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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一家子,也只有張槐強忍悲慟,里外張羅安排各項事務,又招人詢問詳情。
據鄭家的管家馬老頭說,不單衙門告示上有葫蘆的名字,秦楓二弟子張繼明也從邊關帶了方虎的信回來,葫蘆之死確實無疑了,所以大伙才這么悲慟絕望。
張槐便讓他派人去請張繼明來,他有話要問。
管家說這人去了秦大夫家,他就讓一個小子去秦大夫家請。
秦家,秦楓看完方虎的信,狠狠地揉成一團攥緊,閉目靜默良久,才問道:“這么說,連尸首都沒見?”
在他面前,有個風塵仆仆的少年,聞言哽咽道:“是。大師兄四處打聽,都說那一隊人沒了。有人說,在一個山坳里看見殘留的人頭骨手足,還有好些血跡,猜是尸首被狼群吃了……”
“哐啷”,外面傳來盤子落地的聲響。
秦楓色變,疾步搶出門,就見秦淼茫然看向屋里的張繼明,身子搖搖欲墜,地上茶盞碎裂,灑落的茶水尚冒著熱氣。
秦淼做了個長長的夢,夢見葫蘆哥哥騎著一匹高大的紅馬兒,身穿大紅禮服,英姿颯爽,威武非常,身后跟著一隊整齊的將士,皆是身穿盔甲,卻一色都披著大紅的披風,腰間也系著紅綢,鼓樂震天聲中,擁著一抬八人花轎,從一條寬闊的長街上走過,引得無數人觀看。
那搖晃震動的花轎中,坐著一位明眸皓齒的女兒,甜甜地笑著,臉上滿滿的都是喜悅。
她禁不住心如刀絞:葫蘆哥哥怎么……怎么會娶了旁人?
含淚仔細一瞧,咦。那女子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
恍惚中,身子起伏搖晃,真的就是自己坐在那花轎中。
忍不住伸手,將轎簾掀開一點點縫隙。看著前面馬上威武的男子,那嘴角就不由得翹了起來。
馬上的人似有所覺,回過頭來,對著花轎方向微微一笑。露出一嘴整齊的白牙。
哎呀,他看見自己了!
秦淼慌忙縮回手,害羞地低頭。
原來,她真的嫁給葫蘆哥哥了。不是做夢。
秦淼病了,鄭老太太和劉云嵐病了,鄭長河也病了。紫茄和青蓮也病了。鄭青木整日失魂落魄的,青山只知悶頭練武,黃瓜黃豆想要讀書,哪里能看得進。
板栗千思萬想的,不知如何。
是投筆從戎,還是求取功名,將來奮發。滅了那元國?別說他能不能做到,這遙遠的打算,也無法解眼前的傷痛。
暗無天日中,朝廷傳來消息,真的要議和了,靖國賠償元國白銀五十萬兩,糧食五百萬石,各色錦緞茶葉瓷器若干。
簽約時,所有錢物立即現付。
人家也不是傻子,黃豆那點小心思不過是一廂情愿罷了。
周夫子手中捏著這條消息,微微顫抖,半響,才長嘆一聲,緩緩閉上雙目。
已經決定再不涉朝政,就任他去吧,若真當自己是國之柱石,只怕臨了不得善終。
“五少爺,王爺說了,你不能回去。”
隨從死死拉住洪霖。
洪霖怒道:“誰定的這議和條款?”
那隨從苦著臉道:“小人不知。”
洪霖定了定神,問道:“我已經在這呆了兩年,明年就是大比之年,不正好回去,為何父親不讓回去?”
隨從道:“王爺說,等年后再行。”
洪霖聽了不悅,竟然不讓他回家過年!
他忽然冷笑道:“那你就先回去,給父親送個信,說若依了我這個,那便諸事都好說。”
他回屋去擬了封書信,交與隨從,吩咐他即刻上路回京,得了父親的回信,再即刻送回來。
那隨從便去了。
元國境內,距凌云關四百里的一個低矮小山背后,有一條狹長的山谷。谷口,一隊人馬約有四五十人,正整裝待發。
打頭的是個少年軍漢,身上的盔甲已經破損不堪,黧黑方正的臉頰,粗豪的眉毛下,一雙眼睛黑亮有神,正凝視著遠處零星散落的十幾個帳篷。
帳篷附近好些孩子正奔跑玩耍,遙遙的,有笑聲傳來。
暮色降臨,從一間帳篷里走出兩個包著頭巾的婦人,對著那些孩子喊了一聲什么,他們立即一哄而散,各自鉆進了一頂帳篷。
“頭兒,怎么辦?”
一個黑臉膛的大漢低聲問少年道。
少年抿了下嘴唇,從唇齒間擠出幾個字:“一個不留!”
