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趣

第九十五章 約嗎

大廚房里取來的吃食,雖亦精巧,卻談不上如何精致特別。

龔景凡從小揀衣挑食,蕙寧公主對他的飲食穿行更是格外關照,眼前的點心若換在平時,他定然都不會去碰。

畢竟,他本就非那些貪嘴好吃的閨閣女,從不喜用諸類吃食。

可此時心中記著是身邊人特地為他安排的,雙手竟未停頓片刻,無論是何品相的糕食,若似失了味覺般,入口只覺得甜。

沒了金貴公子的氣度風華,頗有幾分狼吞虎咽之感。

陸思瓊瞧著,無聲的替他添水,也不多言相勸。

四五碟吃的,最后盤底明亮如鏡。

隨侍的書繪伺候其凈手漱口之后,退出廳堂。

她手中尚端著水盆,剛出屋外就碰上身后的竹昔,險些將手中之水打翻,緩了緊張就朝對方使眼色。

二人到了東次間的廊外,書繪放下手中東西,開口即是嗔怪:“怎么毛毛躁躁的,剛差點撞了我。”

“姐姐,”竹昔握上對方胳膊,覷了眼小廳方向,湊頭過去壓低了嗓音詢道:“姑娘公然招待龔二爺這事,回頭肯定會傳出去,可怎么好?”

哪有待字閨中的少女,在自己的院子里款待個外姓男子的?

孤男寡女,哪怕定親在即,也免不了私相授受等閑言碎語。

自家主子慣是謹慎,怎的最近再三反常,盡做些授人話柄的事兒?

書繪早前雖有同感,見竹昔滿面憂心,當下卻也不慌,徐徐回道:“姑娘做事定有她的道理,我不瞞你,剛剛她差我去大廚房拿點心時,便直言了是用來招待龔二爺的,想來沒忌憚著被別人知曉。

再說。龔二爺是未來姑爺,現在便是與姑娘常走動了些,又有誰敢說他的不是?”

書繪含著笑繼續耳語:“何況,姑娘這幾日情緒不對。今兒更是愁眉苦臉的,也唯有龔二爺來了才見笑容,能說幾句玩笑話。

咱們都是伺候主子的,她若不暢快差事也不好當。

我私心想著,再多的禮儀規矩在龔二爺面前從不值一提,如今姑娘都拋去了,我們若過去說這說那,平白擾了他們興致。”

竹昔聞之驚詫,這竟然是循規蹈矩的書繪能說出來的話?

她為難著表情,遲疑道:“可、可咱們姑娘情況不一樣啊。”緊著眉頭。格外憂心。

二姑娘自幼喪母,受外祖家養育,歸府時早已知事。

她生性好強,總是將最得體的一面呈現給府中,唯恐被人道沒有教養。遭了輕看且連累周家聲譽。

因而,陸思瓊縱使有任性有沖動,亦都能自制住。

可現在這些舉動,不是將往日努力付諸東流嗎?

竹昔是在心疼、惋惜。

主子若從一早便率性而為,不在意外人眼光或者旁人碎語,求個開心倒還值得,現在……

越想越覺得不妥。總覺得二姑娘在自暴自棄。

她心情沉重,轉身欲往小廳過去。

書繪見狀,忙伸手阻止,拉了對方衣袖搖頭:“這會子你去做什么?你要真有什么話,等龔二爺走了與姑娘去說,如何都不能當著……”

話沒說完。竹昔就出聲打斷:“我不會亂來的,再怎樣都是主子的事,哪容得我們做婢子的干涉?

我就是想著,你我都走開了,姑娘若有什么事。尋不到人可如何好?”

說著,折回去,立在門外悄悄一看,正見著少年紅艷袖角高抬,遮擋了她家主子的容色。

又趕忙將腦袋縮回。

室內,陸思瓊亦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

視線被掩去,伸手就要揮開。

耳旁則響起少年溫溫潤潤的嗓音:“別動!”有種不容置喙的強勢。

陸思瓊雙眸轉了轉,盡是不解,剛要再開口時,龔景凡又道:“釵歪了。”

釵歪了,他好心替她扶正。

鏤空的蘭花珠釵,上面綴了幾顆瑩白珍珠,素而不失雅意。

龔景凡雙耳雙頰都顯紅著,指間觸及簪身,微覺涼意。視線一滯,繼而唇角下彎,露出吃飽喝足后的第一抹狡黠。

兩指覆上那枚最大的珍珠,微微用力收于掌中,又隨而滑入袖內。

下一瞬取下珠釵,“呀”了聲驚道:“你這珠釵壞了。”

剛一系列的想法動作不過發生在瞬間,陸思瓊未知就里,“嗯?”了聲抬眸,眼神詢問。

后者一本正經的將珠釵遞于對方面前,不慌不急的說道:“你看,上面的珍珠掉了。”

