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修遠站在府門外,口水咽了又咽,用披風緊緊裹住小年,心一橫,進了門。
祖父總不能真打死了他,只要給他留口氣,他就能養活小年!
程修遠悄摸摸將小年抱回了自己的院子,安頓在自己的床上,拿出筆開始列需要準備哪些東西。
首先,肯定得先找個奶娘,還有要穿的衣裳……
程修遠努力不去想年魚冷漠絕情的臉,用自己帶大年、小年玩的那一點僅有的經驗,絞盡腦汁思索養活一個小孩需要的人和物件兒。
他正涂抹著,小廝急匆匆跑了進來,喘著氣喊道,“公子,不好了!年掌印把小年少爺的奶娘、丫鬟還有衣裳玩物什么的全部送到咱們府了!老太爺和老夫人叫您呢!”
他原本就沒指望能瞞住祖父祖母多久,但也絕想不到拆穿得這么快!
事已至此,程修遠只得硬著頭皮去見程尚書和程老夫人,原原本本將事情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程老夫人氣得直敲拐杖,“這個年海膽!翻臉不認人!
幾個月大的小孩兒也被他拿來做筏子!
那可是他收養的螟蛉之子!也說摔死就要摔死!”
程修遠聽著卻又不舒服了,免不得為年魚辯解道,“許是我說話不注意,惹了年掌印生氣。
年掌印也只是一時之氣,下人又誤解他的意思,才鬧出這番風波的”。
程老夫人聽出了自家孫子對年魚的維護之意,轉眼看向程尚書,“老頭子,你看這事怎么辦?”
剛剛小賴子奉命將小年的乳娘等人送來時,程尚書氣得當場發火,讓小賴子帶著人和東西滾出去。
這時候卻又十分淡定,不緊不慢喝了口茶,唔,剛剛罵人罵得口都干了。
程老夫人是個急性子,又敲了敲拐杖,急道,“你倒是說話啊!
那可是一個小人兒,還是年掌印的義子!不是什么大街上撿的阿貓阿狗,給口飯就行了”。
程尚書嘖了一聲,“什么年掌印的義子?
他將那小娃娃轉送給遠哥兒那一刻,那小娃娃可就不再是他的義子了,就是遠哥兒從大街上撿的!
給口飯就行了,左右我們家也不缺他一口吃的”。
程老夫人急了,“這可不是養個小人兒的事!你沒聽外頭人怎么說我們家,說我們遠哥兒!”
程尚書嗤笑一聲,“怎么說?不就是說我殘廢丟官,指使遠哥兒巴結年掌印,好往上爬。
結果年掌印寧愿扔了撿來的兒子也不給我們家機會?
他們還能說出什么新意來不成?
左右我們也快回老家了,讓他們說去,我們馬上就聽不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祖父自從摔斷腿辭官后,說話做事就總有種說不清味道的無賴氣質,完全沒了以前的沉穩肅正。
程老夫人顯然也感覺到了,驚慌問道,“老頭子,你是不是瞞了我們什么?這京中總覺得不大太平”。
程尚書沒有接她的話,對程修遠道,“你去將那小娃兒抱來給我們瞧瞧,日后就養在你祖母身邊,正好給你祖母解解悶兒”。
程修遠沉默一抱拳,退了出去。
他回去后吩咐奶娘喂飽小年,又去看年魚送來的東西。
年魚十分大方,整整送來了十個大箱子,吃的喝的玩的穿的,將小年所有的東西一件不落地送了過來,只顯然是匆匆包了過來,十分凌亂。
程修遠吩咐丫鬟簡單規整了一下,將小年現在要穿的、用的、玩的分門別類地放在不同的箱籠中,送到了程老夫人的院子。
剩下小年穿小的衣裳,玩舊了的玩具,以及剛裁好的冬衣又各自放好,就先放在自己這兒。
除了這些外,還有一個一尺見方的匣子,里面放的全是各種小孩兒戴的長命鎖、項圈等物。
程修遠曾聽乳娘嘮叨過,大年、小年被年魚收養,年魚和沈七是想不起來為兩個小人兒準備什么長命鎖、銀手鐲的壓邪氣的。
但各宮的娘娘、甚至皇上都賞了東西,應該都在這里面了。
年魚收養大年、小年時還沒遇上徐茂指認他是連氏余孽之事,皇上和各宮娘娘賞賜都十分大方,光是這里面的東西都能夠小年一輩子吃穿不愁了。
程修遠看著滿匣子的金銀之物,忽地就生起一個奇怪的念頭來。
是不是,是不是年掌印還在擔心連氏余孽之事,擔心自己保不住小年,所以在聽說他要回老家之后,特意想了這么一個法子將小年送到自己身邊來?
