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看到了什么?”
不記得是哪一次,白司一和白空仰望星空的時候,白空這樣問過白司一。
那個時候,父母都已經去世了,他們已經被趕離了從小就居住的寬敞房屋。幸好,白司一還存有一些以前的零花錢,在一個陳舊的居民區里租下了一間狹小的房子,要不然姐弟兩個就真不知道該在何處容身了。
這個老式小區的居民樓頂,總是會被頂層的居民當作儲存雜物的地方。各種破爛陳舊的物件,由于主人或這或那的理由沒有被拋棄,又不愿意儲存在家里占據空間,就都被堆放在了頂樓平臺,潦草地蓋上幾層破爛的塑料薄膜,就任由這些承載著各種各樣故事的物件自生自滅了。或許要很多年后,物件的主人才會一拍腦門,想起自己曾經在頂樓存放過的東西,然后匆匆來到頂樓平臺,找到一堆已經腐朽破爛的垃圾。
有的時候,白司一會有種錯覺,她能從這些物件上面感受到這些物件流露出的淡淡的悲傷。
這里絕對不是一個適合做看星空這么富有詩意的事情的地方。
但是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的姐弟兩個,也就只能在這個被人遺忘的角落里,才能享受這難得的心靈升華了。
“我看到了星星。”白司一記得自己當時是這樣回答的,這個答案冒出的傻氣,簡直能把人熏個倒仰。
其實,被過度工業化的城市里,哪里能看得到清晰的星星。那些星星,都把自己的光芒隱藏在層層疊疊的霧霾之后,從不輕易地對這個城市傾瀉光芒。
白空卻似乎從這個答案里面聽到了深刻的人生哲理,那時年紀還不到十歲的她,輕輕的,卻帶著沉重地嘆了口氣。
“為什么人們都只能看到星星呢?占據天空最多的,明明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啊。”白空的聲音稚嫩尖細,像是個幼童,讓人聽來分辨不出男女。
當時的白司一被他這幅老氣橫秋的樣子逗笑了,狠狠地揉了揉白空柔軟的黑發。白空明顯不喜歡白司一的動作,但是卻沒有做出任何反對的行為,只是繼續呆呆地看著夜空。
現在,陪著白司一看星空的人,不是白空了,而是嘰嘰喳喳,感受到白司一情緒不高,努力找話題逗白司一開口的林飛飛。
但是,白空很多年前的那句話,卻一直在白司一的耳邊環繞著。
以前白司一從來沒有往深處想過這句話,是因為在她的心里,白空只是一個內向沉默但是卻乖巧懂事的弟弟。
可是,就在今天,就在這片從白司一眼前看到的沒有一絲美感的星空下,白司一突然就懂了白空那句話里的意思。
原來,這么多年,自己是在看美麗的星星,而白空是在看漆黑無底的深空。
“姐,你有在聽嗎?”林飛飛有些不滿的聲音,把白司一叫回了神。
“我剛才走神了,你說什么?”白司一語氣里帶著幾分歉意,溫和地問道。
身邊的林飛飛鼓起了臉頰,撅起了嘴,那小模樣,就像是一只偷吃了太多堅果的小倉鼠,兩個柔軟的腮囊鼓鼓囊囊的,別提有多可愛了。
白司一的怪阿姨之手又蠢蠢欲動了,真的快要控制不住了,好想捏捏臉,怎么辦?
“我說,姐,咱倆也算是共患難過了吧?你都沒有自我介紹過,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林飛飛語帶埋怨地說,似乎覺得白司一沒有告訴過自己她的名字,卻知道自己的名字叫林飛飛,他吃了天大的虧一樣。
白司一愣了一下,在腦中回憶了一遍兩個人認識的過程,自己確實沒有報上過名字。一個原因是白司一時刻記得新手帖子里警告玩家要保護好自己的游戲名字,一個原因是自己的游戲名字太坑爹了,她實在是不想跟別人說,又覺得在一個游戲世界里報自己的真名有點奇怪,后來自己又忙著弄尸體上樓,引來了追兵,這一系列原因,居然讓兩個一路同行大半天的人還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所以,林飛飛一直叫自己姐,也是因為不知道自己什么名字,所以使用了代稱么?
白司一想了想,還是決定爆出自己的真名。
“我叫白司一。”白司一開口說了自己的名字,又覺得只說一個名字太單薄了,又加上了一句:“我的能力你也看到過了,是操縱尸體,武器是眼睛。”
林飛飛聽見白司一提到她的武器,立刻下意識地想要看白司一的眼睛,不過,這一次他及時的反應了過來,中途把頭扭向了另一邊。
“白司一,”林飛飛把這個名字念了幾遍,記在了心里。“還是我的名字好,叫起來多順口啊。反正我都喊了你這么多聲姐了,以后你就是我姐了,成不?”
