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人矣

147.輾轉多年

“不要回來找我,出去了就別回來。”

車晨曉喊完,死死趴在地上看著載有江時易的大巴車徹底沒了蹤影才放棄掙扎,被韓晶輕輕一拎就扔到了自行車后座上。

“你真是長能耐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韓晶臨上車還揪了揪車晨曉的耳朵。

車晨曉那時候根本感覺不到疼,滿心都是自己沒逃走的悲傷和接下來要繼續忍受苦難的絕望。

韓晶的心卻已被無邊的自私和荒唐的痛恨浸透,根本對車晨曉的心情不予理會,還自己越想越生氣地喋喋不休。

“你個死丫頭,你是想連我都氣死嗎?居然這么小就知道跟人私奔了。

那牛小山才來我們這兒多久啊,連他媽都不要他了,你犯傻地跟著他跑,他那么小養活自己都夠嗆,他能養你啊。

我怎么就有你這么個傻孫女,連你的后半生都幫你安排好了,你還給我整出這幺蛾子來。

一會兒回去我就把你送到大壯家去,人送出去,你是死是活,愛怎么逃跑怎么逃跑,都不再跟我有關系。

哎呦,氣死我了,要不是有人花錢要你,我真恨不得現在就把你扔到山下去。

顧簡臉上的淚剛剛不過被風吹干,就又因為韓晶這些話再次洶涌而至。

常年被韓晶摧殘,她本就心如死灰,現在被韓晶的話一刺激,壓抑在內心深處多年的苦痛,死命掙扎不見好轉的忍耐,終于在這一刻瘋狂崩塌,再也沒有活下去的欲望。

她沒再去乞求韓晶,也沒跟韓晶爭吵,直接松開扒著自行車后座的手,身子往后一仰倒了下去。

撲通一聲,韓晶還是耳尖地聽到了有什么墜落的聲音,隨之,自己的車子變輕,她知道定是車晨曉從自行車上掉了下去。

不過那時她的第一反應還以為車晨曉是想逃跑,叫罵著停下車子,想去追回車晨曉,結果沒想到回身看見車晨曉倒在地上,根本沒有逃跑的意思。

她幾步上前,心略有慌張地低垂著身子,用腳踢了踢側身趴著的車晨曉。

“別給我裝,起來。”

一下,車晨曉沒有動靜,兩下,車晨曉還是不動,韓晶是真慌了,趕緊蹲下身子把顧簡搬正。

然而她以為車晨曉死了才會那樣,沒想到車晨曉只是眼里含淚,看起來很悲傷沒理她罷了。

韓晶的火氣瞬間猛增,“啪”就給了車晨曉的臉一巴掌,語氣極其兇惡:“還不給我起來。”

那時的車晨曉就跟有人拿走了她的魂魄般,哪怕被人打了,也只是眼里的淚流出地快一點,依舊不為所動。

直到韓晶把她拎起來,又是一番難聽的訓斥,車晨曉再也忍不下去朝韓晶叫嚷了起來:“我不回去,我不要去張大壯家,我不,我不……”

“我發現你遇到牛小山之后,脾氣越來越掘了,他給你施了什么蠱,讓你變得這么不聽話。給我回去”

韓晶使勁把車晨曉往自行車的方向拉,車晨曉墜在地上就是不肯走。

“我不回去,你今天就是把我推下山去,我也不回去。”

“好啊你,都知道威脅我了,你以為我不敢啊,要不是收了老張家的錢,你以為我會忍你到現在?”

“錢錢錢,我就值那200塊錢嗎。你這樣對我,若是被爸爸知道,他在地下能安嗎?”

