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苑臨西,竹影蔥蔥,芳草青郁,遠離了白日的喧鬧,是方靜地。
三姑娘陸思瑜同母親孫氏分別后,便回了院落。
剛進門,侍婢芙冬就迎了過去,神色慌張,不顧主仆規矩就在人前湊去耳語了番。
陸思瑜聞言,驚詫萬分,美目瞪大,“有沒有旁人知曉?”
后者搖首。
陸思瑜便快步進了自己內室,繞過珠簾走向床前,果見粉色絞絲珠簾的帳幔內的床褥上,靜靜的安置了只琺瑯鑲金匣。
她緩步走進,將匣子拿在手中,只覺得這小小的盒子似有千斤重,讓她抬不起手。
匣子無鎖,輕輕用力便能窺見里面的明黃繡鳳緞布。
陸思瑜心中緊張,轉身同隨行歸來的絲竹吩咐道:“你去外邊守著,誰來都不準進。”
絲竹狐疑,瞥了眼那只琺瑯匣子,頷首應是。
等人到了外邊,陸思瑜方取出里面懿旨。
芙冬識字少,只猜著是宮中旨意專用的緞布,并不知其上的內容。
她卻能辨出,此乃周太后所用。
既是太后懿旨,怎的會莫名其妙出現在自己床上?
徐徐卷開,待看到其上“陸氏三女賢良淑德、嫻雅端莊、譽重椒閣……今特賜婚與賢王,擇日完婚”等字樣,后背一震,手中脫力,懿旨便落到了踏板上。
“姑娘、姑娘,怎么了?”
芙冬見主子失態,連忙上前,關切著欲彎身去撿。
誰知陸思瑜轉瞬便反應過來,著急的伸手先拾起再次握于手中,心中說不清是何滋味。
芙冬從未見對方有過如此神態,有些被嚇到,圓眼睜得大大,又低聲試探的喚了聲“姑娘”。滿是擔憂。
好半晌,陸思瑜才回過神來,抓住婢子的胳膊心跳的急快,“芙、芙冬。你知道這是什么嗎?”
“奴婢不知。”后者規規矩矩的答案。
問者即道:“是太后娘娘的懿旨,賜婚懿旨。”
“賜婚?”
身為侯府千金身邊的大丫鬟,聞言細想了下自然就發覺蹊蹺,忍不住詢問:“姑娘,太后賜婚的旨意,怎么會出現在咱們院子里?
奴婢不過就拾掇了下小書房,離開沒多久,回來就發現您床上莫名其妙多了個匣子。
本是想出院子去尋您,可聽說觀荷榭那出了事,府中動亂。又恐這東西生出事端,便不敢移步。”
“我也不明白,咱們侯府里怎么會出現太后娘娘的懿旨。”
陸思瑜喃喃低語,添道:“還是道賜婚的旨意。”
她坐在床沿,整個人有些渾渾噩噩。
芙冬見她這般。料著主子是想與她說話,便也壯了膽子開問:“姑娘,是誰的賜婚懿旨?”
“是我的。”
陸思瑜沒有隱瞞近侍,“是我與九賢王的。”
“啊?”
芙冬驚呼,繼而變訝然為歡喜,“那姑娘您豈不是要做九王妃了?恭喜姑娘。”
“何來之喜?”
陸思瑜雖愛慕虛榮,卻也沒喪失理智。正色道:“我足不出戶的,從來沒見過九賢王,好端端的太后娘娘怎的會下這樣的旨意?
芙冬,這絕不會是真的。再說,若真要賜婚,當有宮人來宣旨。怎會這般悄無聲息的出現在我屋里?”
“那是有人造假,故意來騙咱們?”
芙冬百思不解,“可那人目的又是為何?”
“這上面有太后鳳印,怕是造假不來。”
陸思瑜翻看著,琢磨再道:“可太后不識得我。九王亦不知我。不過,他們知曉二姐。”
“二姑娘?”
芙冬低問,“是了,二姑娘常去榮國公府,九王爺又是周家常客,或許暗生情愫,便求了太后娘娘的旨意。”
說完歪著腦袋又覺得矛盾,“但求的旨意,怎么會寫上姑娘您?”
陸思瑜無奈苦笑,“陸氏二女與三女,一橫之別。”
手上拿著如此一道旨意,卻是假的,想想便覺得心酸。
若能成真,她做了九王妃,該有多好?
親王嫡妃,多么尊榮。
低首瞧著錦緞上的字,越看越覺得諷刺。
“二姐姐的東西,這是誰要送到我這來?”
心中覺得不詳,可卻不舍得挪眼。
芙冬見狀,不由建議道:“姑娘,不管其他,現在這旨意上寫的是姑娘您,若是將它公告世人,太后懿旨總不能出爾反爾,到時您便是九王妃。”
“人家要的不是我,我眼巴巴的湊上去,逼得人娶我,往后能有好下場?”
陸思瑜無奈,瞅著對方嘆道:“好芙冬,我知你是為我考慮,可這旨意在我手里就猶如燙手山芋,早晚要出事。
指不定,懿旨被篡改的罪名就得由我擔下,何必呢?”
