄寺刑審之間,最擅長‘熬鷹’。再倔強的犯人在他手里都得敗下陣來。眨眼睛是一門功夫,厲彥珂要玩的彩頭是比眨眼睛,只能忍住最后一個不眨眼睛,誰便獲勝。眨眼是人之本能,厲廷尉平素怕嚇到女兒,不肯多說。厲彥珂又好奇,他便以眨眼睛糊弄。總之道理是通的,都是違背生理本能的手段罷了。

“好。”林婉儀很痛快的答應,“我和你比。燕子你負責當裁判官。俞靜你來監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