林飛飛雖然不看白司一,卻用剩余的右手臂撞了撞白司一的手臂。雖然嘴上在問白司一的意見,但是顯然,就算白司一說不成,這個男孩也打定了主意粘住白司一,以后跟著白司一混了。
白司一側頭看了看林飛飛的側臉,男孩的脖子白皙細膩,從這個角度也很難看到喉結。沒想到,這一點也和白空一模一樣。
白司一又想到了白空。看著和白空樣貌相似的林飛飛,白司一怎么都沒辦法把拒絕的話說出口,只能干澀地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
“我有一個弟弟。”
林飛飛聽白司一開口了,并不是要拒絕自己的意思,立刻安靜地聽著,等待白司一繼續說下去。卻沒有想到,白司一只是說了這么幾個字,就沒有了下文。
在片刻的沉默后,見白司一沒有再開口的意思,林飛飛清脆的聲音就在白司一的耳邊叮當響了起來。
“以后,我也是你的弟弟。”
白司一覺得,林飛飛對別人情緒的變化,敏感的可以說是恐怖。
白司一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和這個男孩說自己有一個弟弟,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又突然不想說下去了。林飛飛沒有追問她弟弟的事情,讓她松了一口氣。而當林飛飛說以后自己也是她的弟弟的時候,白司一只覺得,自己的心里有一個空落了幾天的地方,突然就被一種柔軟又堅韌的物質填充滿了。
當白司一一個人在昏迷中醒來,身邊找不到白空的時候,她就感覺到了,自己的心里一定有什么很重要的東西隨著白空一起消失了。而現在,雖然她依然不知道這種東西究竟是什么,但是顯然,這個才認識不到半天的男孩子,又把這種東西送了回來。
心里那種柔軟的,溫暖的,堅韌的,勇敢的,幸福的,充滿希望的感覺,讓白司一在這一刻,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流淚。
“謝謝。”白司一聽到自己用微弱的聲音對著空氣說。
在兩個人一起等待黎明前的黑暗的時間里,兩個人就這樣呆呆地看這星空,除了林飛飛介紹了自己的能力之外,兩個人幾乎沒有在說話。雖然從兩個人的眼中,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景象,但是兩個人分明從不同的景象中看到了相同的美麗。
終于,天上的星星暗淡隱沒了,天空中的黑暗也被一種難以描述顏色的暗淡天光頂替下來。這個只有繁華空殼的城市,也漸漸熄滅了自己噴吐了整夜的光芒。
就在這一段時間里,整個世界陷入了黎明前比黑夜更黯淡的黑。
“好了,我們該出發了。”白司一從地上爬起身來,又抓起林飛飛的右手,把林飛飛也拉了起來,然后給自己和林飛飛拍了拍身上的灰。就像每次白司一和白空看完星空之后,白司一都會做的動作一樣。白司一給兩人拍灰的動作自然又熟練,就像兩個人以前曾經這么做過無數次。
林飛飛有些羞澀,但是見白司一對自己表達了親近,這個男孩也沒有扭捏,坦然地接受了這份關愛。
在下樓的過程中,林飛飛明顯感覺到,白司一對自己的態度不同了。
兩個人上樓的時候,雖然白司一也是走在前面,對林飛飛很是照顧,但是在兩個人下樓的時候,白司一對林飛飛的關心明顯又上了一個檔次。
白司一讓林飛飛拉著自己的衣服,讓這個男孩不要松手。每到一層樓的門前的時候,都警惕得像一只貓鼬,時刻伸著脖子機警地觀察著一切可能的危險。就算是這樣,白司一還在這段下樓的過程里,摸了兩次林飛飛拉著自己衣服的手,好像生怕林飛飛在某個轉角就會消失不見一樣。
林飛飛對白司一的行為,只能用哭笑不得來評價了。不過,這個男孩顯然很享受白司一的關心,在白司一兩次伸手確定林飛飛是否安全的時候,林飛飛也輕輕回捏了白司一的手兩次作為回應。
當白司一和林飛飛再次站在大橋前的時候,白司一除了呆愣,完全不知道該做出什么樣的舉動才好。
大橋消失了,連帶著那條水流洶洶的大江和江對岸的景色,都從白司一的眼前消失無蹤了。
好像有人用photoshop的圖像液化功能,將對岸方向的全部景象都揉捏成了一團,每樣物體都沒有邊界,每樣物體的色彩都相互咬合,在白司一眼中那個方向的一切都是一個顏色暗淡詭異的整體。
