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真該減肥了。”
當白司一切換回自己的身體,從氣喘吁吁的林飛飛背上跳下來的時候,林飛飛不出所料地對著她抱怨了一句。
白司一一點都沒因為這句話生氣,反而獎勵似的拍了拍林飛飛的肩膀。
真是難為這孩子了,背著一個比自己高的人一口氣跑了五十多米的距離,這孩子還少了半條手臂,不好掌握平衡。只是被抱怨一句胖而已,白司一還沒有那么小氣生他的氣。
“現在還不是松懈的時候,誰知道那兩個人會不會追上來,我們快點走。”白司一對著林飛飛說道。剛才她可是把那個小個子男人給得罪狠了,說不定那人一沖動,就不管不顧地追上來了呢?
白司一阻止了林飛飛想要找個地方坐一坐的舉動,這個男孩滿頭都是汗,嘴里哈吃哈吃地喘著粗氣,顯然是真的累壞了。
“哎,好。”林飛飛雖然累得不輕,但是聽到白司一的話,還是乖巧地答應了一聲,強撐著和白司一沿著這排白色的房子,繼續向前面跑去。
白司一聽到林飛飛的應答,身體向前跑著,腦子里卻轉過了千萬思緒。
白空也總是這樣,只要自己做出了決定,那個少年就只會聽從,幾乎沒有過反對。現在想來,這種服從根本不像是白司一曾經以為的乖巧和柔順,而更像是一個了無生趣的提線木偶,只要白司一動一動自己手里的牽線,木偶就會相應地做出白司一想要的動作。至于木偶肚子里的百轉千結,木偶從沒有開口說過,白司一也從沒有主動探索過。
白司一恍然發現,自己和白空相依相偎長大,卻從來沒有了解過白空的心。
林飛飛卻是不同。雖然和這個男孩相識的時間加起來也不過一兩個小時,他們之間也沒有過深入的溝通,但是這個男孩子眼神靈動,似乎對一切都充滿了興趣,就算是贊同白司一的決定,也會讓人感受到這確實是男孩發自內心的贊同,絕不是敷衍。
白司一的腳腕疼了一下,是剛才下臺階的時候扭傷了。這一下尖銳的疼痛,猛然喚回了白司一飛遠的思緒。現在絕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
白司一左右看了看,這時兩個人已經沿著那一排白房子跑出了酒店前廣場的范圍。到現在為止,白司一也不知道這一排和酒店風格不搭配的白房子是做什么用的。
兩個人現在已經是在酒店外的馬路上了。
這條路寬闊又平整,兩邊的路燈高高地懸掛著,播撒著明亮的光芒。馬路的兩邊種植著精心修剪過的梧桐樹,梧桐樹的葉子在夜晚微風的推動下輕輕搖曳著,發出沙沙的輕響,在光亮的路燈照射下,在馬路邊的人行道上投下了層層疊疊的樹影。
白司一簡直恨死這些不斷搖晃的顏色深深淺淺的黑色小方塊了。這些小方塊只看得她頭暈目眩,沒有絲毫美感。
白司一覺得,所謂的死亡視覺,就是要弄死她的視覺。
沿著道路再向前跑不遠,就是一個十字路口,十字路口又出現了白司一曾在酒店噴泉前面看過的紅色文字。
兩個人跑到路口,白司一在文字上掃了一眼,發現還是一條指示菜市場方向的留言。這段文字的旁邊,依舊有一個箭頭,指向了十字路口的一個方向。
林飛飛看到這段文字,立刻下意識地轉了個方向,想要順著箭頭指示的方向繼續跑。白司一一把抓住了他,拖著林飛飛就向十字路口不遠處的一間開著店門的女裝精品店跑去。這家店既不在箭頭指示的方向上,也不在和箭頭相反的方向上,而是十字路口剩余的第三個方向。
兩個人一頭鉆進了這家裝修得很有風格的女裝店。
這家店光線昏暗,面向街道的櫥窗里擺放著幾個風格詭異的黑色模特,模特的腳下從下往上投射著幾盞黃色的小燈。模特身上的衣服風格簡直一言難盡,衣服上還帶著花樣繁多的配飾。總之,白司一從前是不愿意穿這種款式復雜,造型浮夸的衣服的。
服裝店里被重重的帷幔分成了好幾個部分,人往帷幕后面一藏,在服裝店并不明亮的燈光下,就像是躲在了迷宮里,很難讓人發現。
就在兩個人選了一個可以躲藏住身形,又能從店鋪的玻璃櫥窗向外看清街道的位置后,兩條身影從酒店的方向飛快地奔跑而來。
正是仍然一臉暴怒的瘦小男人,和他正不斷伸著舌頭喘氣的狗比利。
