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語氣憤激,直說得髻上鳳頭步搖上的紅翡滴珠晃曳不已。
見眾人不明,解釋又語:“祖母,您是不知曉,宋家太太還想讓陸夫人將瓊妹妹送到莊子上去,道若繼續留在府中,早晚會害了她們的玨哥兒。”
她瞧陸思瓊唇瓣抿緊,臉色已有微變,至其身旁緩了聲再道:“瓊妹妹是他嫡姐,這姐弟多少年都過來了,今兒卻說會害玨哥兒,豈非是笑話?”
聽了這些,周老夫人眉宇驟擰。
她親手帶大的外孫女,是什么性子能不清楚?可德安侯府的陸宋氏,每年隨宋家太太來府上拜會,亦不陌生。
“可知是何緣故?”
老夫人覺得事出有因,看向孫媳追問道:“她們母女皆非容不得人的性子,怎的突然會說出這話?”
陸思瓊自更想知曉,瞅看著大表嫂。
“說是年后陸夫人拿了瓊妹妹與玨哥兒的八字尋法華大師卜了一卦,卦象顯示二人命格相克,尤指今歲,道妹妹命煞甚濃,最損至親稚子。
陸夫人想起春后其子多災多病,前些時日又遇此危難,便聯想到了這話,認為是瓊妹妹沖了他。是以,特去寺廟做法解命。”
“荒唐!瓊姐兒的八字不可能沖了陸家的玨哥兒,絕對不可能!”
周老夫人直接否定,不帶絲毫遲疑,“我知陸宋氏為人迂腐,不成大器,可心地不壞,便是因著國公府,她亦不可能為難瓊姐兒。”
說著,招手喚了外孫女過來,慈和道:“你心思向來敏感,不要將這話放在心上。她們玨哥兒的病與你命格可沒關系,相反,這回的病疾,還是你給治好的。”
周大奶奶是個急性子,陸思瓊尚未怎樣,她先接話道:“可不是?瓊妹妹救了自家弟弟,卻還要遭繼母如此編排,真是可氣!”
陸思瓊苦笑,原來上回在家時繼母避著自己親近玨哥兒,是這緣故。
命格相沖……
“妹妹,你可別傷心,回頭到了陸家,告訴你祖母,讓她給治治。”
“表嫂,這事我去與祖母說倒是不恰當了。”
陸思瓊反安撫起顧氏,“我是被周家接來的,這剛回侯府便去告狀,哪怕祖母有心在母親跟前袒護我,可私心難免要認為我是在仗著外祖家去找自家人的麻煩,這不合當。”
“也是,妹妹顧慮周全,倒是我魯莽了。”
周大奶奶嘀咕了聲,愁眉苦臉的像是在想法子替她鳴不平。
“瓊姐兒說的在理,祈哥兒媳婦,這事沒這么容易。”
老夫人幽幽嘆息,“你妹妹終歸是陸家的姑娘,你我便想照拂,卻也不能太落侯府顏面。
此乃陸家家事,何況瓊姐兒為人子女,若去編排繼母是非,傳出去了對外名聲也不好,其他人只會道她不懂事。”
“可這事,難道妹妹就要白受這份委屈?”
顧氏雖然明理,卻不是能忍的性子,“今兒這事我是撞見了她們母女才知道,可我能打聽來,旁人難道就打聽不來?
瓊妹妹是待字閨中的姑娘,若讓人發現她曾被拿了生辰做法,這往后說親辦事時可怎么好?”
“罷了,嫂嫂,這事我回去自己與母親說。”
陸思瓊倒是平和,“這些年她待我雖談不上如何真心,可也沒虧待過我。家里該有的該給的亦不曾缺我短我,命格相沖的事必然有因,我回去私下尋她即可。”
顧氏顯然不滿,可還未再道,便被周老夫人制止了,改了話題說道:“祈哥兒媳婦,你剛回府就來了這,想來還沒去看過平哥兒吧?
近來你母親身子抱恙,你既回了府,該多替她分擔些。”
聞者自明深意,頷首應道:“孫媳明白,這就去給母親問安。”
大奶奶說完福身,卻不即刻離開,又望向陸思瓊柔聲囑道:“妹妹,你敬她是母親待她寬容有禮,可這說到底也無甚好容忍的。
這趟回去,她若不給個好解釋,嫂嫂去替你要說法。否則,她還真以為姑姑不在了,便當我們周家無人,把你好欺負了不是?”
