鑼鼓喧天,禮樂齊鳴。
本只是想靠著休息會,但最后卻迷迷糊糊的夏挽秋在外頭喧囂的熱鬧中迷迷糊糊的醒來,本能得眨了眨眼睛,還有些今夕不知在何方。
文玉卻已經走上前去,見她坐了起來,便拿了件坎肩披在她的肩頭,輕聲問道:“少夫人,您醒了?可要再歇一會?”
“外頭這是怎么了,這樣熱鬧?”她搖了搖頭,不明所以的問道。
“是定國將軍府迎親的隊伍到了。”文玉道。
她雖然一直在屋里伺候著,但對外頭的事情卻也知道的詳盡,總有小丫鬟會來告訴她。
“定國將軍府?”夏挽秋眨巴一下眼睛,猛然恍然大悟,連忙掀開罩在身上的薄被就好下床,口中念叨著:“迎親!糟了,要晚了!”
“不晚不晚,奴婢看著時辰呢!”文玉連忙上前悄悄的扶了一把,深怕她起的太急了跌倒,又道:“三小姐說了,讓您多睡一會兒再起,迎親隊伍剛到前院呢!”
雖是如此,不過她作為新娘子的堂姐,這會子也該去夏初院子里候著了。
就算她這會還不醒,文玉也要叫醒她的。
夏挽秋聞言頓時松了口氣,看了文玉一眼,道:“三妹妹性子溫柔,這是體諒我呢,咱們可不能拿嬌,今兒是她的大喜日子,我總要親眼看著她上花轎才行。”
……那是人家爹娘哥哥的事兒。
文玉笑笑,沒說什么,她跟著這個主子也有些年頭了,除了先頭在夏挽秋出嫁前就已經嫁出去的篆兒,就數她跟著的時間長。知道她有時候說話有口無心,本性卻是極好的。
說起來,她們這些丫鬟只怕才是最了解主子的人,便是姐妹之間,也不是時時都在一起,而她們,卻幾乎每天都跟主子在一塊兒,對她的喜好她的習慣,最了解不過!
也因此,夏挽秋是個什么樣的人,文玉看的比誰都明白。
說她天真,有時候她又很敏銳。但說她聰明吧,卻總是在一些很奇怪的地方出差錯,當然,都是些無傷大雅的小錯,但凡是對她有些了解的人,都會一笑而過,不會同她計較。
這兩年,主子犯迷糊的時候已經很少了,特別是后來同三小姐走近之后,越發的精明起來。有時候,文玉會有一種二小姐十分依賴三小姐的錯覺……大概是錯覺吧?
二小姐可比三小姐年長呢!
這回大抵是有孕了,這才又露了些犯傻的苗頭出來。
見夏挽秋催得急,文玉便忙著幫她梳妝起來。因是睡了一會,又不大安穩的緣故,原先梳好的發式已經亂得不成樣子了——夏挽秋睡相不好,不似大小姐三小姐那般老老實實的,總愛亂動,翻來覆去的。這一點,季嬤嬤不是沒有想要糾正過,但不管她怎么糾正,哪怕整夜整夜的不睡覺看著,她還是改不過來。
最后,就連季嬤嬤也放棄了。
虧得姑爺不嫌棄。
文玉覺得,自家二小姐真是天生的好命之人。
雖是庶出,但嫡母并不與她為難。雖然算不得慈愛,但該她的卻總也不會短了去。嫡出的哥哥們年長許多,對兩個妹妹都很疼愛。而大小姐也是待她不差,早些年二小姐性子弱,被那個貪心的老慍婆拿捏住,若非大小姐時常還會來看看,只怕人家只會做的更過分,而不只是偷拿月例銀子那么簡單。
文玉聽說過許多大戶人家家中庶女的生活,比較下來,她覺得自家小姐可比人家自在多了……若非自己沒有女兒,誰家的嫡母會真心實意的拿庶女當親生的看呢?
定親的人家門第雖低,但也更自在些,她們二小姐是低嫁,宋家還不得老實敬著她?何況二小姐也不是那樣拿嬌的性子,不僅同姑爺相處的好,便是宋家的那位夫人,婆媳關系也并不差,總比那針尖對麥芒的強多了!
