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色傾城

第十七章 天涯水盡

遠在北平的朱拂曉并不知道自己在和親元朝的邊緣走了一趟,依舊過著金玉綾羅相伴的日子,只是她的心并不輕松,寶藏的偈語時時刻刻在心頭索繞,只是這天涯水盡范圍何其之廣,委實難以確定。除此之外,她還要應付時不時偷潛入府的卓克爾,兩人機智相當,城府相近,每說一句每走一步都小心謹慎唯恐有錯,實在是個費心勞神的事。

這一夜,拂曉好不容易打發了卓克爾,撫額坐在黃花梨雕花長椅中,心是少有的煩亂,難以靜持。

莫名的,她想到了那個名為無垢的男人,他還在那邊擺攤行醫嗎?自上次后,她便再也沒去過,也刻意不再想起,只是今夜他的身影總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她不懂,自己怎么會記住一個從來都不屑一顧的虛偽男人。

……不生不滅,不垢不凈;

人人都處心積慮為一已私利謀算計,如何還會有干凈如初的人,除非是在書中。

怔怔地想出了神,連屋中多了一人也沒發現,直到來者叫她。

“四哥?”她撫著胸口驚魂未定地看著朱棣,“怎么這么晚了過來,有何要事嗎?”

淺淡的笑容從他臉上滑過,唯獨避過了漆黑的眸子,“睡不著所以過來瞧瞧你。”

拂曉歪頭之余帶著捉挾地笑道:“四哥睡不著應該陪四嫂才對,不然府中這么多姬妾隨便哪個都成,想必她們都很樂意,怎么眼巴巴地跑我這里來?難道白天的棋還沒下夠?”

靜夜里風聲漫漫,吹起衣衫如舞,朱棣靜靜地看著這個親生妹妹,一時間竟發現連自己都看不到她心底,涼如冰的聲音在靜夜中飛散:“人生如棋,小十,這一次我不光看不透你的棋路,連你的心思都越發捉摸不透了。”

笑意慢慢自唇角褪去,翻飛的紗衣上是彩蝶繽紛,“你知道了?”

“我若不知,你還準備瞞我多久?”他猛地攥住她的肩,壓抑的聲音隱含怒氣。

“一直。”眷戀之色在眼底交織。

“你!”朱棣臉上青紅交錯,氣息粗重,顯是生氣至極,“你要一直騙我下去,小十,我還是不是你四哥?”

“是你騙我在先。”聲音驟地拔高,冷靜自持的表像瞬間崩裂,“父皇給你的密旨明明寫著年前要尋到寶藏,你卻告訴我沒有,反問一句,我還是不是你口中的小十?”

“你當然是。”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撫著拂曉肩膀的手頹然放開,低靡的聲音在齒間發冷,“我只是不想你擔心,不愿你再有負累,小十,你已經背負了太多太多……”

拂曉心中一暖,從來都冷漠的眼中若有淚要落下,朱棣的臉在淚光中模糊,可親切之意卻不減反增。不愿讓朱棣看到自己落淚的樣子,她先一步埋首于那個寬闊的胸膛中,“四哥,這是我們的命,你改變不了的。這一點在我七歲生辰那日起我便認了,而今我只想保護自己在意的人,不再重復失去的痛苦。”

悲涼之意彌漫在整個房間中,龍子鳳孫竟是天下最可憐的人。

“小十……”朱棣痛苦地閉上了眼,他自然知道拂曉七歲生辰那天發生過什么,但他卻無法安慰,因為這道傷痕在小十心中是永遠無法愈合的。

“對不起,小十,是四哥錯了。”摟著懷中嬌小的身子,他認錯。

“那么,以后都不要再有隱瞞好嗎?”她終于抬起頭,臉上干凈如初一滴淚痕都沒有,然朱棣胸口卻濕了一大塊。

“好!以后若是悲傷我們一起承擔;若是喜悅我們一起分享;若是孤獨無助便彼此扶持依靠。”他捺著胸中漲滿的感動鄭重應承。

“你說的,以后都不許反悔。”伸手與朱棣擊掌為誓,絕美的笑容終于再度出現在那張臉上。

朱棣見狀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梁取笑道:“瞧你,這么大了還又哭又笑跟個小孩子一樣,也不害臊。”