“我知曉的,謝謝嫂嫂。”
大奶奶出自世家貴族,從小便被顧夫人捧在手心,自不懂得委屈是何,養成了好強不屈的性子。
她與大表哥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幼更是青梅竹馬,因二府世交的緣故,在國公府長大的自己與她更有手帕之情。
陸思瓊知其好意,只是自己與對方情況不同,外祖父外祖母再心疼她,卻也不能罔顧陸家。
好容易勸了大表嫂離開,外祖母便拽住她的手坐下。
周老夫人滿目疼惜,憐愛道:“你母親去的早,留你一人在侯府,哪怕面上風風光光的,這日子終歸不易。
瓊姐兒,這里無旁人,外祖母問你一句,這回陸府的幾年,過得可快樂?若是,若是有離開的機會,你……”
容色肅然,儼然正經的表情教陸思瓊一愣,仔細凝視了眼前人等待下文。
說話的人卻停頓住了,似深思過后方重復問:“你喜歡陸家人嗎?”
“外祖母,您怎么突然問起這個?”
陸思瓊驚愕,過去對方雖然疼她替她出頭,卻從不會逾越陸家,素來講究大局,現如今竟問出這話?
“我是陸家的女兒,侯府是我的家,談什么喜歡不喜歡,總是至親。”
周老夫人望了眼許久,有些話卻仍隔在腹中,“對,陸家是你的至親,不管感情如何,說到底都撫育了你一場。
陸宋氏便是不喜你,可終究只是續弦,侯府有老夫人、有你父親在,總不至于讓你受了委屈。”
“嗯,祖母在家里,慣是袒護我的。”
老夫人陷入熟慮,陸思瓊瞧著,總覺得對方想跟自己說些什么。
剛剛那話:若是有離開的機會……
離開的機會,是指離開德安侯府嗎?
可她是陸家的女兒,外祖母怎會說出這話?
以陸思瓊對眼前人的了解,外祖母若沒什么根據,是斷不可能說這等言語的。
連日的疑惑縈繞于心,現面對至親的外祖母,她再也未忍住直問了道:“您剛剛說的離開,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就想著你馬上就又要生辰了,這姑娘年歲大了,早晚是要嫁人的。”
周老夫人話落,凝思了再問:“昨兒蕙寧公主召見了你?”
“是呢。”
她不答,陸思瓊亦不會讓對方為難,從善如流的轉了話題接道:“蕙寧公主遣人到侯府,外孫女亦是驚訝,沒成想只是過去說說話。”
“有些事,蕙寧公主與你說了不曾?”
聽到這話,陸思瓊便知上回公主尋她,是早與周家通了聲的。
不過昨兒是拘束,可此時面對的人換做外祖母,便自在了許多,回道:“您說的是,外孫女的終身大事?”
周老夫人頷首,“瓊姐兒你情況與旁人不同,且先不論剛你大表嫂說的那回事,便是平日,宋氏待你雖未苛刻卻亦不真。
何況,她終究不是侯府能主事的人,說到底你的未來還不是握在你祖母手里?有些事,外祖母不愿說得太多,但你要明白,我待你自是為了你好。
永昭伯府里的二爺,與你一同長大,蕙寧公主從小就看好你。瓊姐兒,你可明白?”
陸思瓊滿目震驚,龔二爺?
她如何都沒想到,這所謂的離開機會,是外祖母與蕙寧公主想替她說親。
自己其實從未生過離開陸家的念想,那終究是她的家,還有爹爹。
再者,她便是過了四月初二,亦才不過十三。離笈笄之日尚遠,何必急于一時?
“怎么,瓊姐兒不愿意?”
周老夫人湊近了過去,仔細查看著少女容上的表情,又似勸了添道:“凡哥兒秉性好,往日雖不愛說話,但實是個外冷內熱的。
他亦是外祖母看著長大的,知根知底,家世人品都在那,能文能武,往后前景自不用擔憂。你若嫁過去,蕙寧公主必會視你如親女,也不會委屈你。”
“這是您的意思,還是公主的意思?”
陸思瓊壓下詫異,心想著這種親事自然不可能委屈她。
事實上,以陸家的門第,自己還是高攀,可她就總覺得其中有些怪異。
這平白無故的,怎突然就會生出這份心思?
她才十三,親事并不用著急。
“是外祖母與蕙寧公主提的,適逢她也有此意。瓊姐兒,你若覺得突然,鄭重考慮下也無不可,只是女兒家親事還是早些定下了好,也免得往后生出變故。”
變故……
陸思瓊眸帶疑慮的望過去,她知這是真的為自己好,亦不懷疑外祖母對她的愛惜。可之前從未有過征兆,現突然說要將她許給蕙寧公主之子,一時間著實難以接受。
周府里,待字閨閣的表姐妹并不少。
蕙寧公主若是因著周太后的情面,對周家另眼相看,那該選做兒媳婦的,亦該是榮國公府的姑娘,怎輪得到她這位表姑娘?
何況,她兒子那般驕傲的人,能容得這三言兩語就把他終身定下?
對了,龔景凡!
“祖母,這事,龔二爺知曉嗎?”
“凡哥兒?”
周老夫人語調不確定,卻仍堅持道:“他那邊,自有蕙寧公主操心。瓊姐兒,我只問你,這門親事,你可同意?”
這架勢,簡直是迫不及待的想給她定親。
如此急迫,究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