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趣

第三十一章 質疑

陸思瓊曉她資歷尚且,故每每與人診治,皆將各種醫理及所用之藥藥效逐一解釋,便是道個明白。

沐恩郡主及甄夫人皆是親人,不說其他,便是那份護短的心理亦不會疑她。

誰知做主的人都投以了信任,最后跳出來質疑阻攔的,卻是個婆子。

奪方子的姚媽媽是秦夫人的親信,穿了身玄青素面的衣衫,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戴了金簪,板著臉顯得很是嚴肅。

“舅夫人,陸姑娘雖是您外甥女,可到底是個不知事的年輕姑娘,您讓她給老夫人開方抓藥,究是何目的?”

她是被主子留在甄家的,說話代表的是秦夫人,腰桿筆直,氣勢凌人。

甄夫人待她客氣,未有計較對方逾矩,解釋道:“德安侯府的二姑娘從小懂醫,往常亦給人瞧診過,本夫人非是當姨母的在自夸。她若沒幾分能耐,我母親與大嫂又豈會派她過來?”

雖說她原本心中亦有不定,可這會子哪能表現出來?

終究是娘家差來的。

“既是侯府姑娘,怎會懂這個?”

姚媽媽反問了句,轉首望向陸思瓊,語氣沉然,皮笑肉不笑的小屈了身詢問:“陸二姑娘,您是閨閣千金,從小學的難道不該是詩書禮儀,怎會精通醫理?還是說,德安侯府的教養,便是不用學那些,而專注這些之流?”

言語犀利,咄咄逼人。

一個婆子就有如此膽量,在甄家質問主母,可見平日五姨母被秦甄氏都欺壓到了何種地步。

陸思瓊心中替她不平,旁人府上的夫人無不威嚴鮮光,可姨母卻要受這種委屈。怪不得連好性子的外祖母都看不下去,要插手甄府上的事,強出這個頭。

“這位媽媽,你這是以何身份問得這話?”

陸思瓊柔語輕聲,并未表露惱怒,慢條斯理了接道:“你既知這些,可見是個懂規矩的。可懂規矩的奴才,在主子說話時插嘴,難道便是你所謂的禮儀?

我姨母是府里主母,是甄老夫人的兒媳婦,她都未說什么,你又憑了什么道出這些?而我非你主子,你這樣過問他府上的姑娘,是替你家主子問的,不知以的又是何名目?”

甄夫人或是忌憚著秦夫人這位小姑,沒有道姚媽媽什么,給了幾分顏面。

然而沐恩郡主,她本就是親王之女,素來尊貴,后主持周家中饋,昨兒便是面對秦夫人,亦敢對峙出面幫小姑說話,況且今日只是個媽媽?

聽外甥女如此一說,她美目厲色,直瞪向姚媽媽,示意自個身邊的李媽媽過去將方子拿回,冷冷道:“秦夫人教養的奴才真是懂規矩,這沒召喚呢,就自己站出來了。

本夫人不管你平時在宰相府多得器重,可這兒是甄府,陸二姑娘是德安侯府的千金,是我周家的表姑娘,哪里輪到你個下人在這囂張?

呵,你好在不是在我府上當差,否則這亂插話語,目中連主子都沒有的叼奴,早就拖出去打了!”

她素來威嚴,語調凌厲,說出的話使得姚媽媽倍感心虛。

而心虛之下,手指脫力,轉眼藥方就被李媽媽拿了回去。

姚媽媽本就是仗勢欺人的主,因著秦夫人地位華貴,她得其倚重素來順風順意。

無論是宰相府的下人或是其他過府賓客,其中亦不乏名門貴婦千金,待她無一不是客氣討好,口口“媽媽、媽媽”的喊著,如何能料到今兒會被人稱之為叼奴?

她其實站出來之前是有在心中奪量過的,德安侯府陸家早已沒落,宰相府每每設宴,均不在邀請之列,根本就無法同尋常公爵之府相比。

而甄夫人雖是府中主母,可往常就不敢對自家主子提出異議。

這不看僧面看佛面,哪能想到這沐恩郡主會如此激動?

但她已然站出,若現在氣短示弱,豈非給主子丟臉?

“周夫人,瞧您說得,奴婢不過是謹慎起見,替老夫人的身子著想罷了。”

她臉上堆著笑,表情牽強:“老奴怎會對陸二姑娘心有不敬?著實是我家夫人昨夜離開前交代了,要奴婢好生照顧老夫人,您說這御醫們都沒診治好的病疾,勞煩侯府姑娘出面,終歸多有不妥。

陸姑娘剛說的,奴婢委實沒有聽明白,又心掛老夫人病情,方做出了不妥之舉,還望您跟舅夫人莫要見怪。”

她是個識時務的,知曉秦夫人不在,便失了囂張的資格。

不過轉身,姚媽媽就跪在床前同甄老夫人言道:“老夫人,夫人走前要奴婢好好照顧您,現在舅夫人找陸家二姑娘給您看病,您可要吃她開的藥?”

