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羨予循聲看去,在看到少女如花笑靨時,心頭壓著的大石便被那燦爛的笑輕松吹拂了去,空缺的那塊地方也被那笑迅速填補了起來。
他不自覺翹起了唇角,她笑了,所以,他不自覺也跟著笑了——
華平樂被一群少年少女簇擁在中間,熱情朝蘇羨予揮手,“蘇羨予,這里這里!快來呀!”
孟姜、程修遠等幾個與華平樂相熟的都在其中,連孟姜的堂妹孟十姑娘也在其中。
看來上次在落華山,她已經和這些貴公子貴女們玩得熟了。
蘇羨予不自覺就挪開了腳,上前俯身見禮,“華二姑娘,各位”。
眾少年少女都用欽佩又嘆服的目光看著華平樂,那可是從來都拒人以千里之外的蘇尚書啊!
竟然就這么被華二姑娘揮揮手就給招過來了!
華平樂草草還了一禮,著急問道,“蘇羨予,我問你哈,年掌印的案子審得怎么樣了?年掌印到底是不是連氏余孽啊?”
華平樂這話一落,周圍少年們的目光都灼灼盯向蘇羨予。
年魚的案子最近絕對是京城人最關注的焦點之一,雖然最后消息都會傳散開來,但要是蘇羨予愿意告訴他們,那可就是第一手的消息,還能保證沒有經過歪曲夸張!
拿回去說,不但母親、祖母她們愿意聽,連父親和祖父們也是要夸贊他們能干的!
蘇羨予目光微凝,按理,她該去問霍延之或九方才對,現在,她問的卻是他。
不過,她這么做的原因不重要,用意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愿意和他說話,愿意問他——
蘇羨予神色微柔,將庭審中有關連晏清腳生六趾的情況簡單說了一遍,最后道,“到底事實如何還要等福州那邊的消息”。
華平樂嗤了一聲,“你們都問了這么多人了,還要等什么消息?”
十二姐姐——
“……人家都只是十分厲害,晏姐姐你卻是十二分的厲害,以后我就叫你十二姐姐好了……”
她小時候與連晏清玩笑的笑話,她記得她只跟霍延之提到過一次,他竟也記住了,還編出這番話來——
少年們聽了華平樂的評價,有附和的,也有反對的,還有想打聽其他事情的,雜七雜八地說什么都有。
“都不要吵!”
孟姜一聲大吼,“聽酒酒和蘇尚書說!”
眾少年都乖乖閉上嘴,眼巴巴看向蘇羨予和華平樂。
華平樂莫名,“看我干什么?我沒什么要問的了”。
程修遠揚聲喊道,“那你問問二皇子的事啊,前些日子蘇尚書不是一直在追查殺害二皇子的兇手嗎?”
刑部程尚書是他祖父,他要知道年魚案的進展不難,但蕭明昭的案子是蘇羨予負責的,他根本打聽不到。
按理說,蘇羨予不再往宮里去了,應是已經查出兇手了,只不知道為什么到現在一點風聲也沒傳出來,宮里頭也沒動靜。
“這個我不問,祖母說了不許我問,要問你問!”
她話是這樣說,一雙眼睛卻眼巴巴地看著蘇羨予,一副我很想知道,但我就是不說的模樣。
蘇羨予失笑,他從來不知道她竟是這般地會做戲。
他正要說話,忽見一頂小轎從角門進了刑部,轎子里的人顯然注意到了這邊的熱鬧,掀起了簾子,又很快放下。
就是那一瞬間,他看清了轎中人的臉。
他匆匆一抱拳,轉身就走,“眾位,蘇某還有事,告辭”。
有那眼尖的早覷見了他的神色,隨著他的目光看去,忙喊道,“呀!那是誰?”
“就是就是,有沒有認識的?能讓蘇尚書追過去,肯定很緊要啊!”
華平樂拂了拂過長的劉海,“吵什么吵?真想知道,守住幾個門不就行了?
就算到時候看不到轎子里的人,總能看到轎夫,看到他們回哪里去吧?”
“華二姑娘說得對,我們先找到陰涼地方,分下人手,守住刑部幾個門”。
一群少年少女熱熱鬧鬧地笑鬧著離開了刑部大門口。
不遠處,背陰的巷口里,洛兮瑤面色慘白。
明明,他剛出來時,還是沉肅又冷漠的模樣,卻在看到華二姑娘的瞬間冰融雪消,整個人都似乎在發光!
他,真的那么喜歡華二姑娘么……
那頂小轎在刑部逗留了不到兩刻鐘就出來了,一徑往皇宮的方向去了。
眾人立即了然,是東宮的人,為太子求醫來了!