“四哥笑我,我才沒有哭呢。”她笑意盈盈地別過頭,對朱棣指自己胸口那片濕漉的舉動視而不見。

“好吧好吧,咱們十公主沒哭就是了。”朱棣對這個妹妹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得舉手投降,將話題轉為別處,問起了寶藏的事。

拂曉卻又不急著說這個,反問其何以為突然來這里,待得知朱棣是被一個黑影引過來時,肅冷在那張臉上掠過:“如此巧合的事我可不相信。”

“你認為是有人刻意安排?”朱棣亦是心思縝密之輩,剛才是因事情太突然來不及思考,而今仔細回想起來確是有些蹊蹺。那黑影時快時慢總與他保持著相同的距離,但在靠近煙爽閣時又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

“是卓克爾!”一陣沉默后,兩人不約而同地說出了相似的話,拂曉眼中更是迸出滲人寒意:“他想要離間我們兄妹。”

“蒙古人果然都是陰險狡詐之輩。”朱棣恨恨地吐出這句話,幸而他與拂曉兄妹情深,否則還真著了當。

拂曉頷首之余又想到另一事,“卓克爾對府中地形極是熟悉,且凌風又發現他曾暗中去過下人房,我想這下人中必然混入了元朝的奸細,四哥你可能想到誰較是可疑?”

朱棣略略沉吟,眼中精光閃爍,片刻后道:“王府里的下人要不就是當初從京城帶過來的,要不就是從身世清白的人家仔細挑選出來的,應該……呃,慢著,我想起來了,數月前府里總管曾和我說過,從人市買了幾個人回來,說是家在北運河邊上,那邊遭了水災,所以賣身為奴。”

“是哪幾個?”

“不急。”朱棣忽地制止了拂曉的追問,薄唇抿起一絲冰涼的弧度:“與其把他們揪出來然后讓卓克爾再往府中安釘子,還不如利用他們來一個將計就計,引蛇出洞!”

快意恩仇固然爽快,卻遠遠及不上隱忍謀劃所帶來的利益。

拂曉對燈比一比略微有些長的指甲但笑不語,四哥最容不得背叛他的人,眼下只怕要百倍千倍地討回來才爽快。

頭微微一側,翠玉耳墜叮鈴之際恰好看到攤開在桌上的紙張,上面潦草地寫著寶藏謁語的第一句,正是她苦思不解時隨手寫下。

而今看來卻是心頭猛顫,連忙叫住準備離去的朱棣,聲音有難以自持的激動:“四哥,你剛才說從人市買來的下人家在哪里。”

“北運河啊,怎么了?”

“北運河流經何處,源自哪里?”

這話問得委實奇怪,朱棣滿腹疑問的解釋道:“北運河流經北平北部和東部地區,其上游為溫榆河,源于軍都山南麓,自西北而東南,至通縣與通惠河相匯合,北面的清河、南面的涼水河等幾乎全注入北運河,是初隋朝開鑿的南北大運河的最北段。”

拂曉聽后顧不上解釋,趿鞋沖到桌前細細看著紙上那六個字:天之涯,水之盡。

她明白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欣喜之色攀上眉角,化做黑夜中最明媚的色彩,“四哥,我明白了,原來寶藏第一句指的就是北運河。”

“你確定?”朱棣不太認同地道:“我也想過謁語中的水是指途經北平的河流,但光是經過北平的大河就有永定、潮白、北運、拒馬、洵河,小河更是不計其數,你如何能確定就是北運何?”

拂曉抿一抿垂落在頰邊的散發指著紙上的字道:“元朝將寶藏埋藏在北平,那么天之涯指的應當是北平的北邊,而主經北邊的大河只有北運河一條……”

“就算你說的對,可水之盡又怎么理解,北運河直接入海,難道我們要到海里去找嗎?”朱棣打斷了拂曉的話,不是他不想解開謎題,實在是此謎包含的太廣,讓人難以搜尋。

拂曉因他的話而沉默,但片刻之后,重新亮起的眼已帶上了狡黠之色,“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既然謁語是真,那么必然有跡可尋,四哥明日可愿陪我去一趟北定河?”

朱棣握一握她伸來的手溫和道:“我如何能拒絕你的要求。”

相視一笑,血脈相連的親情盡融于這一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