“姐,起霧了啊!”林飛飛的話,適時地解釋了面前的狀況。
白司一定了定神,確實,清晨的江面上總會或大或小的升起一層霧氣,只不過今天的霧氣大了些而已,被白司一的死亡視覺一加工,就產生了這種效果。
這么大的霧氣,給白司一視物帶來了很大的麻煩,但是相對的,也應該給那些可能隱藏在汽車堆疊里的潛伏者造成了不小的麻煩才是。
“我看不清了,你要小心。”白司一聲音壓低,對著林飛飛囑咐了一句。
林飛飛又下意識地去看了白司一的眼睛。白司一放著綠光的眼睛,在霧氣里就像是兩個瓦數很低的老式燈泡,在霧氣的暈染下飄散出一小圈暗淡的悠綠色光團。
要是一般人在霧氣里看到一個骷髏架子上面漂著兩團綠光盯著自己,估計會被嚇個半死吧?那不是不用戰斗就穩贏了?林飛飛對白司一選了這樣一件衣服,還是沒辦法接受。林飛飛狠狠地擦了擦又不受控制流出來的眼淚,伸手扶住了白司一的手臂。
“姐,你也小心。”
姐弟兩個互相扶持著,一步一步的蹭上了大橋。
當第一輛汽車的車頭從濃密的霧氣里探出頭,被白司一的視覺捕捉到的時候,白司一突然停住了腳步。
“姐?”林飛飛湊到白司一耳邊,用氣聲問白司一。男孩嘴里吐出的熱氣,噴在白司一的耳朵上,癢癢的,這種感覺對于白司一是從來沒有過的,白空從來不會這樣跟她說話,讓白司一感到一陣新奇。
白司一也略微低側下頭,壓低了聲音回答了一句:“到橋側邊去。”
林飛飛沒有再問,拉著白司一的手臂,就像橋的一側走了過去,兩個人一直走到橋邊的護欄處才停下腳步。
“你在這附近找一找,向橋護欄外面看,有沒有梯子之類能向橋下爬的地方。”
林飛飛愣了一下,似乎在消化白司一話里的意思,雖然沒太明白白司一是讓自己找什么,但是林飛飛還是從善如流的出發了。男孩不敢靠近橋上的車輛,就從兩人所站的地方開始,一邊向著下橋的方向前進,一邊把頭伸出護欄向江面查看了起來。
沒過多久,林飛飛就一臉興奮地跑了回來,壓低了聲音卻難掩聲音里的開心,對著白司一說道,“姐,真的有哎,我找到了一個可以向下爬的梯子,下面應該有可以站立的地方,我看不清。”
白司一聽到這個答案,心里立刻松了一口氣,要是這樣的話就好辦了,兩個人可能不需要冒險穿越這些車子了。
“走,帶我過去。”
林飛飛趕忙拉起白司一的手臂,帶著白司一向梯子的方位走去。
梯子的上端和橋面有一米左右的距離,梯子上面有幾個半圈狀的鋼條圍起來的保護欄,防止爬梯子的人跌落。林飛飛到了梯子邊,就想率先爬到梯子上,卻被白司一伸手攔住了。
“你的手不方便,我先下去看看,沒有危險我就敲梯子,你再慢慢爬下來。”白司一不等林飛飛出言爭辯,就摸索著鉆出了橋邊的護欄,小心地踩上了梯子的橫桿。林飛飛只能在橋邊,伸著腦袋,緊緊地盯著白司一的身影沿著梯子向下爬,漸漸在霧氣里模糊了身影。
林飛飛探著頭,隨著白司一消失的時間越來越久,他就覺得自己的心越來越揪緊,就在林飛飛打算還是爬上梯子跟下去看看的時候,鐵梯子傳來了三下微弱的震動。林飛飛立刻長長的松了一口氣,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上了梯子。
“姐,這是哪里?”林飛飛剛一從梯子上下到這個并不寬敞的空間里,就驚奇地問白司一。
白司一組織了一下語言,在自己的衣服的鉚釘上摸了一把,回答道:“我也不確定這里是什么地方,就是以前看過一部外國電影,警匪大戰的那種,警察和黑幫就是在一座跨江大橋橋板下面的夾層里互相追逐的。我猜,這里可能是給維護大橋的工作人員用的。畢竟,現在的橋梁,已經不是以前那種幾根柱子上面搭上石板就算完工的了,橋上面的電線之類的設施,都是需要檢修的。”白司一向著這個狹窄空間的深處看了眼,那是通向江對岸的方向。“我就是突然想起來那部電影了,想找找看,試試運氣。現在看來,我們的運氣還成,順著這條路,應該可以安全過去對面了。”
林飛飛一臉崇拜地看向自己眼冒綠光的姐姐,再次收獲了滿臉的淚水。
各位看官是不是覺得這對姐弟太速成了,這是有原因的,后面會寫。總之這兩個人就是狼狽為奸,額,周瑜黃蓋,看對眼了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