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城外桃花林一事后,郭知宜初進宮,即刻就被郭維給叫住了。郭維盯著她的臉,上上下下打量許久,才松開眉頭,不滿地嘀咕,“你呀,這次也太不小心了,女孩子的臉就是半條命啊。”郭維手指點了點郭知宜的額頭。
郭知宜乖巧一笑,完全不反駁。
郭維搖搖頭,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要是哪天朕不……那么放縱你了,看你怎么辦?”郭維說到一半,微頓了一下,但很快他便不著痕跡地將這點停頓遮掩過去,不教郭知宜察覺分毫。
“噫,那安安可不久大難臨頭了,真嚇人。”說著嚇人,但郭知宜雙手托著下頜撐在書案上,眼里含笑,看不出一點害怕。
“……”
乖是真的乖,皮是真的皮。
在家里是又乖又俏的小姑娘,到了外邊就是又野又厲的小伙子。
郭維拿自己這個孫女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最后吹胡子瞪眼地把人趕出去,自己靜了靜心,精神集中到桌上成堆的折子上。
郭維提起筆,深吸氣,頭也不抬地朝緩緩關上的殿門低聲囑托,“別走太遠。”
李四福失笑,在門外稱是。
郭知宜沒有目的地慢慢踱步,繞過幾道回廊,穿過厚重的宮門,意外走到了御花園里。
御花園里春光正盛,奇花異草目不暇接。見狀,郭知宜四處游弋的目光頓時停住。
她記得,前朝隱帝劉承,最是喜愛各種奇花異草。如今宮中的珍奇花草,大多都是那時留下的。只一年的功夫,皇宮大內的繁花依舊,但看花的人卻是完全不同了。
世事變遷,讓人唏噓。
郭知宜這邊感慨著,跟在身邊的內侍見她駐足,堆笑說起了百花的來由。郭知宜安安靜靜地站在一邊聽,不時溫聲笑著點頭。
小內侍得到鼓勵說得更加起興,“御花園許久沒人游覽,郡主還是今春第一個一睹芳顏的人呢。”說完,小內侍瞄了眼郭知宜的臉色,不忘說兩句俏皮話拍馬屁,“不過說來也是這些花兒倒霉,沒人來的時候是半個人影也見不著,白白地浪費了好不容易開出來的景色。如今吧終于有人來看了,但是竟來了個比它們還美的,只怕日后要羞得不敢見人了。”
郭知宜失笑,“你倒是能說會道。”
小內侍憨憨一笑。
有李秀秀那件事在先,郭知宜懷疑自己的體質對什么花粉過敏,并不敢在御花園多待,只在水邊的涼亭里多站了一會兒。
風拂水而來,溫柔中帶著些微涼意,似乎能撫平心海的皺紋。
郭知宜閉了閉眼,身邊的人有眼色地后退了兩步,四周立刻安靜下來。
片刻后,郭知宜突然開口問道,“宮里總是這么安靜嗎?”
小內侍點頭,含笑道:“陛下勤政,后宮空懸,偌大的皇宮也就只有郡主和兩位王爺來的時候熱鬧了。”
“對了,還有晉王妃來的時候。”
“晉王妃?”郭知宜眼瞼低垂,玩味地重復了一遍這三個字。
郭知宜的語氣慢悠悠的,聽上去和善又溫柔,但小內侍卻是忽然顫抖了一下,他敢打賭,他絕對在長安郡主的話里聽出來一絲冷意。
小內侍立馬改口,“是傅小姐。”
“緊張什么,”郭知宜低頭撿起被風吹掉的一片柳葉,輕飄飄地一笑,“京城人人皆知,三日后晉王大婚,洛陽傅氏女將成為大周的晉王妃。板上釘釘的事情,有什么不能提的?”
“是…是是。”小內侍低下頭,不敢多言,生怕自己說錯了話。
郭知宜輕嗤一聲,再無了賞玩的興致,轉身回到鐘靈宮,正好碰見前來尋她的郭意城和李秀秀兩人。
郭知宜抬眉,唇角動了動,牽起一個溫和的笑,“小王叔和秀秀怎么來了?”
郭意城大大咧咧地說道,“李姑娘說想見你,我就陪著來了。”
李秀秀不好意思地一笑,“臣女前日犯下大錯,日夜心中忐忑,不敢不親自到郡主面前賠罪。”
郭知宜牽住李秀秀,帶著人往自己宮里進,“我不是教傾棠姐姐轉告你了嘛,不礙事的,何況瑾瑤也專程與我說過,你那盒紅粉并無異狀。此事只是意外,我是相信你的,你不必掛懷。”
李秀秀眼睛亮亮地“嗯”了一聲,心中高興得像是煙花炸開。
這時,郭意城后知后覺迷瞪道:“什么桃花林?又發生什么事了?”
郭知宜一臉無語:“小王叔最近都不出門走動的嗎?”
郭意城揉著頭,滿臉苦大仇深:“是啊,舅舅最近總拘著我,逼我看這個子那個子,還不許我斗雞,不許養蛐蛐,我京城頭號紈绔的排面都快沒了。”
郭知宜了然,笑了下,“國舅爺也是為小王叔好。”
“哼,”郭意城移開眼,撇著嘴道,“誰知道是為了誰好呢?”
郭知宜斂目,深深地看了眼郭意城,在心中愉悅地笑了笑,面上不動聲色。
到了鐘靈宮中,李秀秀的眼睛像盛著碎光一樣,亮晶晶地看向四處,臉頰微紅,手腳都有點不知道往哪兒放。
郭知宜打趣,“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緊張起來了?”
