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荷的心中瞬間閃過許多難以置信的想法,一抬眼,恰好對上郭知宜輕輕淡淡的一瞥。
這一眼實在很有威懾力,像是猛獸對侵犯自己領地的對手發出的警告,危險,且帶著高傲的不屑。
姜荷下意識地移開眼,不敢直視那個女子。
但下一秒,視線垂落淺淺的魚塘中,看見自己退卻的影子,姜荷猛然驚醒,發現自己竟然……竟然沒忍住后退了……
姜荷一陣羞惱,咬牙抬首看向亭中的女人,不肯示弱地瞪著對方。
郭知宜卻是移開了目光,輕輕笑了出來。
姜荷這瞪著眼睛的模樣,真像只驕傲的…斗雞。
郭知宜被自己的想象逗樂了。
陸韶見郭知宜露出了笑容。心頭的大石總算是……落地?
如果郭知宜沒有忽然附耳說最后一句的話——
我可沒這么容易哄好……
陸韶輕輕抿了抿唇,心中漫上一陣苦惱……八分甜的苦惱。
郭知宜一笑,從陸韶身邊離開,轉身向姜荷的方向緩緩走去,黑色的斗篷隨著走動輕輕揚起,露出斗篷下繡著銀色暗紋的錦袍,和腰間一柄長刀。
郭知宜的手指正按在刀柄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點著,臉上是饒有興味的笑容。
姜荷忍不住縮了縮脖子。雙手下意識地架在身前擺出了一個防御姿勢。
她眼神凝重地盯著對方,全身的汗毛幾欲豎起。
危險!
悚然的恐怖感在她腦中炸裂開來,意識之中只剩下這一個難以克制的心驚肉跳的感覺——危險!
眼前的人非常危險!
“你到底是誰?”姜荷警惕地看著對方閑庭漫步似的緩緩逼近,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侍衛在她身后跪了一地,“你是什么人?”
郭知宜懶懶地偏頭一笑,“你管得著么?”
姜荷盯著她,雙眉一擰,猝不及防地有了動作,寬袖甩動,腳尖旋半圈,側身,抬肘。一條手臂圈在郭知宜的頸間,另一只手攥著匕首向喉嚨處刺去——
千鈞一發!
就在刀尖距離頸間肌膚不足一根小指寬的地方,冷冰冰的匕首再難寸進。
郭知宜捏著薄薄的刀身,低眉勾唇笑了下,反手一甩,奪到匕首的控制權,隨后又是一記重重的肘擊,轉身,朝腿彎踢了一腳。
剎那間天旋地轉,等姜荷回過神來,兩人的形勢已經完全反了過來。
被制服在地上的是姜荷,被匕首指著的也是姜荷。
更讓姜荷覺得屈辱的是,對方只用一只手就能壓制她,讓她連掙扎的余地都沒有!
“你!”
“快放開我!”
“你想干什么?!”
姜荷驚恐地看著尖銳的匕首離自己的臉越來越近,更加劇烈地掙扎起來。
郭知宜依舊笑瞇瞇的,什么也沒有說,臉上輕松慵懶的笑容像是在看什么逗樂的小寵,但下一秒,“啊!!!”
很突然的,姜荷的胳膊被卸了下來。
郭知宜松開匕首,輕描淡寫地拂了拂衣袖,緊了緊身上的斗篷,“把她帶走。”
“是。”
“郡君這是要……”在一旁圍觀了全程的陸韶這時才慢吞吞地走出。
郭知宜一笑:“人質。”
陸韶頷首。
郭知宜又笑了。
料峭春寒里有和風吹過。
兩人的眉眼都變得格外溫柔。
梅掌柜和忍冬無聲無息地站在門外,圍觀了全程。
忍冬壓低聲音問身側的梅掌柜,“用姜茂文的女兒做人質的法子,之前我們不是已經否定了嗎?姜茂文那樣唯利是圖的人,未必會把自己的女兒看得很重。如果我們打草驚蛇。他不管不顧硬要拼個魚死網破可怎么辦?”
梅掌柜呵呵一笑,“魚死網破?刀下魚肉,還能撲騰起來嗎?”