家里寵著,丈夫哄著,如今又順順當當有了身孕懷了孩子,夫君也沒有要納妾的意思,她的日子可比這世上許多女子都強多了!
當然,同大小姐是不能比的,可誰又能有大小姐那份幸運呢?
自小定親總是擔著幾分風險的,誰知道小時候看著好好的孩子長大了會不會長歪?柳家雖是高門,可高門大戶的兒媳婦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別看她如今兒女雙全,只怕心里頭還煩得很……上回柳家洗三,文玉就跟著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那位柳家的大少夫人特別針對大姑奶奶。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反觀自家二姑娘,丈夫是嗣子,與嗣母關系并不親密,宋夫人又不是個難纏的,她雖是鄉下婦人,性子卻十分爽朗。因喪夫之痛少有笑顏,卻也從不為難夏挽秋,平時還能拉著她說上幾句貼心話,若是叫不知情的人看了,沒準兒還要當她們是母女呢!
姑爺的性子溫柔體貼,又有些要強,但對二姑娘是真的好。她可是瞧見好幾回了,有幾次二姑娘坐在椅子上就睡著了,都是姑爺輕輕的抱了她去床榻上歇著,那滿臉的柔情蜜意,可真是羨煞他人……
文玉替夏挽秋梳了頭,穿了外裳,撫平了兩處細微的褶子,這才小心翼翼的扶著她出去。
夏初的屋子里,這會正是熱鬧的時候。
顧騰的名字這些姑娘們幾乎都聽說過,定國將軍府的世子,當年可是京中十分受歡迎的金龜婿。他從小生的好,性子又沉穩,幾乎是各家奶奶們眼中的乘龍快婿!
這樣的年輕俊彥,哪個姑娘不想嫁呢?只是她們都沒有夏三小姐的好運道,竟是被顧夫人親自相中!
這件事情顧夫人自然不會大張旗鼓的傳揚出去,但顧夫人屢屢上夏家拜訪,許多人家便早早的看出了苗頭。
今兒來的這些姑娘里頭,說不準就有人曾見過顧家的這位世子,心底還曾有過那么一絲較勁的念頭……夏三小姐到底哪里比旁人強,竟是選了她呢?
今兒見了,卻不得不承認,她是真的長得好。
夏府的三位小姐都是極為出眾的美人,這一點,不必旁人承認,有眼睛的看了便知道。而且三位小姐的畫風還不一樣,各有各的特色,各自的氣質也大不相同。
夏雪溫婉,夏挽秋伶俐,而夏初呢?她的淡漠中透著一種讓人舒心的氣息,不管是同誰說話,她都十分的專注而溫和,一雙黝黑的眸子望著你,深的看不見底,卻溢滿平和。
叫人討厭不起來。
夏挽秋進屋的時候,夏初并不在外間,問了丫鬟才知道,原來方才迎親隊伍到的時候,喜娘就扶著夏初進屋換衣裳去了。
這些姑奶姑娘們都知道夏挽秋是夏初的娘家姐姐,見她腹部微凸,便是不知道的,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自不會沖撞了她。
夏挽秋在屋里看了一圈,卻并未發現吳明玉。
……這個時候她不在這兒呆著,是去了哪里?
夏挽秋有些不明所以,卻也不好大張旗鼓的讓人去找,又有認識的姑娘同她說話,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便被拋到了腦后去。
沒一會,夏初就出來了。
描金帶彩的大紅嫁衣,美的不入凡俗。從來都是一張素顏的夏初難得的畫上了濃妝,她的五官本就明晰,這么一來便越發的凸顯。
臉不過巴掌大小,肌膚白皙,淡淡的粉色腮紅襯得她整個人都多了幾分鮮活氣,微微一笑,便是明眸皓齒,國色傾城。
夏挽秋都險些看呆了去。
“三妹妹,你真好看!”這已經不是夏挽秋今兒第一次感嘆,卻也是最真心的一次。
果然新娘子總是最美的。
夏初抿唇而笑,低頭做出害羞的模樣。
周圍的姑娘們有了夏挽秋帶頭,便你一句我一句的夸贊起來,至于其中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又何必在意呢?