“你……”

“啪”車晨曉又被打了一巴掌。

韓晶眼睛瞪著溜圓,咬牙切齒地說:“你居然敢拿我兒子說事,我兒子還不是因為你死的。我要不是看著他的面子,我會白白養你這些年。

200塊錢,200塊錢還少啊。若是我,讓我花200塊錢我也不愿意買你。”

韓晶這時已經氣盛到,開始嗙嗙嗙地打車晨曉的身子。車晨曉那時候除了哭,絕望地不想與韓晶爭論任何。

而韓晶見她打死不動,惡狠狠地朝她大吼:“你別逼我,不然我可真做得出來。”

車晨曉冷漠地抬頭:“那我謝謝你送我去見爸爸,放心,我會告訴他,他走后這些年你是如何待我的。”

“我如何待你,我哪里待你不好了。你好歹活到了這個年紀,有多少人家的孩子,生出來吃不上穿不暖,活生生餓死凍死的。你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韓晶是真被氣急了,掐住車晨曉的脖子,把車晨曉移到山路邊上去,嚇唬道:“我再問你一遍,你要不要跟我回去,不回,我真把你從這里扔下去。”

車晨曉沒說話,但是乖巧地閉上了眼睛,擺出了欲死狀。

韓晶的心一瞬間被打擊的體無完膚,終于在某一刻被車晨曉那一心想死的模樣刺激到,松開了掐著車晨曉脖子的手。

咣當一聲,顧簡雖然沒有看到車晨曉落地,但她的腦袋卻出現了一聲巨響,把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那時人們都在望著她,好奇她怎么突然哭了,江時易和毛大雨也一臉擔憂地看著她,只有張大柱的聲音大聲:“還能因為什么哭,肯定是想起來怎么殺害她奶奶的,愧疚了唄。”

可是張大柱怎么也不會想到,這時會有個人突然冒出來說:“不是曉曉,不是曉曉殺死了她奶奶,是你,是你殺死的。”

眾人無不錯愕,朝那聲音望去,更是震驚綿綿,因為說那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張大柱的親生兒子張大壯。

張大柱的囂張氣焰瞬間因為兒子的出現被碾壓了下去,趕緊搖手說:“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你們都知道我兒子有精神病,他的話不能當真。”

張大柱想過去叫兒子閉嘴,兒子卻走了過來,又一次出賣了他:“就是你,我親眼看到的,就是你把韓奶奶推到了山下去。”

無奈下張大柱只能捂住了兒子的嘴。

“我兒子該吃藥了,我先帶他回去吃藥了。”

不等顧簡她們攔截,有山上的村民已經堵住了張大柱的去路。

“把話說清楚再走,你兒子就算再傻,也不會平白無故冒出那樣的話來。”

張大住見躲不過,便嫁禍到了車晨曉身上。

“大壯精神有問題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他肯定是看見車晨曉推的韓晶記成我了。”

人們看見張大壯一直搖頭,還嗡嗡地想說話,沒有多少人還信張大柱,叫他先把張大壯的嘴松開。

張大柱不敢,遲疑的時候,有人直接上手把他的手掰開,并把他與張大壯隔絕。

不等人問,張大壯就自己開了口:“沒有,我沒有瞎說,我看到的就是他推地韓奶奶。”

張大柱萬分悲催,一世安寧就這樣被自己的傻兒子毀了。

他掙扎著大喊:“大壯,你看清我是誰了嗎,我是你爹,你爹,你別再亂說話了。”

張大壯卻依舊實誠地只描述自己腦海里的場景。

“對啊,爹,就是你啊。

當時我們趕過去的時候,只看到韓奶奶一個人往回走。你問她,曉曉人呢?她說跟牛小山一起逃跑了。你很氣憤,讓她把錢還你,她不還,說你已經收了牛小山的錢,根本不欠你什么。

于是你們大吵了起來,最后還動了手,然后就在動手的過程中你不小心把她推到了山下去。那時你還跟我說,不要讓我說出去。

是你啊,就是你啊,不是曉曉干的。”

張大柱簡直想死的心都有了,眼看著就能掩蓋一輩子的事情,在這種時候居然被爆了出來,還是被自己的兒子爆了出來,讓他怨也怨不起,恨也恨不起,只能逞強地否認:“不是我,我沒有,一個腦袋有問題的人說得話信不得,信不得啊。”

然而任何人朝他投過來的目光都不友好,還有人說:“你兒子再怎么精神有問題,也有狀態好的時候,這一點你比誰都清楚。

難怪你之前一直說是車晨曉殺死了自己的奶奶,你這是轉移視聽,嫁禍于人啊。

大柱啊大柱,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為了200塊錢你居然殺了一個人,而且收了人家小孩的錢還不替人家辦事。

