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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七章 為你養老

正月十六那夜,房暉顧不上傅振羽布置的文章,專心地守著鼻青臉腫的周靖,不敢入睡;后院,傅振羽則在安撫打人的李子堅,柔聲規勸:“這其實是姐姐的事,你要相信姐姐,相信她有能力處理好。”

“就因為我姐姐有能力,就該被打擾?”李子堅不服叫囂著,堅持自己沒錯,“周靖答應我的,除非我姐姐見他,否則不去打擾她!他食言在先,我不過打他幾下,你攔我干嘛?”

傅振羽待他說完,方道:“因為你打了他,就如他的意了。”

“你這意思,他就是來找打的?”李子堅無論如何也不相信有這樣的傻子。

雖然不能理解,但從周靖對自己的縱容,傅振羽能感受到周靖的想法、猜到他的目的。

周靖就是要和李家捆綁在一起,就是要當自己是李家的女婿,哪怕是個糟糕的女婿,他也非要賴過來,仿佛只有這樣,他才有存在的意義。

李蘊的做法,恰是不給周靖這個機會。傅振羽不確定的是,李蘊這樣做是故意的還是有意的。不管是哪種,李蘊那里清清楚楚地不給機會,周靖便只能來李子堅這里找存在感。不管是從前幫助李子堅,還是現在又來找打,都是這個意圖。

傅振羽才把自己的分析說完,李子堅“嗷”的一嗓子叫出來:“怪不得他先說要來幫我呢!竟打的是這么個念頭!我打他打輕了!”

說話的同時,李子堅衣裳都沒披,又跑了出去。傅振羽反應過來后,李子堅已消失在她的眼前。抓起衣架上的男袍,傅振羽一路追了過去。

追到周靖那里時,恰聽見周靖的話:“我便是這般自以為是了,你打我啊!”

見周靖又討打,這一次,房暉反應超快,仗著年輕體力好,抱著周靖的腰,硬生生地把人扯出李子堅的拳頭范圍。

出拳落空,李子堅沒有緊追,而是道:“你就是想讓我打你,我偏不讓你如愿。你不是想幫我么?朝堂上我不需要你,你若想幫我,那就辭官,給小羽做夫子!”

雖是氣話,李子堅說完后,已經判斷出來,自己的主意實乃一舉三得。一斷周家的大腿,二讓周靖沒機會打擾他姐姐,第三,還能給傅振羽添助力。

聞言,抱著李子堅外袍的傅振羽,駐足觀望。

她和周靖配合過,論學識和教學本領,周靖都比她還要好,是非常出色的師者。

屋內,見周靖不做聲,李子堅看了眼扶著他的房暉,道:“你不是想找人教這孩子么?仔細想想,我中舉太容易,師妹沒參加過真正的科舉,是不是只有你最合適?”

房暉聽到李子堅說他中舉容易,這才想起父親對他說的事——這位他不怎么喜歡的忌酒大人,是圣朝百年來,最年輕的舉人!可若是為了教他,叫周靖辭官,房暉沒那么自私,他忙道:“我會好好念書,會考中的,周叔叔不用管我!”

“好。”周靖忽然開口。

“什么好?”李子堅追問。

周靖費力地睜著猩紅的眼眸,望著李子堅,堅定地說:“我辭官,我給你妻子做夫子。”

“這怎么行!周叔叔……”

房暉一直說著不行,沒敢明說是辭官不行,還是給傅振羽做夫子不行。

周靖忍著痛,揚起唇角,拍了拍扶著自己的房暉,道:“臭小子!我父母都管不了我,憑你就想管我?”

“不是,我沒有……”房暉無力辯解。

傅振羽把衣服交給下人,另喚人去請鄭衍,還仔細叮囑:“把周大爺的情況說明白,讓鄭大夫把藥帶足了。”

下人領命而去。

丹鳳街,童掌柜已經和鄭衍見過面。鄭衍局促地捏著自己的衣角,說:“我比較笨,學了十年才出師。等我回來,縵娘已經,我……”

說到這,鄭衍撓了撓頭,一副不知如何言語的模樣。縵娘又是童母的名字,童掌已經把鄭衍當成長輩來看。這會兒見他面露難色,便善解人意道:“鄭大夫不方便,不必為難自己。”

鄭衍的回歸,還有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意味著他娘那些好心沒有白費。只這一點,童掌柜就不會為難他。

他的好心,鄭衍卻不接納。

鄭衍堅持:“你聽我把話說完!”

