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府馬車剛駛出暮滄齋所處的街巷百丈,又掉了頭回去。
“小姐已是醉酒,為何還要掉頭回去?”落寧囑咐完車夫掉頭回暮滄齋,手把剛掀開的簾子理好,側頭看著自家小姐不解的問了聲。
陸子虞雙頰嫣紅,眼中帶醉,側臥在馬車里鋪著的錦被上,一手撫著暖爐,一手支著頭,下巴朝身側揚了揚示意落寧看過去:“喏,三哥送的緞子還在這,我不還得回去一趟,給堯姐姐送過去。”
五年前陸子虞所買下的俊俏少年,其實確是個少女,只不過當時為了外出行事方便跟父親來東瀛時換了男裝,后來有一日,陸子虞在房中更衣,百里堯推門而入直把陸子虞嚇了一跳,直言問百里堯是不是看上了自己,要真是如此還是趁早打了念頭。
百里堯紅了臉,臉上神情羞憤,沖出了門,沒過一會又返了回來,看了兩眼陸子虞的嬌軀,最后咬了咬唇大喊道:“我跟你其實一樣,都是女的。”
這一下輪到陸子虞傻了眼,手里拽著的衣服墜到了地上,盯著百里堯的胸前瞅了幾眼才尷尬的張了口:“你不說,還真沒人看得出來,以后我是否得喚你聲堯姐姐?”
白里堯氣的一跺腳,轉身出了門。
“堯姐姐,今后我叫落寧也給你送份牛乳燉木瓜”陸子虞瞅了瞅百里堯離去的背影,忙出聲嬌喊道,誰知話音一落再看百里堯,身形一頓步子邁的更快更大了,顯然是一副惱羞成怒的模樣。
落寧一臉愁容望著百里堯漸行漸遠的身影,轉過身再看自家小姐,這一會兒笑的氣都快喘不上來了:“小姐,您可別笑了,我看百里公子,啊不,是姑娘,剛離去的樣子確實像氣著了。”
陸子虞拿著絲帕沾了沾眼角,披上了外袍遮住香肩:“堯姐姐不會同我生氣,明日多叫庫房準備點女裝送到堯姐姐那去。”
百里堯雖被知了身份,但也不愿一日換上女裝,一是因如今自己打理著暮滄齋,長要外出涉交商賈,又因父親被害的兇謀不曾找出,穿男裝方便,故此終日里只穿錦袍束發,不曾涂脂抹粉。
到了暮滄齋,陸子虞下了馬車,便見面如粉黛,質如玉蘭的百里堯里穿素袍外披雪銀狐裘大氅站在店外,瞧見陸子虞下了馬車,身形單薄忙把自己的大氅撤下。
“現在還是早春,沒到立夏,你個瘋丫頭沒瞧見街上這店巾被風吹得嗡嗡作響,你倒好,平日里總是愛艷悄,要是受了涼有個頭疼腦熱,可別折騰我們落寧”百里堯嘴里嘟囔著,手上一抖落,大氅落在陸子虞的肩頭。
陸子虞吸溜了兩下鼻子,伸出了素手拉攏了身上的袍子,又皺了皺眉嬌哼一聲,把落寧和百里堯兩人留在店門口,自己反倒先進了店內,撩開裙擺坐在了店中擺放的刺繡蒲團上,又從懷里掏出暖爐有一下沒一下的揉搓著好不愜意。
“竟舍得回來?可是看上剛那位公子了?”白里堯抬手,在杯盞中放了葉茶,熱水洗了一遍,把茶沫澆在了蟾蜍樣式兒的茶寵上潤色,又重新斟了熱水沏茶。
陸子虞眉眼流轉,臉上帶笑一下子來了興趣:“自然看上了,不然你當我還拐回頭作甚?”
百里堯聽完一番話,手里的杯子一晃,灑出幾滴茶水:“小姐,此人怕是不簡單,剛他說要定一份物件兒,估摸半月余來拿,你可知他定下了何物?”
“何物?”陸子虞品了一口茶,抬眼看了眼屋外頭的行客。
“七扇觀音燈”百里堯深吸一口氣,也順著陸子虞的目光瞧著屋外。
東瀛有規定,佛乃是神圣之物,唯有天家可信可做圣物在房中參拜,平常人家只能去當地的寺廟里拜佛燒香,家中不準私藏佛像,觀音像等,一經發現這就是掉腦袋的大罪。
可剛那公子,手上持佛珠不說,還訂下了一座七扇觀音燈。
“天家人”陸子虞收了目光,眼睛微闔,抬手輕捂紅唇打了瞌睡。
“不錯,如今天家人來這蘇州城,我料想并不只是為瞧我暮滄齋的手藝,其中定還有其他要事,小姐多琢磨留個心”百里堯理了理額前碎發,顯然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
陸子虞抻了抻腿,手一指落寧懷里的幾匹料子:“這是我三哥從西域所帶回的,我看料子輕薄飄逸,用來做十日后畫舫比試的舞衣正為合適。”
“好緞料!這料子動如光影,定如云霧,是西域皇族所用的月禪紗,曾不少西域的舞娘高價買這匹料子都不一定能買的到,拿來做舞衣定可添上幾分顏色”白里堯撩了袍子站起身,來到落寧跟前兒,伸手一捻料子,眼中帶喜,顯是心中已經定下了衣裳的樣式。
說完話斜眼瞧了一眼,見陸子虞沒出聲,壓低了聲音問:“陸三哥已歸家,不知你二哥何時歸?”