瘦小男人來到十字路口,低頭看了眼地上的紅色文字,左右搖擺著頭,在幾個方向上都看了看,然后向著箭頭指示的方向,牽著狗跑走了。
就在白司一和林飛飛松了口氣,打算從帷幕后面出來的時候,瘦小男人又牽著狗跑了回來。
這一次,瘦小男人沒有在十字路口停留,直接沖著與箭頭相反的方向,一口氣跑遠了。
白司一和林飛飛等了很久,確認瘦小男人是真的不會回來了,這才從帷幕后面走了出來。
林飛飛用手掌不斷拍著自己的小胸脯,做出一副后怕的表情,找了個有軟墊的圓椅子,一屁股坐在了上面。
“姐,之后我們去哪呀?要去那個菜市場看看嘛?”林飛飛從櫥窗里向街道上觀望著,雖然從這個角度,根本看不到寫在十字路口的文字,但是,顯然,那些文字里提到的菜市場被他放在了心上。
白司一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來來回回地打量著這家女裝店,看了看店里展示的衣服,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破破爛爛、還粘著干涸血液的破布,眼睛里冒出了綠光。當然了,她想眼睛不冒綠光也不行。
就在這一天,年齡不大的林飛飛,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了陪女人逛街試衣服的痛苦。
林飛飛百無聊賴地坐在圓椅子上,看著白司一一次次把一疊衣服搬運進試衣間,又一件件地把衣服從試衣間里面丟出來,似乎每一件衣服都有或這或那的地方,可以讓白司一挑剔。
就在林飛飛打了不知道第幾個哈欠,以為自己就要這么睡過去的時候,白司一終于選好了衣服,站到了林飛飛面前。
林飛飛抬起頭,剛看了白司一一眼,就一個倒仰,從圓椅子上跌了下去,眼睛里立刻滿是淚水,嘴唇都開始不受控制地哆嗦了起來。
“姐,姐姐,我的親姐姐,你……”
白司一一臉意猶未盡的表情,伸手摸了摸自己衣服上的金屬鉚釘。這些鉚釘在服裝店昏暗的燈光下,正閃爍著冰冷的金屬光澤。其實,白司一選擇的這件長衫,寬松又不累贅,袖子貼身又不緊繃,是這家以款式繁復為主打風格的女裝店里,難得的在危機四伏的副本里,絕對不會給白司一添麻煩的衣服了。
就是,衣服上鉚釘組成的圖案,有那么一點……會嚇壞小朋友。
衣服上的鉚釘,相互銜接著,按照一個正常人的人體比例,在衣服的前后兩面,都組成了一個人類骷髏骨架的樣子。衣服黑色的布料更是襯托得鉚釘閃閃發光。如果光線再暗淡一點,一個人猛然看過來,絕對會以為是一個骷髏架子頂著一個人類的頭顱在滿地亂跑。
如果再配上白司一巫妖一樣會放綠光的眼睛……正趴在地上淚流滿面的林飛飛,就是最好的例子了。
“看你這膽子。”白司一拉著林飛飛的右手,把林飛飛從地板上拽了起來。林飛飛的手柔軟又白皙,竟然還沒有白司一的手大。白司一忍不住捏了捏林飛飛的手掌,很是惋惜這么柔軟的手掌只剩下了一只,不知道這孩子的左手是怎樣丟掉的。白司一看著林飛飛左邊空蕩蕩的小臂,心里又多了一絲憐惜。
林飛飛感受到白司一捏自己手的動作,“噌”的一下把手縮了回去,側著臉不敢看白司一,耳根都染上了一絲紅暈。
白司一看到林飛飛的側臉上心生出來的粉紅色,心里很是惡趣味地笑了一下,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在調戲小鮮肉的怪阿姨。哎?對了,這孩子的游戲名字,不就是叫什么什么小鮮肉的嗎?
經過了白司一換衣服的這個小插曲,兩個人再次走在馬路上,夜色已經深沉了。
白司一不知道其他的副本是不是都這樣沒有居民,但是這個副本和新手訓練場一樣,只有各種充滿生活氣息的物品和建筑——白司一還記得酒店大廳鳥籠里傳來的鳥叫聲,卻沒有見過一個生活在這個世界里的人。
仿佛,這整個世界都是一個精心布置的舞臺背景板。只有玩家們,正在這個舞臺上上演著一出出或是悲劇,或是喜劇。那么,這場大戲的觀眾,又會是誰呢?