這個念頭一起,就野草般在他的腦海中瘋長起來,讓他幾乎控制不住想要沖去年府質問他的沖動!
“公子,孟九公子和孟十姑娘來了,現在老夫人那里,老夫人催你您快些”。
程修遠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令乳娘抱上小年出了門。
孟姜一見程修遠抱著小年來了,就笑得直捶椅子扶手,指著程修遠狂笑道,“哈哈,你們看!他這樣像不像孩子他爹!”
一屋子主子丫鬟都跟著笑了起來,饒是程修遠早就知道孟姜定是專門來笑他的,也不由漲紅了臉,怒道,“你那張嘴就不能說點好話出來?”
孟姜笑得更加高興,“怎么就不是好話了?從今天起,這小娃兒可不就是你兒子,你可不就是他爹了?”
程修遠將小年交給程老夫人,恨恨踹了孟姜一腳。
孟姜也不躲,哈哈狂笑,“你再踢我,你也還是孩子他爹!孩子他爹,娃兒名字可取好了?”
不行,他一定要跟這廝絕交!阿鯉勸都沒用!
程老夫人年紀大了,除了程修遠外,子孫都不在身邊,程修遠又要讀書,不能時時承歡膝下,這時候見了軟軟嫩嫩的小年哪還有不喜歡的?
當下笑瞇瞇將小年抱進懷里,笑道,“小九說得對,既然年掌印不要了,我老婆子就當是多養了一個重孫子!
這小名就不必改了,遠哥兒,你來給取個大名,你們老程家下一輩應該從自字”。
孟姜立即道,“這個輩分好,以我看,不如就叫程自來,不請自來!”
他現在就要跟這廝絕交!
孟十湊到程老夫人身邊去看小年,肯定開口道,“這是小年,小年沒有大年生得健壯,但比大年漂亮,也比大年機靈。
老夫人您看他的眼睛,又大又黑又亮,以后肯定跟程公子一樣聰明!”
為什么小年會和他一樣聰明,就算他聰明,小年也聰明,那也絕對不是因為小年像他!
程修遠突然想起來,問道,“華二姑娘怎么和你們一起來?”
按理說,這樣的熱鬧,華二姑娘怎么也不會錯過的才對啊!
一提到這個,孟姜就生氣,“都怪你!偏不讓我和酒酒一起回去還畫!
我當時就知道有貓膩!
果然,酒酒去了就不回來了!
我剛剛去華府問,酒酒傳了話回來說要多送洛姐姐一程,可能要個三五天的!
她當時就是故意甩開我們,好自己偷偷去多送幾天的!”
恕他見識淺薄,他光聽說過送行有多送一程的,卻沒聽說過還有多送幾天的!
華平樂剛開始的確沒想著要多送幾天,畢竟,她要動史允,不在京城更好洗清嫌疑,可如果離京城太遠了,就不方便了。
只她眼看著蘇鯉兀自戀戀不舍,索性就跟著繼續往前走,到時候她再往回走就是。
蘇鯉十分驚喜,脫口道,“要不姑姑你直接和我一起將師祖母送到余杭算了”。
華平樂想了想,點頭,“也行”。
到了余杭再命人將史允弄到落花峰下,更不會有人想到是她和霍延之。
如果一起去余杭,回京至少也得年底了,正好緩一緩,去解決蕭明時。
免得讓人將二者聯系在一起,平白多惹人懷疑。
蘇鯉本只是脫口說了出來,沒想到她竟真的同意了。
激動下一把抓住她的手,興奮道,“那太好了!姑姑你還沒去過余杭吧?
師祖母說那里風景可漂亮了!到時候我陪你好好玩幾天!”