太子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被二皇子的乳嬤嬤傷了根子,消息根本捂不住。
雖則宮里傳出話來說年魚能治好,但相信的沒幾個。
眾少年一確定了那轎子回去的方向,都曖昧而又富含深意地笑了。
孟姜見華平樂雖然沒笑,但一直眨巴著眼,顯然也是懂的,忙將她拖到一邊,語重心長地教訓道,“酒酒,你是女兒家,這種事就算懂也要裝作不懂!你還要不要閨譽了?”
華平樂眨眼,“哪種事?你是說太子受傷?不就是傷了根子么?我為什么要裝不懂?”
孟姜,“……”
“再說,這種事,我六七歲就懂了,現在再裝也來不及了!”
孟姜,“……”
這種事你懂就已經很崩潰了,為什么還要這么自豪地說出來?
他其實很想捂住她的嘴,但考慮到最后的結果只能是自己不但捂不住她的嘴,還要被她摔個大馬趴,只得恨恨放棄。
華平樂眨眨眼,“那時候,我跟父親在軍營,經常有人傷到根子,那血吐得,一碗接一碗的!
父親跟我說他們都傷了根,就算看好了也會留下病根,以后再也上不了戰場了”。
孟姜,“……”
還說還說!
算了,他還是拼著被她揍一頓,試試看能不能捂住她的嘴吧!
咦,不對,什么病根,什么上不了戰場?
酒酒說的是這個意思?
孟姜準備偷襲的手轉了個彎,猛地一拍自己腦袋,憤憤喊道,“都別笑了!我請大家喝冰水去!笑笑笑,熱死了!”
雖然酒酒聽不懂,但還是別讓她聽多了。
一群少年少女相伴著去喝了冰水,眼看著太陽越來越烈,又沒了熱鬧可看,各自回家不提。
華平樂睡了個午覺起來,竟然收到了洛兮瑤的拜帖,邀她去洛府賞荷。
華平樂想了想,還是寫了回帖,說自己會準時到。
第二天一早,華平樂就和華平安準時到了洛府。
洛兮瑤無兄弟,華平安將華平樂送到洛府,拜見洛老夫人后便回去了。
先孝鼎帝對恩寵的臣子向來大方,曾將正陽坊中,除當初的霍府外最大的一座宅子賞給洛太傅做府邸。
只洛太傅自獨子媳婦意外身亡,洛太傅辭去首輔之職后,便帶著老妻和洛兮瑤搬回了原來的老宅。
這座老宅雖算不上小,卻也算不上大,前后只有三進屋子,倒是中央一個花園頗大,園中的池子里荷花開得正好。
洛兮瑤將待客的地方設在池中心的涼亭里,因怕蚊蟲侵擾,撐起了紗簾。
洛兮瑤從不與京中閨秀打交道,這次突然邀請華平樂,不但華平樂,連洛老夫人也直犯嘀咕。
洛兮瑤選秀回來后,洛太傅雷厲手段,從新科進士中挑中了老友之子杜若,為洛兮瑤定下了親事。
雙方交換過庚帖后,洛老夫人才尋了個機會告訴了洛兮瑤。
洛兮瑤不肯,鬧著要去做姑子。
洛太傅沒有再許她胡鬧,命人將她關了起來,不許她吃東西,每日只送些清水。
洛兮瑤也硬氣,連清水都不肯喝,幾天下來就瘦脫了形。
洛老夫人看著爺孫倆誰都不肯服軟,心急如焚,瞞著洛太傅偷偷給孫女送去了食物和水,苦苦相勸。
剛開始洛兮瑤根本不肯張口吃東西,洛老夫人急得直掉淚,狠了狠心道,“你要是再不肯吃,祖母就只有請羨予來勸了”。
洛兮瑤淚落如雨,卻到底是張開了嘴。
她吃飽后,就說自己要出去轉一圈。
洛老夫人生怕把她逼出個好歹來,只得命人好生跟著,讓她出了門。
洛兮瑤出門一趟,回來就說自己想通了,肯嫁人了,又下帖子邀華平樂來家中。
洛老夫人直犯嘀咕,問了伺候洛兮瑤的丫鬟,丫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只說洛兮瑤根本沒去見蘇羨予,只遠遠聽了蘇羨予給華平樂他們說年魚一案的進展。
洛老夫人再犯嘀咕,洛兮瑤已經下過帖子,華平樂也上了門,她也只能熱情接待。
她怕洛兮瑤做出什么事來惹惱了華平樂,特意挑了只極貴重的紅寶鐲子做了見面禮,笑著對華平樂道,“瑤瑤從小就是個怪的,不討人喜歡。
難得有個玩得來的,若是有失禮的地方,還要請華二姑娘多多擔待”。
