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已至二門,丫頭停住腳步,貨郎笑著頜首,轉身大步不回地走了。
丫頭小渝悄道:“沒見過這么好看的貨郎哥兒,又和善又體貼,講話像唱戲似的。”
蓮芳手指劃腮羞她,“春日到了你也發春了么?待下趟定要問清楚他可結親沒,若沒呀我來替你說個媒,就怕你又不敢!”
小渝嘴一撇,“怎會不敢?可說好了……”她忽而止言,恭敬地喚了聲:“二姨奶奶。”
桂音望著那身影變得一團模糊,才問:“貨郎還來么?想買一套九連環玩兒。”
蓮芳回話:“來的來的,幾個奶奶把想要的寫了清單給他,他過兩日備全貨還要再來一趟。”
桂音嗯了一聲便要離去,忽聽有人喚她名字,隨音望去,許廷彥從二門方向過來,穿一件霽青緙絲仙鶴紋馬褂,束嵌碧玉腰帶,下面是霜色帛緞扎腳褲,配了雙皮靴,錦衣華服通身的尊貴之氣。
她覺得刺眼,垂頸不想看。
幾個丫頭忙著行禮,許廷彥頜首命退下,指骨挾抬起桂音的下巴尖兒,目光觸到她泛紅的眼眶,笑容頓時微斂,“誰欺負你?”
“還能有誰欺負我?只有你!”桂音瞪了他一眼,扭過頭自顧要朝院子走。
許廷彥攬緊她的腰肢,這些日忙于生意斡旋,倒把她有些冷落,瞧都起怨言了。
“我今兒回來得早,特為的是陪你。”他親吻她的粉腮,“想不想去西山看落日,馬車來回也就一個時辰。”
“不想。”桂音推開他,嗓音悶悶不樂。
“我帶你去聚慶酒莊吃晚飯?”許廷彥笑道:“有新捕撈的鮒魚,味道很鮮美。”
一提魚桂音就覺喉嚨膩膩的,搖頭抿唇,“沒什么胃口。”
說著話已上樓,小翠恰守在門邊繡手帕,見他倆并肩過來,忙打起簾子,趙媽送來熱水,桂音洗完手臉,便去了床上,裹緊褥子面朝里躺著。
許廷彥就著她的殘水洗過,也湊將而來,連褥帶人抱進懷里,溫言哄著:“還在生氣?給你陪不是如何?”從袖里掏出一個櫻桃紅瑪瑙串子,圈上桂音潔白的手腕,分外好看。
他道:“東北那邊商賈來談生意帶了些禮物,我瞧中這串子不俗,想你定會喜歡的。”
桂音嫌涼,取下塞進枕底,未曾多看它,意興闌珊的樣子。
許廷彥沒轍了,稍默半晌才嘆息一聲:“我不太會哄女人,你要怎樣才氣消,我照做就是。”
桂音思緒亂如麻團,聽得他這般說,只道:“你讓我獨自靜靜吧。”
許廷彥怔了怔,這還是成婚至今,首次見她對自己態度如此冷淡,欲待說些什么,聽得許錦隔簾子稟報:“東門王府王老爺遞帖來,請二老爺去吃酒筵。”
許廷彥躊躇會兒,方才俯身親下桂音的額頭,“待我回來,你一定氣消吧!”
他起身下床,衣裳整理妥當,再看床里那個身影,依然一動未動,好似睡熟了。
許廷彥走出房,看到小翠頓住步問道:“奶奶今日都去了哪里?”
平常二老爺極少跟她們說話,突然問起來,不由提口氣道:“姨奶奶午時去過鋪子,回來后被大姨奶奶叫著一塊到三奶奶那里。”
“去她那里做什么?”許廷彥語氣平淡。
小翠回話:“三奶奶叫進來個打糖鑼挑子的貨郎,專賣各種稀奇jing巧物件,各房奶奶都在她那兒挑揀。”
許廷彥低嗯一聲,徑自踩著木梯下樓。
許錦朝她眨眨眼睛,緊兩步隨在后面。小翠的臉騰得紅了。
馬車搖搖晃晃行駛在街道中央,天氣日趨暖和,晚上出來閑逛的爺們多起來,茶場戲院都是人,小旦唱京戲的聲兒婉婉轉轉溜進耳里。
恰路過“福鈺緣”,許廷彥命靠路沿暫停,撩袍下車進了鋪子,也就一會兒功夫,復又出來上車,沒再叫停,直至聚慶酒莊。
管事等在門廊下,見他來忙上前作揖,領著朝后院一處清凈房間去,挑簾進入,王老爺正同個氣宇軒昂的男子聊閑。
多是王老爺在說,那男子神情冷峻,抿唇慢慢吃茶,漫不經心地聽著。
忽聞簾子簇簇響動,男子這才抬起眉眼,看許廷彥走近見過禮,方沉聲呵斥:“來遲了,端得好架子!”
王老爺抹著滿額的薄汗,說是去催上酒席退出房內,這位吏部尚書謝驥謝大人渾身氣勢凜冽,著實令人生畏。
許廷彥執壺斟茶,卻是很從容道:“姍姍來遲,謝大人要拿責也輪不到我,問琳瑯去就是。”
“關她何事?”謝驥蹙眉,“她都不曉我來這里。”
許廷彥嘆息一聲,“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你倆鬧別扭在京城怎樣都行,萬不該鬧到這里,鬧到我身上。”
“此話怎講?”
許廷彥正色道:“琳瑯此趟回來,倒鐵了心要嫁我似的,還跑去對桂音旁敲側擊,說些模棱兩可的話,桂音性子本就敏感自卑,怕是聽進了心里,晚間怎么哄都無用。”
“我與琳瑯的婚約早已不作數,至于如何遲遲未解,當初的話還猶在耳,謝大人心如明鏡,但我能替你們瞞得初一,終難瞞過十五,總有紙包不住火的那日。”
他頓了頓,繼續道:“我對桂音很是喜愛,而她一日不扶正,就不會對我徹底敞開心扉。琳瑯此番一通胡鬧影響甚廣,我再給謝大人些許時日,若你們任其發展不理會,那就由我出面收場,若有失謝大人和琳瑯的顏面,也是不得以而為之。”
謝驥臉色微變。
恰酒保來上席,他二人暫且無話。
許廷彥挾起清蒸鮒魚吃一口,很是鮮美,叫住酒保再蒸一條放進食盒里,他要帶回去給桂音。
謝驥聽得笑了笑,“你倒是專情得很。”他命酒保退下,斟盞三白酒吃了,方道:“我此趟回來就是要帶琳瑯走,你可有兩全齊美的好法子?”
二人商議半晌,酒也吃過三巡,許廷彥忽想起什么問道:“端王府的福錦格格,和在宮里唱戲的喬玉林,他倆的婚事可成了?”
謝驥搖頭,“福錦格格膽大包天,竟下迷藥和喬玉林成了事,倒不曾想他頗有血性,得老太后允肯出宮后,連夜就逃出京城,不曉得去了哪里。”
許廷彥默了片刻,“依端王爺的勢力,要找出喬玉林易如反掌。”
謝驥吃口酒,輕笑,“倒底是福錦格格做下的丑事,豈能張揚出去?更何況端王爺也不屑有個戲子女婿,心底是樂見其成的。”
他又添了句:“福錦格格上月嫁了工部李尚書的長子,倒也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