甄老夫人躺在床上,目光迷蒙,正病痛得呻.吟不已。

她心情本就煩躁,又久受此證折磨,這遞胳膊診脈或是這兩日常有的動作,方才根本沒細想是何情境。

如今聽清明了,隱約覺得陸家的姑娘還是個孩子,要對方給自己開藥,想著這幾年服用的各種苦澀濃藥,胳膊拍著床沿就惱道:“這請的不是大夫呀,要能治好就罷,不能便走。啊,吵吵鬧鬧都在這干嘛呢?”

說話時根本沒轉首看屋里情景,她現在是恨透了這些大夫,吃了那么多藥還要受這份苦楚。

姚媽媽聞言,背對著眾人露出了抹得意的笑容,再起身時故作為難了接著說道:“周夫人,您瞧,倒不是奴婢輕待舅夫人跟陸二姑娘,這亦是老夫人的意思。

再說,我家夫人要奴婢守在這,本就是擔憂老夫人。您說,這種方子上的藥要是讓老夫人服了,喝出個好歹,可要奴婢怎么回去與我家夫人交代?”

沐恩郡主滿臉好笑,直言道:“你是個什么東西,這方子是說與你聽的?我這外甥女開的藥怎么了,還得非顧著讓你個做奴才的聽懂?簡直好笑。”

姚媽媽臉色一黑,雖不敢頂嘴,眼神卻是格外不甘。

她連圓場面的話都不愿說了。

說者卻不顧她,重新將方子交給甄夫人,“五妹妹,快讓人抓了藥煎后送來吧。”

甄夫人伸手。

“舅夫人,”姚媽媽卻又語調怪異的開口,“奴婢可先跟您說了,這要是沒治好老夫人的病,回頭您與我家夫人解釋,這就不是奴婢的責任了。”

甄夫人亦不是個沒脾性的,奈何不了出嫁的小姑,難道還治不了個奴婢?

姚媽媽當著滿屋子下人與她叫囂,總也面上無光,板著臉終是出聲喝道:“這哪有你說話的份,退下!”

聞者驚詫,急道:“舅夫人你……”

“朱媽媽,姚媽媽服侍辛苦,送她下去歇息。”

甄夫人喚來親近,直接把人趕了出去。

可這場面,到底驚動了本在榻上不理事的甄老夫人。

后者扶著額頭,激動出聲:“大媳婦,你嚷什么?難道真要個閨閣姑娘給我看病?”

這陸二姑娘她有印象,被榮國公老夫人寵得驕狂,自然不信她有能耐。

“母親,兒媳相信瓊姐兒,您且試試,或可能就有效了。”

甄夫人并不敢肯定能治好,只是想著多份希望亦是好的。

誰知聽在甄老夫人耳中,卻成了對方不拿她身子當回事的意思,“混賬!你將我當成什么,讓我去試藥?老大不在家,你就這樣服侍我?”

甄夫人面露窘意。

“五妹妹,”沐恩郡主上前,拉了小姑站到旁處,勸道:“甄老夫人如今病入膏肓,說的話豈能當真。

瓊姐兒過府,是母親亦認可了的,你是當家主母,這要人下去取藥煎藥,難道還做不了主?”

甄夫人遲疑之色未退,說到底先前姚媽媽的話亦聽進了耳中的。

回眸覷了眼陸思瓊,她同對方低喃道:“嫂嫂,你又不是不知我那小姑的脾性,回頭姚媽媽再添油加醋一番,這可不是瓊姐兒藥效無用就能搪塞過去了的。

要是這方藥起不了作用,不說我小姑回頭質問我,就是老爺回來,我亦不好交代。”

這請了這么多大夫都沒治好的病,甄夫人原想著無論是否有效,不能拂娘家好意,試試也無妨。

可剛鬧了這出,就姚媽媽說的那話,只要沒治好,估摸著宰相府就不會罷休。

甄夫人心中便沒了信心。

沐恩郡主理解她的心境,琢磨了番突然湊前耳語道:“妹妹盡管放心,瓊姐兒的醫術承自袁家人,你不必擔憂。”

袁家?

甄夫人顯然聽過,難以置信的看著對方,似在無聲的尋求確認。

后者再次頷首。

“當真?怎么會……”

沐恩郡主搖首,示意她莫多問,安撫道:“先前是母親不欲將瓊姐兒懂醫的事傳出去,可不說是她,便是我打心眼里都是信任她的。

這兩日她亦治了幾個病癥,所開之藥皆有療效,所以妹妹,你但可一試。”

握著甄夫人的手,她語重又添話:“要知道,若是治好了,在你婆婆跟小姑面前,也算揚眉吐氣了一回。

甄老夫人往日是個明白人,若非受此病魔折磨,不會待你這樣,秦夫人亦不能欺到你頭上來。”

這些話,顯然打動了甄夫人。

她揆情度理了番,點頭應允,沒再顧忌甄老夫人病中反對,命人煎了藥來就伺候著服下。

沐恩郡主與陸思瓊被留了午飯,膳后沒多久,婢子通稟,道姑姥爺同姑太太回了府。

是秦宰相夫婦。

甄夫人微顯慌意,自知是姚媽媽尋人回了秦家報信兒。

可眼下人已至,不容怠慢,又忙親自迎了出去。

秦宰相不過而立,生得玉山傾倒、龍章鳳姿,是位豐神俊秀的美男子。

他與妻子并行而來,目視前方,剛進院門尚處庭院,不經意瞥見廊下一抹倩影,征然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