“臣女,臣女……”李秀秀磕磕絆絆地開口。
“唉,看得本王著急,”郭意城坐沒坐相地倚著柱子坐在闌干上,懶洋洋地說道,“本王替她說,她仰慕安安你許久,今兒見到你快高興傻了。”
“唔,是這樣啊。”郭知宜悠悠道。
李秀秀臉紅了一下,直覺自己頭頂都快冒煙了,她羞惱地瞪了郭意城一眼,扭過頭看向郭知宜,閉了閉眼……承認了。
郭知宜見狀,更覺好笑不已。但是看見小姑娘已經不好意思到隨時有可能在鐘靈宮挖個地縫鉆進去,郭知宜體貼地把笑意憋了回去。
“對了,本王看李姑娘的武藝好像不錯,不如你們比試比試?”郭意城在邊上饒有興致地問(攛掇)道。
郭知宜緩緩扭頭,靜默片刻后,一臉不忍道:“小王叔該不會連秀秀都……”
“你怎么知道?”郭意城脫口而出,隨后立刻捂臉,“啊啊啊!不許造謠胡說,那是本王讓她!”
才被郭意城擺了一道的李秀秀,很不給面子地低低笑了出來,幽幽吐字,“是呢,康王殿下只讓臣女出了七分力。”
“哦……”郭知宜挑眉,看向蹲在柱子邊幾乎自閉的郭意城。
郭意城郁結,“那是李秀秀她真的還挺厲害的,畢竟是李榮將軍的女兒,將門虎女,依我看,不比十三四歲時的安安差多少。不信的話,你們比試一下?”康王殿下堅持不懈地從旁挑唆道。
“噯,”郭知宜佯作無奈,“好吧,我就幫你找回這個場子,讓全京城人知道誰才是這座京城最不好惹的小霸王。”
李秀秀抿唇笑了起來,而后抬頭,明眸里寫著躍躍欲試。
郭知宜低頭一笑,再抬眸,已是一副嚴陣以待的姿態。
郭知宜微微點頭,幾乎在同時,李秀秀腳下立刻邁開了步子,手掌劈向郭知宜的面門,被郭知宜一個后仰躲開。一擊不中,李秀秀迅速調整步伐,出現在郭知宜靠左的側前方,一手格擋一手襲向郭知宜的肩膀。等郭知宜抬手扣住肩膀上的那只手的時候,李秀秀即刻松開了另一只手,足尖輕踮半旋,靈活地繞到了郭知宜背后,抬手從后頸繞過,打算扣住郭知宜的頸項。
但不等她收緊手臂,郭知宜猛地低頭,側身,一把撈住李秀秀的手腕,頃刻將人困在了自己身前,再動彈不得半分。
比試結束,郭知宜立刻松手,關心道:“沒抓疼你吧。”
李秀秀笑著搖頭,神情較比試之前更亢奮,“沒有沒有,郡主果然很厲害。”
旁觀的郭意城倒是有點擔心,“安安天生神力,你真沒事吧?”
“真沒事,”李秀秀撩起一截袖子,露出皓腕,“看,手腕上沒留下一點紅印。”
郭意城被那截白森森的腕子晃了眼,慌忙移開視線,支吾著轉移話題,“安安你怎么一點都不讓著點人呢?畢竟人家比你小。”
郭知宜輕笑著看他,“像讓著小王叔一樣嗎?叫人家到時候也像小王叔一樣,誰都敢上去挑戰一番?”
“……”
有被冒犯到。
郭意城的注意力順利被轉移,“好了,本王宣布,以后和長安郡主再不是朋友了。”
“唉,好啊,陸韶準備的東西看來是派不上用場了。”
郭意城一頓,迅速補上一句話:“……而是最親近的親人。”
李秀秀被叔侄倆的相處模式逗笑了。
郭知宜失笑地移開視線,轉身看向李秀秀,“你習過武?”
“算不上習武,”李秀秀赧然,“就是跟父親學過點防身功夫,沒法和郡主比。”
“別,不必貶低自己,”郭知宜努嘴,壓低聲音道,“你要是貶低自己,讓康王殿下情何以堪?”
李秀秀噗嗤笑了出來。
“喂,你們在說什么呢?”郭意城沒聽見這兩人說的什么,但直覺和自己有關,且不是什么好話,看向兩人的目光變得狐疑起來。
郭知宜搖頭,“我在說,秀秀的身法很靈活,底子也好,很有練武的潛力。”
郭意城驚嘆,“能得到你這么高的評價,我大周豈不是又要出一位女將軍?”
“說不定呢?”郭知宜朝李秀秀眨了眨眼睛。
李秀秀微愣,揚臉燦爛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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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近怎么又和長安郡主走這么近?”
李秀秀剛一進門,就被李夫人攔下質問。
李秀秀眼神微變,頓了片刻后,一臉茫然地看向李夫人,“因為康王殿下在呀。”
“康王?”李夫人蹙眉思索,“康王殿下和郡主關系很好嗎?不應該啊,楊夫人說過……”李夫人低聲嘀咕了幾句。
“母親說什么?”李秀秀敏銳地捕捉到一個關鍵字眼。
“沒什么。”李夫人抬眸,嚴肅地看她,“總之,母親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也許你現在還不理解,但你照做就是,等你再大一點你就會明白母親的苦心了。”
李秀秀乖順道:“女兒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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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本王明白。”郭意城不耐煩地放下茶杯,阻止面前人嘮叨,“這不是李家小姐沒去過皇宮,本王帶她進去轉轉,正巧碰上安……長安了,真不是本王有意去找長安的。”
對面的楊敏學一頓,“原來如此,倒是舅舅錯怪你了。”
“嗯嗯,”郭意城撐著臉點頭,“本王正是按照舅舅的意思,帶著人小姑娘在京城到處玩玩,舅舅別總大驚小怪。”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