沒有人類活動的世界,空氣中也沒有了污染,深沉的夜空里,星星的光輝也順利地投射到了這座燈火輝煌卻沒有人煙的城市,這些星星仿佛永恒不變的光芒,也璀璨得仿佛要和人類城市的燈火相較個高低。
白司一和林飛飛一路上都盡可能地走在樹木或者是建筑物的陰影里,盡量不把自己暴露在明亮的路燈下。兩個人一路上又看到了多處寫在地面上,或者是寬闊的墻體上的指示菜市場方向的紅色文字。這些文字人性化極了,只要遇到需要轉向的路口,或者是復雜的建筑物群,就會有一段文字和箭頭出現,給尋路的玩家指明方向。
雖然文字用詞有所不同,但是每一次出現的文字,都明確地表達了同一個意思:菜市場向這邊走,菜市場是安全區。
“姐,你說,這個副本里真的有安全區嗎?”終于,從白司一捏了自己的手開始就害羞得不敢和白司一說話的林飛飛,還是忍不住開口問出了這個問題。
白司一歪著頭想了想,回答道:“按照我的分析,這個副本里,肯定有一個能夠讓玩家互相交換食材的地方,要不然這個副本就變成了全憑運氣才能完成了。”白司一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鉚釘,自從她穿上了這件衣服,思考的時候就不再拉扯自己的頭發了,改成了這個小動作。“那個叫百事不可樂的組織,我在論壇見過,是個很出名的玩家組織,經常會放出一些很專業的攻略,我也看過他們直播游戲重大事件的帖子。如果真的是這個組織弄出來的菜市場,可能的確會是這個副本里的安全區,我怕的是……”
白司一停頓了一下,用自己修剪得很短的指甲摳了摳衣服上的鉚釘。白司一從來沒有留過長指甲,畢竟要經常打工養活自己和弟弟,很多工作她都做過,留長指甲實在是不方便。
“我擔心的是,這個菜市場真的是百事不可樂組織的嗎?會不會有人用這個名頭設下陷阱,吸引玩家自投羅網。畢竟,我參與過的需要互相殺戮的副本里,玩家們都喜歡把自己藏起來,要一個個找出來殺掉,實在是沒效率。”
林飛飛立刻變得忐忑起來,用自己的右手扯了下白司一的衣角,又似乎很怕那鉚釘組成的骷髏骨架,趕忙收回了手,“那不是很危險,我們還要去嗎?”
“去,畢竟我經歷的副本太少了,根本不能作為判斷的依據。我們先過去那邊觀察一下,如果沒問題就最好不過了。就現在咱們兩個這咸魚一樣的戰斗力,如果這個菜市場是真的,那可能這就是咱們完成副本的機會了。”白司一斬釘截鐵地說。
林飛飛思考了一下白司一的話,覺得白司一說的沒錯,就聲音清脆地應了一聲“好”,繼續和白司一并排向前走去。
兩個人一路走過來都小心翼翼的,雖然聽到了不止一次的奇怪聲響,但不是那些聲響離得很遠,就是兩個人機警地及時躲藏了起來。這一路上居然沒有玩家成功地把他們變成咸魚,做成一鍋咸魚湯。
兩個人走了快有半個夜晚的時間,直到跟著文字指示來到了一座跨江大橋前,白司一才停下了腳步,拉住了還想繼續向前走的林飛飛。
這座跨江大橋是一座斜拉橋,宏偉壯觀極了,兩根從江水中心立起來的柱子直通天際,一條條粗大的鋼筋從柱子上拉扯著橋面。并行的左右各五車道連接著滾滾江水的兩岸,如果在現實世界里,如此的交通要道,一天不知道會輸送多少兩岸來往的車子。
此時,寬闊的橋面上被各種型號的車子堵塞得嚴嚴實實的。這些車子都是沉默著沒有被發動的,一輛連接著一輛,甚至有的車子被疊放在了一起。就像是被一個稚齡頑童隨意擺放的玩具汽車,混亂極了,卻沒有發生車禍后應該留下的痕跡。
白司一看著這許多沉默著的車輛,立刻警覺了起來。
一路上,兩個人不是沒有看到停留在馬路上的汽車,白司一甚至還考慮過弄一輛汽車開著走,畢竟副本里可沒有人查處無照女司機。但是,兩個人無奈地發現,現實并不像是電影里那樣,兩個都沒有汽車修理經驗的人,怎么可能像電影里一樣,隨便鼓搗兩下就能打開車門,再隨便連接起兩根線就能發動汽車。或許有人能隨意開動副本里面的汽車,但是絕對不是白司一或林飛飛。
白司一覺得,應該也沒有人有閑心費這么大力氣,把這么多車輛集中堆放在一座橋上,只為了無意義地堵路而已。