而外院那邊,夏初的兩位兄長已是放了妹婿的迎親隊伍進了后院里。
顧騰的文采自是極好的,上輩子他為了不習武,可是卯足了勁頭讀書,雖說并未考狀元,而是承襲父親的爵位做了武官,可他對自己還是很有自信的。
三首催妝詩,都是他親自所作,誠意滿滿。
再怎么,這也是定國將軍府的世子,夏家兩兄弟還真不敢太過為難,又見他這般認真,心里早就滿意的不得了,對祖父祖母的眼光也越發的敬仰起來。
屋里的姑娘們頓時騷動起來,年紀小的還能跑出去偷看一下新郎官,而那些十二三歲的大姑娘,可就不好意思這么明目張膽的出去了,只偷偷地交頭接耳,倒也言笑晏晏,氣氛熱鬧。
夏挽秋眼尖的發現,那不知何時消失不見的吳明玉混在人堆里回到了屋里。
來時她便是一副被人欺負過的小可憐模樣,這會兒,看著竟是臉色蒼白,氣色更差了。
她皺了皺眉頭,回頭對文玉道:“你去跟彩云說,讓她找個人看著點吳家表妹。”三妹妹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出什么丑事。
文玉點了點頭,悄悄的去尋了彩云說話。
雖說屋里人頭濟濟耳目眾多,可這個時候誰會去注意兩個夏家的丫鬟說話呢?
彩云聽了文玉的話,往吳明玉的方向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彩云并不是夏初的陪嫁丫頭,她本就是洛子謙房里的大丫鬟,洛子謙一直都只是將她‘借用’給夏初,而不是直接添給了她,是以這一次的陪嫁之中,并沒有彩云。
夏初倒是有些不舍,這幾年彩云將她的生活照料的極好,驟然離了她,她還真有些不習慣!
不過她也知道,彩云年紀大了些,做陪嫁丫鬟并不合適。況且這兩年,彩云早將桃兒杏兒兩個丫頭帶了起來,雖不如她周全,卻也算不差了。
便是去宮里做個宮娥,規矩上也不會有什么問題。
一番推擋之后,吉時將至,喜娘終于唱起祝嫁歌來,一邊替夏初帶上鳳冠,蓋上紅蓋頭,將一團裹著紅色彩球的綢布一端放到她手中,引著她走出了房門。
雖然好奇外頭的新郎官,可屋里的姑娘們還是得端著些,偷偷的靠著窗邊看一兩眼也就罷了,那些年長的,自是不好意思跟小孩子似的圍著新娘子一道出去的。
文玉怕擠著夏挽秋,見她想跟著出去,連忙拉住了,輕聲道:“少夫人,一會兒三小姐還要別父母,咱們去前院看就是了。”
夏挽秋也曉得自己跟出去不合規矩,只得點點頭。
顧騰站在院外,有些心焦的等待著。
在成親之前,他并不知道真的到了這一天,他竟還會如同上輩子第一次成親一般的緊張!
一大早他就早早的醒來了,照著往日一樣去打拳練武,心里頭卻靜不下來。洗漱過后之后,他又去將先前寫好的那三首催妝詩背了又背,這才安心。
可是騎上了高頭大馬,來到了夏府的門前,他的心,卻再一次撲通撲通的快速跳動起來。
他說不清自己對夏初究竟是什么樣的感情,只是認定了她是自己的妻子,便將全部的心思都掛在了她的身上……他本就不是多情之人,更沒有深愛過某個人,是以唯一會去疼愛的,便是自己的妻子。
他以為,自己并不在意那個她是誰,只要是他的妻子就好。
可是看著那個高挑的人影,頂著大紅的蓋頭從屋里緩步而出的時候,他竟發覺,自己的呼吸也忍不住跟著放慢了起來。
看不清她蓋頭下的臉,只露出了小巧的下顎。
他想起她平日里的模樣,卻著實無法想象,嫁衣之下,她究竟是何等模樣。
直到喜娘將紅綢的另一端放入他的手中,他才在身后人們善意的笑聲中回過神來,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紅了耳尖!
頭一次,顧騰不由得慶幸,他害羞的時候從來都不臉紅!
紅綢那端拉扯的力道讓他有些莫名的羞澀。
夏初并不知顧騰是什么感覺,她的目光所及之處,只能瞧見一雙精致的皮靴。
他的腳……好像有些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