陸家二哥,前年冬至便自己孤身前往塞北軍營,每月也只是寄回一封家書報個平安,有關自己狀況如何只字未提,陸國公和沈嵐常夫婦為此時感到頭疼,但是陸子虞卻勸聲說:好男兒志在四方,如今塞北戰事不斷,二哥愿為國效力乃真英雄,我陸府舉家上下皆要仰之。
此話一出,陸瑾延也不再歸勸什么,全然讓兒子自己在外打拼吧。
陸子虞聽見堯姐姐竟問起了自己二哥,私下并無心多想,只嘆了口氣,聲音略帶擔憂:“二哥不知何日歸,怕要是等到戰事平定了吧”。
百里堯斂了心神,輕咳一聲,從落寧手里接過月禪紗的匹緞交給了店里的小廝,朝著陸子虞拱手一施禮:“春日風涼,虞妹妹早日回府,舞衣過幾日我裁好了托人帶回府里”。
“堯哥哥好生無趣,妹妹才來不過三盞茶竟轟人家走,外頭風涼也忒不憐香惜玉了,落寧咱們走也要搬上一瓶桃花釀再走,對否?”陸子虞拎了衣裙起身,媚眼一掃店里小廝。
小廝自知這眼神雖看似緲惑人心,確是帶著威脅,連忙跑到酒窖里拎了兩瓶桃花釀,遞到了落寧的手里。
看到美酒到手陸子虞笑顏舒展:“走了。”
百里堯看著這那裊娜的倩影,揉了揉眉心,無奈一笑,揮了揮手讓發呆的店里小廝把剛才收下的匹緞放好,忙著開始繼續理貨。
馬車上轎廂軟和,美人側躺,暖爐里添了一塊烏檀木,散著裊裊煙云,奢靡香艷。
陸子虞半夢半醒,想到了曾有一日,自己在鳳仙樓中,誤入了其他花娘屋子,屋中男子喝的眼冒綠光,瞧見自己進了屋子里流著口水,一手抱住了腰肢,任憑自己怎樣喊叫這人就是不撒手預行歹事,當時自己也確實嚇怕了,只想著這身子萬不可被人糟蹋,否則還有何資本去做這天下君王的枕邊人,又有何資本去守護陸家此生平安?便拔出了頭上的朱釵想著自己寧可自行了斷,也不可清譽不保。
朱釵離著陸子虞的玉頸不過半寸,鳳仙娘子恰好趕到,遣人把大醉的葷客架出去,又掃了一眼陸子虞,拿起身上攜帶的細竹鞭朝著陸子虞身上狠狠的就抽了上去。
“啪”竹鞭抽在身上,帶著一道紅痕。
“你說為師為何打你”鳳仙娘子把手里的竹鞭摔在地上。
“你可知,花容粉黛為美,妖嬈多姿為媚,嗔怒婀娜為嬌,明眸楚楚為憐,你是傾城生香,可你心性太高,坐不穩那高位,要讓男人對你寵愛萬分,首先你可要對自己心狠一些,別人不敢想的你去想,別人不敢做的你去做,這樣才能栓牢男人的心,但是切記要是命都沒有,那才是連放手一搏的機會都沒了,罌娘這道理你怎么不明白?”鳳仙娘子長嘆一口氣,顯然一副失望的樣子,自己這徒弟哪都好,學東西有天賦也認真,但就心氣兒忒高,若能放下了架子,定能成了大事。
夢醒,車內美人猛地睜開眼,眼中帶著一絲堅韌。
“小姐可是要回府了?”落寧怕小姐冷,拿了火鑷子在暖爐中搗鼓一番。
“去鳳仙樓,師傅她這幾日嚷嚷著腰疼,怕是涼著了,剛好把堯姐姐這件大氅帶過去”美人似覺得車內溫熱,把身上剛蓋的毯子蹬開,拿了手邊的香扇輕晃。
陸子虞口中的師傅自是蘇州城出名花樓的鳳仙娘子,五年里陸子虞跟著鳳仙娘子學著了不少技藝,從坐行站立到歌舞茶墨,每日四五個時辰練,不曾歇息一下。
雖說鳳仙娘子出自花樓,可是陸子虞分外愛戴這位對自己傾囊相授的老師,有什么稀罕物件兒,都拿到了鳳仙樓,自己暮蒼齋上的新貨,鳳仙樓里的花娘們不用早早預定便可以拿了去,倒是蘇州城貴女,還得先交了定銀,過了半月才能來領。
也算是這暮蒼齋名氣大了些許,花娘子凡身上有著一兩件暮蒼齋的首飾,都引得不少文人墨客常去閨中做客寫曲兒。
“小姐到了”馬車停在鳳仙樓后門口。
落寧把小姐和自己的幃帽戴好,撩開了車簾下了車。
鳳仙樓后門口,有兩守門小廝,看是認識的馬車來,連弓著腰抬來了木梯,見著陸子虞下了車,恭敬一鞠躬道:“見過罌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