華平樂道,“老夫人放心,我與洛姑娘一起,失禮的那個多半會是我”。
洛老夫人被她逗得笑了,嘆著氣道,“小姑娘家就要像華二姑娘這般天真明快才好,寧河長公主好福氣”。
洛兮瑤沉默寡言,孤僻固執,讓她傷透了腦筋,說這番話絕對是真心實意。
洛老夫人話未落音,就有丫鬟來報,蘇鯉來了。
洛老夫人十分驚喜,忙命請進來。
蘇鯉自入翰林院觀政,十分忙碌,有一段日子沒來瞧她了。
蘇鯉進涼亭后,先不動聲色瞥了眼華平樂,見她神態并無不妥,方俯身行禮。
洛老夫人最是喜歡他,拉了他在身邊坐下,絮絮問起他在翰林院的差事做得如何。
蘇鯉耐心答著,華平樂近來亦是少見他,聽得十分認真且興致盎然。
洛老夫人拉著蘇鯉說了半天,才恍然回神,笑道,“瞧我,這一說就忘了時間,你們年輕人怕是不耐煩久坐的。
瑤瑤,趁著還不太熱,你領著華二姑娘和阿鯉四處逛逛院子,都不要拘束了”。
三人出了涼亭,待出了洛老夫人的視線,洛兮瑤便停下腳步,直直看向蘇鯉,“蘇尚書聽說我邀了華二姑娘來做客,特意遣了你來?”
她雖是在問蘇鯉,語氣卻直硬如同問罪。
蘇鯉俊面微紅,俯身揖手,“洛姐姐,此事與叔父無關——”
“你不必為他辯解,你回去和他說,我既答應了他與華二姑娘交好,就一定說到做到,絕不會使什么詭譎伎倆,害了他的心上人!”
她說到這已是雙頰通紅,淚水盈于雙睫。
她怕自己失態,猛地轉身疾步離開。
蘇鯉尷尬立在原地,想說什么,又不知道該說什么,下意識看向華平樂。
華平樂故意大聲喊道,“洛姑娘這自說自話,還不許別人開口的習慣實在是不好,我可不會跟這種人交什么好!”
洛兮瑤腳步一頓,走得更快了。
蘇鯉尷尬咳了咳,壓低聲音道,“華姑娘,的確是叔父聽說洛姐姐邀了華姑娘,讓我請了休過來的”。
華平樂斜了他一眼,嘖道,“你想說什么?想說,他怕我一巴掌拍得洛姑娘吐血,特意遣了你來阻止悲劇發生?”
蘇鯉,“……”
蘇鯉笑著嘆了口氣,“這園子我也是極熟悉的,我領姑娘四處走走”。
他說著朝八姑擺了擺手,示意她不必跟著。
華平樂便道,“阿弩,你也不必伺候了,帶八姑尋個蔭涼地方坐著。
你裝的那一大兜瓜子也不許小氣,與八姑一起吃”。
阿弩就笑瞇瞇地應了,和八姑自去尋地方磕瓜子了。
蘇鯉見阿弩兩人走得遠了,微微靠近華平樂,壓低聲音問道,“年掌印真的是連晏清?”
華平樂不動聲色,“你叔父與你說了什么?”
“叔父說讓我做好差事,什么都不肯告訴我,他總還是拿我當孩子看!”
蘇鯉的聲音頗有些頹喪,華平樂垂在袖中的左手動了動,忍住想要去捏捏他的手,甚至抱抱他的沖動。
“華姑娘?”
華平樂定了定神,“你叔父說得對,你只做好差事就好”。
蘇鯉立住腳步,頗有幾分委屈地低頭看她,“雖然叔父說我只有十六歲,但我記得我至少已經有十八歲了,你比我小!”
華平樂,“……”
“……我比你大,大八歲”。
霍延之鄭重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華平樂失笑,到底是血脈至親,這時候的蘇鯉莫名就有些像霍延之。
蘇鯉見她笑了,再次嚴肅提醒,“我比你大,至少大兩歲!”
華平樂到底還是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手,笑道,“好啦,記住了,我們阿鯉長大了”。
“那你告訴我!”
華平樂抬眼認真看向他,“那你先告訴我,你覺得他是不是?”
蘇鯉別過目光,“我希望他不是”。
如果他真的是連晏清,會是怎樣的痛徹心扉才會讓他狠下心自殘進宮做了太監,伺候自己的仇人?
這么多年的日日夜夜,他又是怎么熬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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