你真是令人痛恨啊。”

張大柱被眾人噴的無地自容,張大壯卻絲毫不管,那時眼里只有顧簡,走近她說:“曉曉,別擔心,我會保護你的,這里沒有人能傷害你。不要再離開了好不好,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

當張大壯想去拉顧簡的手時,江時易擋在了顧簡身前。

張大壯的情緒瞬間不好,跟小孩子被搶了玩具般,哭喪著臉讓江時易閃開。

“你是誰啊,你為什么擋在我老婆身前,你還我的曉曉來。曉曉,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大壯啊,你的老公張大壯。”

聽到別人稱呼顧簡為老婆時江時易本該生氣的,可是張大壯這番模樣,除了讓人心生憐憫就是心痛。

從張大壯能為了還車晨曉清白,不惜出賣自己的父親說出事實,就可以看出張大壯這個人心地還是善良的。

那讓江時易想跟張大壯擺擺事實也擺不起來,還是毛大雨過來說:“她不是你老婆,你認錯人了。”

張大壯一臉的不可置信:“怎么會,你們剛剛都說她是曉曉,她就是我的曉曉。”

“那你剛剛不也說你爸收了牛小山的錢了嗎,車晨曉怎么還會是你老婆。”

“是啊,我爸是收了錢,可是他也說曉曉還是我的。我這些年一直在等她回來,一直在等…她就是我的…”

毛大雨看張大壯的情緒越來越激動,不得不找著時機給他打了一針安定,那是他看到張大壯過來時,就偷偷回屋拿出來的。

張大壯被打完安定,沒一會兒便暈了過去。

被人們各種抨擊一直沒注意張大壯這邊是什么情況的張大柱,當看見自己的兒子倒了下去,還是心焦地過來推開毛大雨,自己拖住了兒子的身體,并朝毛大雨大喊:“你對他做了什么,人是我殺的,找人償命你找我,你對他下什么手。”

毛大雨淡定舉起針管說:“給他打了一針安定而已,過會兒他就會醒來。倒是你,承認是你殺害韓奶奶了?”

“我……”

張大壯這才發覺,方才情急之下,他說出了實情。

跟他一起在這山上生活了大半輩子的村民們,都不選擇相信他,各種對他失望,無語,痛恨……他再胡攪蠻纏又有何用。

于是他說:“是,人是我殺的,但我不是故意要殺她的,就是兩個人爭執的時候,不小心把她推到了山下去。

你們要是讓我還命,我不是不肯還,但你們也都知道我兒子的情況,我若走了,他該怎么活下去。所以……”

哐當一聲,張大柱跪在了顧簡面前:“有沒有可能放過我,這些年我一直沒出過大山,也沒再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我都這把年紀了,也沒多少年活頭了,就讓我多陪他幾年吧。”

顧簡那時心情很復雜,就算她腦海里有一些車晨曉的經歷,她也不能把車晨曉的全部感情都體會。

而且她腦海里剛剛出現過韓晶把車晨曉推下山的事,還有那么多韓晶對車晨曉做的殘忍之事,韓晶若真的死了,她也沒有多悲傷。

再加上有些村民,哪怕知道張大柱那件事做的不對,但因為張大壯的關系基本都在為他求情,最終顧簡沒有做任何表態,而大家認為沉默便是無形的原諒。

后來大家都走了,即便對顧簡和江時易還有諸多好奇,因為氣氛不對,也沒敢再問。

那些人都走光后,江時易突然攬過她的身子,輕輕地摸了摸她的腦袋說:“以后還有我。”

顧簡的眼淚啪啪啪又落了下來,不知是為韓晶傷心還是為車晨曉終于解脫而高興,還是輾轉多年后還能遇到當初那個人而慶幸。

“我真的是車晨曉嗎?”

哭了一會兒,顧簡終于問出了口。哪怕剛剛那些人都說她是,她也想聽江時易親口承認。

江時易重重地回答了一聲:“恩。”

毛大雨見兩人抱在了一起,不想當電燈泡,正想著開門回屋,結果毛先鋒先走了出來,看見他后,激動地說:“我想起來了,昨晚我見到的那個女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