忍冬不解,但也沒有繼續問下去。
因為郭知宜正看著他們的方向。
梅掌柜理袖,掛上殷勤而不諂媚的笑容向前走去,“草民見過欽差大人。”
郭知宜半垂著的眼瞼掀起,興味地打量著眼前一副忠厚老實相的梅去疾。第一次見她,選擇的稱謂不是她更為人知的身份“長安郡君”,而是這個新任命的身份……這份心機。細思極可畏。
“真是人不可貌相。”郭知宜眼露贊賞之意。
誰能想到呢,就這么一個丟到大街上再找不出來的中年人,竟是淮水一帶風生水起的金算盤?
五湖四海盤中算,三教九流珠上忙。
高手在民間啊。
郭知宜心中感慨。
梅掌柜連連謙讓,“一介草民,承蒙大人高看。”
郭知宜選擇性忽視了他的謙詞,閑談幾句后,話題一轉,落到自己更加關心的事情上,“梅掌柜南來北往,朋友遍天下,各地商賈也多有結交,之前可有察覺到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梅掌柜抬眼,笑著的眼睛瞇了一下。“大人是指?”
“金銀山莊,還有某些有權貴在背后撐腰的玩樂之所。”郭知宜微微側首,視線從斜上方落下,一瞬不瞬地盯著梅掌柜,不錯過對方臉上絲毫的細微表情變化。
空氣有一瞬間的安靜。
四周親衛的動作齊齊停住。
連反應遲鈍的忍冬都察覺到了什么。
梅掌柜沒有絲毫遲疑,臉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無奈慚愧的神情,“說來愧疚,草民確實早有耳聞,只是……草民無權無勢,不要說對上背后的大人物,就連面上管事的人都不敢得罪……知情不報,草民、草民也有罪。”梅掌柜面露悲色。
郭知宜開始懷柔,“梅掌柜言重,朝局動蕩,官府失職,才使惡人當道,各中自有百般無奈,怎能怪到梅掌柜身上呢?”
郭知宜軟言軟語地說了一堆,最后才露出自己的真實目的,“此番長安親赴各地,意在將暗中毒手連根拔起,誅惡揚正萬難不辭!
久聞梅掌柜大名,還請梅掌柜伸手相助。”
郭知宜拱手行了一禮。
梅掌柜一番受寵若驚,連表忠心,當即指天立誓必鼎力相助。
等人都走后,陸韶把郭知宜送到暖閣,抬手攬住關門后才露出倦容的郭知宜,“我暗中查探過,梅掌柜這個人很可靠,郡君不必費心試探。”
郭知宜按著眉心,“無妨,梅去疾的本事值得我拿出這樣的誠意。”
陸韶放輕了聲音。“郡君總是這樣操勞。”
分明是金尊玉貴的天之嬌女,卻時刻緊繃著,沒有一刻放松的時候。
郭知宜閉著眼睛調笑:“我想了想,要是不忙碌的話,現在我應該躺在愜意舒適的宮殿里,享受著一堆仆從的侍奉,身邊還有一個總是冷著臉的別扭侍衛可以逗弄。真真是神仙日子。”
陸韶低頭笑,沒有說話。粗糙的手指沿著郭知宜的眉骨來回輕輕按揉,時不時會碰到濃密纖長的睫毛,像小羽毛劃過,癢癢的,從指尖一路蔓延至心口。
陸韶坐在軟榻邊上,郭知宜側躺在軟榻上,閉著眼把頭靠在陸韶肩上。
陸韶動了動肩膀,微一側身,郭知宜便枕在了陸韶的臂彎間。
陸韶垂眼看著被半擁在懷間的人呼吸漸漸平緩。溫柔又無奈地笑了笑。
窗欞里流進絲絲縷縷清淺的天光,層層柔和的光暈在兩人身上緩慢地流動。
時光安靜,溫柔。
但短暫。
急促的敲門聲響起,郭知宜立刻睜開了眼睛,迷茫了片刻的眼睛很快重新聚焦,恢復清明,讓人懷疑她剛才有沒有真的睡著。
陸韶唇線繃著,垂下的目光充滿不愉。
“出什么事了?”郭知宜拉開門問道。
“回郡君,姜輒端姜公子到了。”
郭知宜瞇著眼睛想了想,“姜尚書的兒子?呵呵,東風來得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