“那姑娘不覺得可惜嗎?”
“自然可惜,但不是我的,注定不是我的,娘說這是命。”
再是不舍,也要將懿旨卷上。
“二姑娘真是好命,奴婢聽說今兒建元侯家的公子都來了府里,為了她不惜開罪秦夫人呢,當場維護。”
芙冬身在梨苑,只能從旁人口中得知,感慨道:“沒成想與九王爺也有私情,這封王妃的懿旨就在手中,可真是厲害。”
“二姐姐一向是厲害的。”
將懿旨重新安置進匣內,她握在手中靜靜坐著,不太愿意撒手。
“那姑娘現在打算怎么辦?”
陸思瑜心中亦是糾結,剛剛入目的幾行字字還浮現在眼前,這若是公諸于世,她便是賢王之妃。
王妃的位子,觸手可及。
如何是說放棄就棄得了?
“要告訴夫人嗎?”芙冬低詢。
聞者搖首,“告訴娘又有什么用?我現在倒是想弄明白,這份懿旨是不是從二姐姐院子里出來的,她這改成了我送過來,是想做什么。”
芙冬異想天開,“會不會是二姑娘想將這樁好事送給姑娘?”
“哪有這么輕易的事?何況如此大事。若真是二姐的意思,自然是要親自與我說的。
你看今兒府里有多忙,甄家五姑娘還溺了水,她分身無暇哪還有工夫起這心思?”
說完這話。陸思瑜似想到了什么。
“甄姑娘是在觀荷榭那邊遇難的,離嬌園可不遠。”
她臉色一白,顯然也想到了某種可能,驚得忙松開匣子,慌道:“芙冬,你說甄姑娘的死,會不會與這道懿旨有關?”
對于來歷不明的東西,哪怕它再好,拿著總也是心虛。
芙冬沒有主見,愣在那邊不說話。
“姑娘?”門外突然響起絲竹的聲音。
陸思瓊將匣子擱在一邊。反問道:“何事?”
“老夫人院里的江媽媽在使人各院傳話,道從現在起誰都不準出屋,晚些時候俞媽媽和嬌園里的周媽媽有事要過來。”
絲竹掀了簾子站在門口答話,“還免去了今晚的晨昏定省。”
“是每個院子都傳了話?”
陸思瑜驚詫,“可知是出了何事?”
“說是二姑娘屋里丟了東西。老夫人正使人嚴查呢。”
陸思瑜聞言,頓時心慌。
她已推測出懿旨是二姐的,現在在自己屋里,若是被查出來,就百口莫辯。
若說自己清白,道不知懿旨是從何而來的,旁人會信嗎?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芙冬湊前就問:“姑娘,二姑娘是不是就丟了這個?”
“怕就是這個,若不是懿旨,二姐也不可能如此興師動眾。”
陸思瑜答著,忍不住急道:“不行,要是在我這被搜出來。后果不堪設想。”
“這可怎么辦?姑娘,俞媽媽素是個厲害人物,周媽媽亦不容小看,她兩人一起搜尋,怕是藏匿不住。”
“去取個火盆來。”
她冷靜以對。不去看婢子臉上的驚詫,催促道:“快去啊!”
芙冬轉身出屋,取了火盆進來,放在踏板前。
尚不確定的問道:“姑娘,您可要想清楚,這燒毀懿旨可是大罪。何況,這道懿旨……”終究見不得主子白白將如此好的旨意燒毀。
哪個丫頭不盼主子前程似錦?
在芙冬看來,太過可惜。
“我知道,但不燒毀,回頭遭難的就是我們。”
陸思瑜自然更為不舍,這燒掉的不只是懿旨,還是她的前程。
但再如何,也比眾矢之的好。
她重新取出懿旨,翻開看了又看,眼神留戀,最后果斷的丟落火中。
懿旨是上好蠶絲制成的綾錦,火光旺盛,沒多會就燒沒了。
只余其上綴著的金絲徒留盆中。
金絲不難解釋,芙冬改望向琺瑯鑲金匣,“姑娘,那匣子怎么辦?”
陸思瑜執起,想一并丟落火中,卻被其上的精致花紋及嵌著的金玉亂了心神。
關鍵是這懿旨,不是嗎?
“這匣子好漂亮,一瞧就價值不菲,姑娘您真的也要毀掉嗎?”芙冬目露糾結。
陸思瑜亦是不忍。
然就這一會的遲疑,外頭絲竹又稟道:“姑娘,俞媽媽同周媽媽帶人過來了。”
這么快?
怎么第一個就來梨苑?
陸思瑜覺得自己著了人的道,不再多想直接把木匣也丟到火盆里,又吩咐芙冬去取了兩件舊衣裳來,一并丟進去,遮住下面的匣子。
然后使婢子端到外邊,自己正了正衣裳。
芙冬想把火盆藏在外邊不起眼的角落,可剛出屋還在廊下,就見一行人進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