今兒的事情較多,陸思瓊腦中混亂,怎會在意一顆珍珠的掉落,根本不記得是何時何地的事。

何況,她亦不是太在意這些瑣事的性子,點點頭回道:“罷了,只是支釵而已。”

話落,伸手就要接了置于旁處。

龔景凡自然不肯,眼見著對方的手就要接近,反手就將珠釵收了回去,退后兩步道:“這樣,你請我吃了一頓,我幫你修這個。如此說來,你便不虧了。”

“不必了。”她有點跟不上這邏輯。

“怎么能不必?我從來不欠人東西的。”

龔景凡不依,堅持中帶了幾分無理取鬧,固執道:“我說給你修好就肯定能給你修好,你莫要小看我的本事。”還似模似樣的挺了挺胸。

他是有執著脾性的,陸思瓊亦不多糾結,妥協般的點頭。

龔景凡滿意一笑,接著問她:“那你下次什么時候方便,我把釵給你送來?”

這算是約定?

陸思瓊實則于感情方面并不遲鈍,眼前人的那點心思亦不難懂,如何能看不出來所謂修釵的背后之意?

不過是為他下次來找自己尋個理由罷了。

可就算是沒理由,如這回般,他難道就撰不出個名頭過來了?

想說他這話有些幼稚,又覺得不妥,只抿唇笑了笑,哭笑不得。

這份笑意,瞧在龔景凡眼中。心中可謂樂開了花。

興奮之余,又恐對方反悔,強調般嚴肅道:“那就這么說定了,下回我尋你出去。你不準不去,做人要言而有信。”

陸思瓊歪著腦袋,凝視他片刻,剛想說話,乍聞得外邊動靜,有腳步聲自院中由遠及近。

抬頭看去,見是靜安堂的彩鴛同琉璃二婢。

身后還跟了好幾個端盤捧物的小丫鬟。

進屋見到龔景凡,均不意外,彩鴛行禮后得體說道:“老夫人聽說有貴客臨門,府中安排不周。特讓奴婢送些吃物過來,請二姑娘好生招待,莫要怠慢了來人。”

字字句句,提的不是龔二爺,而僅用貴客代替。

陸思瓊目露賞識。到底是祖母身邊的大丫鬟,說話做事滴水不漏,這說法可不周全嗎?

人還是自己招待的,他日便是有什么話,亦不是她管教不當。

“擱下吧。”

小丫鬟魚貫而入,先撤去原先碗筷,又再次擺好。

滿桌飯菜。

非用膳之時而如此。祖母果真有心。

陸思瓊澀上心頭。

抬眸,卻笑吟吟的望向龔景凡。

他已起身,吃了東西說了話,又約好了下次見面,誰還有心思吃這些油膩的菜肴?

真要不給面子,他可不顧對方是誰。

直接說要離開侯府。陸思瓊沒有挽留,讓書繪送了出去。

靜安堂的人尚未離開,立在原地有些尷尬,陸思瓊沒說什么,客套了幾句讓她們傳話。替自己向祖母致謝。

之后沒多久,府中有傳言,道四姑娘惹怒老夫人,兩人閉門談話時,遣退了所有人。

可站在園子里的人卻能聽到四姑娘的哭聲。

直等二夫人孫氏到來才打破那份詭異氣氛,后不知二夫人替四姑娘說了什么話,陸思瑾被遣回了蘭閣,不準出門。

陸思瓊知曉時,微微一愣,二嬸母?

在她看來,孫氏是個挺聰明的人。

往日雖比不得四嬸母那般能討祖母歡心,也籠絡不了下人,可待人處事卻都還算可以,哪怕沒有真心也不會有什么害人之意。

她怎么會突然替四妹說情?

聯想到書繪在清輝堂外看到聽雪進院子,明白其中必然有蹊蹺,否則是不可能說動二嬸母出面的。

但就這么放過陸思瑾?

連素好性子的陸思瓊都覺得不能,甄家五妹妹,那可是條人命。

陸思瑾竟然也做得出來?

其實早前,她就發現四妹的說辭遮遮掩掩,隱隱覺得甄五的事決非如她說的那么簡單。

就當真是用帕子迷昏了,然后甄五不小心失足?

陸思瑾說話時眸中的閃爍,難道不是在替誰掩飾些什么?

她身后之人,到底是誰?

在德安侯府里安插細作,收攏一個長房不得寵的庶女,又有何目的?

若換做自己,尋上四妹,那必定是她有一定價值,可以替人辦事。

然以四妹在府中的地位,平日活動交涉的僅在內宅,又能幫人做些什么?

若是朝堂之事,父親辦公在外院,拉攏一個閨閣女顯然不明智。

難道,陸家的內宅,還有何勞人興師動眾的?

細細一想,莫不是自己?

賜婚懿旨的盜走,陸思瑾因王氏而厭惡她,卻又屢屢登門……

陸思瓊面色沉重,獨坐了許久。

日落時分,聞得府人議論,道今歲突厥進貢的時臣剛抵達京城。

她的腦海里,驀然跳出一個人名:韓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