童掌柜立即大度地表示:“您說,我聽。”

“我……先認識縵娘,后來才去學的醫。我爹娘都去了后,姐姐為了養我,把自己賣了。賣了后,才知道對方是妓院的人。我拿銀子要把姐姐贖回來,結果被人打了出來。是縵娘,把我姐姐要了過去,保證我姐姐不會受委屈。我又沒有贖姐姐的銀子,只能拜托縵娘。后來,縵娘如她承諾那般,不僅護住了我姐姐,還出了嫁妝,把我姐姐嫁了出去。”

“這是好事。”

童掌柜才友好的附和完鄭衍,就聽鄭衍開始噴擊:“可是,縵娘和我姐姐看人的眼光都不行。”

連生父是誰的童掌柜,想反駁卻無從辯解。鄭衍那里,既然敢說,就沒想到會被反對,繼續道:“我那姐夫,在我姐有孕期間,拿著她的嫁妝去外面鬼混,還說我姐出身不干凈……可在縵娘的保護下,我姐是以清白之身外嫁的!我姐夫那相好的,拿這個事到處說。我姐姐本就怕人說她的舊事,在她即將臨產之際,左右鄰居還說她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野種。姐姐日漸清簡,最后一尸兩命。”

童掌默默地給鄭衍倒了一杯熱茶,以示安慰。鄭衍正好口渴,一飲而盡后,又道:“縵娘帶著我,收拾了我姐夫,拿回我姐姐的嫁妝。我姐夫氣惱之下,說你,是我和縵娘的生的野種。”

童掌柜很了解自己的母親,因道:“我娘不是鄭娘子,她不會在意這些流言蜚語。”

一句話,把這事定為流言,也就是說,童掌柜知道鄭衍不是他生父。鄭衍苦笑,道:“你和你娘一樣聰明呢。可我不知道啊,我就提出娶你娘,做你的父親。”

合著這鄭衍,是來給自己當爹的么?童掌柜不肯接話了。可他即便沒說話,那拒絕的模樣,和當年的童縵娘如出一轍,鄭衍臉上苦笑的皺紋更深了!

鄭衍說:“縵娘拒絕了。”

因為兩人差著十一歲,因為童縵娘,除了自己,不再相信任何人。少年鄭衍被拒絕的很徹底,臉上掛不住,又沒了親人,便主動請求童縵娘資助他學習醫。童縵娘以為他是為了姐姐,才要去的。又想著總有一技之長,便依了鄭衍。

“十年后,我學成歸來,再次求娶你娘。結果,又被拒絕了。”鄭衍紅著老臉,把第二次求親的事說了。

聽到十年這個字眼,童掌柜的眼中劃過傷痛。他第一次被人欺凌,便是十周歲,虛歲十一那年,他問鄭衍:“那會兒,是嘉元十五年的夏日吧?”

“嗯。”

確認過時間,童掌柜不再吱聲。

鄭衍便又道:“縵娘說我連自己都養不活,是不可能嫁給我的。雖然我氣她嫌貧愛富,可我知道,是因為縵娘已經老了,還要養你,這和我姐姐當年自賣養我,是一樣的。想明白后,我回了師門,在師父的幫襯下,只用了五年的時間,在江寧置辦了二百畝良田。”

江南二百畝良田,足夠養過一家三口不說,鄭衍自己是大夫,還能繼續賺錢是關鍵。是以,鄭衍再次回城,想求娶童縵娘。

佳人已逝,而她的兒子,不知所蹤。

“我很小就沒了爹,我都不知道他長什么樣子;十歲時,我娘又過世了。姐姐撐了兩年又把自己給賣了,后來又去的那樣早。這世上,我只剩下縵娘一個親近的人了。她也沒了,你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

說到這,鄭衍抹了一把淚,強扯了個悲傷的笑,說:“縵娘身陷泥潭,一直在自救,也盡力得幫助其他人。她真的很好,我,配不上她。我能做的,就是按照她想的那樣,去幫助那些可憐的女子。等將來去見她時,我就可以說,縵娘,我已經能配上這么好的你了,你是不是可以嫁給我了?”