華平樂還沒來得及說話,霍延之就一把將她的手搶了回來,冷聲道,“你要是再動手動腳,我絕不會同意酒酒再往前送你”。
蘇鯉,“……”
華平樂沒好氣地從他手中抽出手,開始打算,“這樣的話,來回、加上游玩,至少得兩個月時間。
正好你在路上指點指點阿鯉和安哥兒的馬術,有余暇的話,再指點指點他們的手腳功夫。
你先讓細辛回去送個信——”
華平樂說到這頓住聲音,看向霍延之,“你走不走得開?走不開的話,有安哥兒和阿鯉在足夠了”。
霍延之哼了,“他們不行,有匪盜來,還得你去保護他們!”
華平樂瞇眼,“那你是覺得我保護不了他們?”
霍延之,“……”
直覺告訴他,這個問題怎么回答都不大對。
霍延之不說話了,華平樂瞪了他一眼,繼續道,“你走得開的話,就讓細辛回去傳個信給我祖母和九方軍師他們。
我們跑快些,在天黑前到打尖的集鎮,買些衣裳用物”。
事情就這么定了下來,他們這一行有洛老夫人和洛兮瑤,走得很慢。
細辛連夜趕回京報信,第二天中午又趕上了他們。
寧河長公主給華平樂帶了個口信,讓她照顧好自己和華平安,不許給洛老夫人惹麻煩。
又給洛老夫人寫了封信,鄭重地道了歉,拜托洛老夫人多多關照,務必要讓華平樂姐弟在年底前回京。
洛老夫人接了信,笑著對華平樂姐弟道,“你們祖母真是頂頂和善的。
說讓你們年底前回京就行了,等到了余杭,讓瑤瑤帶著你們好好玩!”
華平安原本還有些不安,聽了這話松了口氣,雖勉力壓抑著,卻還是露出興奮之色來。
他長這么大,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落華山,現在能有機會出遠門,自然激動。
第二天起,霍延之便趁著趕路的時間指點蘇鯉和華平安的馬術。
華平樂見洛兮瑤面露羨慕之色,問她要不要學。
洛兮瑤猶豫了一會,點頭。
華平樂十分驚訝,她以前也曾問過她想不想學騎馬,她毫不猶豫就拒絕了,這時候卻答應了。
看來洛兮瑤面上雖看不出什么,到底還是因著這場磨難變了許多。
洛兮瑤是剛學,自然不可能像蘇鯉和華平安順著車隊前行的方向兩頭來回跑。
華平樂征求過洛老夫人的意見后,在下個集鎮安頓了下來,讓洛老夫人好生歇著,自己一行人則找了個空曠的平地專心練馬術。
霍延之指點蘇鯉和華平安,華平樂就專心教洛兮瑤。
洛兮瑤身子弱膽子小,學得很慢。
華平樂拿出當初她勸自己讀書的耐心慢慢教她,兩天后,她終于敢自己騎著馬、拉著馬韁慢慢走了。
雖然別人兩刻鐘就能做到的事,洛兮瑤整整用了兩天時間,踏著馬凳下馬后,洛兮瑤還是不自覺露出了自杜若母子之事后的第一個笑,真心實意拉著華平樂的手感謝道,“華二姑娘,謝謝你”。
謝謝你不嫌我笨,一直耐心地教我,謝謝你不嫌我膽小,一直悉心地陪在我身邊。
華平樂擺手,“小事,謝什么謝?”
洛兮瑤笑笑,是不用謝的,她記著就好。
她以前迷迷糊糊地,總覺得華二姑娘這里不好,那里不妥。
一場變故,一場大病后,她看得清了,又相處得久了,才覺著她的好來。
“我們總留這也不是辦法,我與祖母商量了一下,不如先上路。
路上有機會,我就慢慢學一點,沒有機會,到余杭再學也是一樣的”。
華平樂自然沒有異議,看著天色將晚,便一起回了暫住的客棧。
不想還未到客棧,遠遠地,華平樂就看到李十五站在客棧門口給馬喂草料。
李十五早被她遣去了華大姑奶奶身邊伺候。
華平樂心頭一跳,祖母三天前才讓細辛傳了信來,允他們去余杭玩一趟,李十五這時候來是做什么?
那邊李十五也看到了他們,放下草料擦了擦手,幾步跑到跟前,向眾人團團一禮,咧嘴笑道,“二姑娘,小郡王,大姑奶奶來了,在里面等你們呢!”
華平樂心頭跳得更厲害,李十五來了,或許還會是傳個信,送點東西。
但長姐來了,一定是有事,且一定不是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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