那些由汽車所投射下的成片陰影里,一定有什么東西,在埋伏等待著過路人。再也沒有什么地方,比交通要道上的人造迷宮,更適合躲貓貓和設陷阱了。
“姐?”林飛飛仔細觀察了眼前的汽車迷宮后,也發了愁,地上的文字和箭頭,明確地指示著要從這座橋上通過。但是,這顯然會是一個危險難以估量的任務。
白司一左右打量了一下,想了想,拉著林飛飛鉆進了距離大橋最近的一座居民樓里。
“我們先找個地方,休息到明天早晨。”白司一說出了自己的決定。“等明天早晨天光最昏暗的時候,再看看能不能過橋。”
沒有絲毫辦法的林飛飛,順從地應了一聲好,就跟在白司一的身后開始爬樓梯。
其實兩個人根本就沒有覺得困,或者是累,或者是饑餓。這個副本里,似乎沒有對于人類生理需求的設定,只要不是劇烈運動或者是戰斗狀態,保持一個平緩的行動速度,玩家們就只是一組數據而已,可以一直行動到被殺死為止。
這還真是一個只為了讓玩家們互相殺戮而創造出來的副本啊。白司一的心里劃過這個念頭。
然而,兩個不需要休息的人,爬了好幾層樓,也沒有找到一間開著門的房間,可以讓他們棲身。
白司一不知道,這些緊緊閉合著的防盜門后面,是不是也有一雙雙眼睛,正從貓眼里向樓道里張望著。白司一只能和林飛飛放輕手腳,在黑暗里一層層摸索著向上攀爬,不發出響動觸發樓道里的感應燈。
其實,白司一覺得,這樣的一片黑暗,比各種眼花繚亂的小色塊要讓人舒適的多。她有些懷念用尸體的眼睛看世界的感覺了。可惜,那具尸體連頭都沒有了,現在也沒有了視覺。白司一決定,自己必須盡快搞到一具新的尸體,就算只是為了不使用這個會讓人一直頭暈的死亡視覺而已。不過,按照這個副本的規則,白司一想要弄到尸體的可能性不大就是了。
兩個人一路爬上來,居然爬到了居民樓的頂層,也沒有找到一個可以進入的房間。
白司一看看通向天臺的鐵門,這道門倒是敞開著的。
白司一干脆讓林飛飛先等在鐵門外,自己先爬到了天臺上,確認過天臺空無一人,才把林飛飛也叫了上來。
天臺的門從外面和里面都各有一道插銷,這倒是方便兩個人不用犯愁找東西堵門,或者是輪流放哨了。
白司一插上鐵門的插銷,回頭打量著這個天臺。
天臺上有幾根柱子,柱子上面扯著繩子,大概是用來晾衣服的。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天線之類的亂七八糟的東西。總體來說,這個天臺寬闊平整,想要坐下的話,只能選擇地上了。
白司一向著過江大橋的方向望了一眼。在她的眼睛里,看到的是一副像素不高的照片景象。大橋燈火輝煌,和河對岸的建筑散發出來的亮光交織在一起,組成了一幅大都市燈火璀璨的夜景畫面。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如果橋上有一些行駛的車輛,河上再有一些船只,白司一會以為自己仍然留在進入游戲前居住的那個喧囂的城市里。
雖然身體上不累,但是進入游戲加起來也不過三天的白司一,卻覺得自己的心有些累了。
白司一干脆找了一個平整干凈的地方躺了下來,仰面看向星空。
這該死的星空,在白司一的眼睛里,就是一塊黑藍色的大色塊上點綴著一塊塊銀亮的小色塊,絲毫沒有星空該有的深邃與美感。
在一陣靜默后,無事可做的林飛飛也湊了過來,躺在了白司一的身邊看向星空。
白司一知道,在林飛飛的眼睛里,看到的星空該有多么的美麗與璀璨。那種天然的,沒有絲毫人工痕跡的美麗,曾經是白司一和白空最癡迷的景象之一。
想到不知正在游戲里何處的白空,白司一的心又開始隱隱地痛了起來。
就在白司一在這份疼痛里越陷越深的時候,林飛飛突然開口了,少年的聲音清清亮亮的,一下子把白司一從那種沉悶壓抑的心情里拯救了出來。
“姐,咱倆現在的樣子,我想到了一道菜。”
“什么?”白司一聽到自己的聲音柔和,帶著一絲溫暖的氣息問道。
“仰望星空。”男孩很是開心地嘿嘿笑了起來,左面的臉頰上露出了一個酒窩,嘴角的小虎牙可愛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