癡人。

童掌柜垂下眼眸,心中明白,便是到了地獄,他娘都不會同意的。不是他娘太好,而是眼前這個老人,才是真的好。

對此一無所知的鄭衍,忽然抹了淚,高興地說:“后來,我聽說你回來了,還給縵娘修了墳,就趕緊找過來。最初是想幫你一把的,后來才知道,我自作多情了。你,過的比我還好。可不管怎么說,我等到了你,我去見你娘時,就更有話說了。”

這是堅定站在自己父親角度啊。童掌柜思索片刻,道:“好,我給你養老。”

鄭衍忙擺手拒絕:“我的地還在,又能賺錢,我不用你養我。我的東西,還都留給你。”

那無私的模樣,絕不輸一個真正嗯父親。

童掌柜更堅定自己的決定,因道:“不僅是銀錢,我是說,我為你養老送終。”

鄭衍反應了半天,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熱淚奪眶而出,歡喜的同時又緊張道:“你這樣,你娘,不高興怎么辦?”

“不會。”

童掌柜口內如是保證著,心里則道,我只是把您當成義父,又沒有把我娘嫁給你,我娘怎么不高興?

兩人歡歡喜喜之際,雙井巷來人。

鄭衍見過很多富貴之人,他們那種高高在上的說話方式,根本不會因為你救了他,就高看大夫一眼。只會認為,這是貨銀兩訖的買賣,給他們看好是應該的,看不好,就是惹事。上一次給范茗看病,單憑顧詠言兩口子的態度,他一定甩袖而出。是傅振羽的慧眼,讓他忍了下來。這會兒,聽聞是給一個四品的大官看大家的傷,他人還沒去呢,心里已經十分不愿意了。

心中不快,鄭衍面上就帶了出來。

童掌柜盡管只和他處了半日,一知他是憨直之人,怕是不想去。童掌柜便自家做主,先問報信的李硯:“是不是只要給周大人看診就行,不必非要鄭大夫?”

李硯是李子堅單留給傅振羽外用的二人之一,童掌柜和他熟,他和傅振羽也熟,想了想道:“夫人是覺得鄭大夫和您認識,就想把這賺錢的機會給他。”

童掌柜也是這么想的,便說:“我和惠民堂擅長外科的竇大夫熟稔,這就隨你請他,再隨你回府,可好?”

李硯覺得自己這種后來跟著傅振羽的,哪有童掌柜這種老人吃香?這個面子一定要給的,又有童掌柜相陪,李硯豈會拒絕?

結果,李硯同意了,鄭衍一聽童掌柜要折騰,忙道:“費那勁干嘛?還是我去吧,了不起收到幾個白眼。”

聞言,童掌柜立即板著臉,說:“我認識夫人十幾年了,她從未看不起任何人。”

維護之意,是那樣的明顯。鄭衍覺得不大對勁,只他那單純的腦子,還沒有深層次的想法,只為自己辯解:“我是那個周大人會給我白眼,沒說李夫人。我都答應她,去她的書院教貧寒子弟醫術了呢,怎會對的李夫人有意見?”

童掌柜一聽這個,自然想問具體的。只不過,眼下給人看診更要緊,便催了鄭衍拿醫箱,陪他上了馬車后,這才粗略地問了問。待到了李家,鄭衍去給周靖看診時,童掌柜主動問傅振羽:“書院若是增設醫學,又是貧寒子弟,東家是不是要貼銀子?”

“嗯。不止這一項貼銀子,具體的我還沒算出來。你先休息,等我算出來,再和你說具體的。”

童掌柜立即道:“那我回去就把各處的進賬再捋一遍,重點預估未來每個月收益。”

“好。”

傅振羽說完后便想走,童掌柜卻還想和她說話,便把鄭衍和他母親的事說了,又把自己的決定說了。顯然把傅振羽,當成了極其親近之人。傅振羽以為他這是在保鄭衍,笑盈盈地認可了他的做法,氣氛溫馨。

兩人也沒在別處,只在周靖和房暉客居小院的南廳堂。李子堅從周靖那里出來后,見到這樣的畫面,心中不悅,因道:“有多少話白日說不得?這里這么冷,也不知道照顧自己。”

傅振羽遞了一個白眼過去,還指了指李子堅身上的外袍,說:“到底是誰不知道照顧自己啊!你這個還是我拿來的!”

雖是嗔,卻也是嬌,可見夫妻之親昵。童掌柜立即收回視線,像別人家大掌柜那樣規矩地垂著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