他身后凈是些粗豪落魄的漢子,或高或矮,或胖或瘦,那身大靖軍服穿在身上,怪模怪樣的,沒一點軍人氣概,倒更像一群馬賊。
聽了少年的話,這些土匪似的漢子個個神情振奮,眼中流露出嗜血的兇殘,緊握住刀槍劍戟等各式兵器,死死地盯住那片帳篷,如同群狼盯住獵物。
待冬日蕭索的草原完全隱入暮色之中,那少年終于低聲道:“走!”
率先催馬小跑出去,緊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個魁偉的壯漢,圓扁的腦袋,細看面容,卻是滿臉稚氣,頂多十七八歲。
此時,這張稚氣的臉上卻透出兇狠的神情。
寒風凜冽的草原上,傳來一聲聲慘叫和哭喊,半個時辰后,一陣火光騰空而起,這個小小的游牧部落化為灰燼。
“頭兒,死了兩個兄弟。這些狗東西太兇了,連小崽子和娘們都拼命。”黑臉大漢沖過來喊道。
少年果決道:“一塊燒了。帶上他們的遺物,將來厚待他家人。下一個!”
一陣風似的,這些人消失在夜幕中。
三天之內,他們連挑了八個打探好的小部落,所過之處,盡數燒成灰燼。
第四天,這些人聚集在一個湖邊,已經只剩下三十多人。
少年對黑臉大漢道:“你們一路往西,趁著元國留守的軍隊還未趕上來,一路殺過去。過了蒼梧山,就丟了這身衣裳,扮作商人,分散行走,從南邊繞回來投軍。”
那大漢抱拳道:“是。頭兒保重!”
少年又道:“前面要小心,不可正面出擊了,要跟你們往日一樣,打探妥當了,再出動。若是風聲緊了,就放棄,直接往南去。”
大漢認真聽了,然后帶著這些人轉身上馬離去。
等他們走后,湖邊只剩下方臉少年和圓扁腦袋少年。
“葫蘆,咱們下一步往哪去?”
鄭葫蘆轉頭對他咧嘴一笑,道:“我們?自然是回去了。”
說到“回去”兩字的時候,似乎咬牙切齒,眼睛也瞇縫起來。
元國境內的燒殺慘案很快就被壓在靖國邊境的元國大軍頭領知曉,頓時暴跳如雷。
此時,議和才剛剛開始,靖國朝廷派來議和的欽差剛到凌云關。
凌云關,夾在兩座山頭中間,借著地利,只在北面修建了三道城墻,最后一道高達二十丈,東西長兩里多,形成了天然的防御關口,牢牢地阻住了北邊胡虜南下的腳步。
東西兩邊,橫亙著連綿不絕的凌霄山脈,直插云霄的山峰一座連著一座,令人望而生畏。
此時,關口第一道城墻前,一隊靖國殘兵正在入關,關前值守的兵將驗明他們的身份后,才對城墻上守兵示意開城門放他們進去。
如今,大戰又將爆發,故而關前來往巡邏的兵士多了好些。。
“鄭昊,真是你這混蛋?啊哈哈……你這悶葫蘆沒死,真是太好了!害得老子還為你哭了一場。”
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軍漢飛撲向剛入關的人群,差點被地上的冰滑了一跤,趔趄站穩,一把抱住其中一個,大聲吼叫,眼中卻滾下淚來。
“候老七,你這臭嘴巴。葫蘆要是死了,那今兒誰來救咱們?那咱們這些人可就都死了。葫蘆就是為了咱們活著回來的。”
一個小小的少年帶著劫后余生的喜悅說道。
眾人紛紛點頭。
當葫蘆和劉井兒站在營指揮使常飛跟前的時候,那個滿臉橫肉的將領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等聽完葫蘆敘述了他們遇敵以及逃生的經過后,常飛陰沉著臉問道:“這么說,你們這一隊,就剩下你跟劉井兒活著回來了,連隊長羅陽也沒能逃得性命?”
他死死地盯著葫蘆,像要看透他的五臟六腑。
葫蘆黯然道:“羅隊長倒是逃出來了,可惜傷勢太嚴重,屬下背著他走了兩天,但后來還是沒能捱過去。”說完,他眼中滾下淚來。
吸了一下鼻子,他忽然想起什么來,從胸口掏出一塊令牌,上前遞給常飛,然后又退了兩步,方才垂首說道:“羅隊長臨終時告訴屬下,讓帶給常指揮一句話,說他‘有負常指揮的囑托,未能完成常指揮交代的任務,并非不盡力,乃是時運不濟’,望常指揮看在他還算勤勉的份上,善待他家人。”
常飛捏住那塊令牌,手微微顫抖,忽然大吼道:“鄭昊,你敢棄上官于不顧,獨自逃生,來呀,把他和劉井兒拖出去,重打一百軍棍。”
屋子里還坐著好些隊長,聞言愕然地看向常飛。
常飛喊完也覺不妥,但又不好收回,正猶豫間,就聽外面傳來哈哈大笑聲,跟著走入一個高個子將領,身著指揮使的衣甲,擋住要來拖葫蘆和劉井兒的士兵,一邊言道:“且慢。讓我跟你們指揮使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