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也只好這樣了,如今內務府那邊還沒消息來,榮國公府這邊總還是不能得罪狠了。何況兩家既然已經通了交,總歸還是不能隨意破壞的。再說她也不想與顧家多有牽扯,戚氏那人很不省油,在她調查華氏前世死因的途中,萬一她從中搗搗亂什么的就頭疼了。
那就去登個門吧,往后就恩怨兩清了。
她問華氏:“為什么不是你帶我去?”
華氏哼道:“我才懶得跟戚氏那種人打交道。”
沈雁更加無語。
翌日華氏讓黃嬤嬤拿了些御用的棒瘡膏,金陵那帶治創傷的名藥,以及舒筋活絡的一些藥丸,七七八八卷了一包袱交給了沈雁。沈宓這日因此也回得早,背著華氏跟沈雁擠了擠眼,并拍了拍胸脯,表示一切都包在他的身上。
這就是那十兩銀子的好處。果然是日行一善必有福報。
沈雁抱著包袱隨沈宓出了門,因為太近,所以爺倆步行過了兩府之間的巷子,往顧家平日迎客出入的東角門去的路上,沈宓說道:“呆會兒我去見他們世子,你就去跟顧頌說兩句話,問候下就完了。道歉什么的,由父親去跟世子說。”
他這是猜女兒心里應該并不愿意跑這一趟,照顧她的心情呢。
沈雁聳肩,領了他的好意。
很快到了東角門,見得沈家父女,門房連忙進內通報。等得片刻之后,顧至誠就快步迎出來了:“原來是沈二爺和二小姐,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沈雁打量著顧家這位未來的國公爺,只見與顧頌有四五分相像,身板很挺直,眉眼也很利落,一看便有幾分骨子里透出來的英氣。尤其他迎出來的時候,那笑聲透著爽朗。沈雁因著這份爽朗,對顧家開始有了絲好感。
頭次上門,按例還得去正院拜訪拜訪榮國公夫婦,無奈榮國公正在營中未歸,夫人又在佛堂禮佛,也就作罷,只讓人送去了幾色隨禮。
一行人入了長房,沈宓說明來意,顧至誠立即謙辭起來。“犬子驕縱無狀,屢次率著奴才沖撞二小姐,本該是我們登門致歉才是。哪有二爺來賠不是的理兒?”一面吩咐管家:“去看看奶奶在做什么?就說沈家二小姐過來做客,請她招待招待。”
管家連忙下去,在戚氏出來之前,沈雁也就規規矩矩地在椅上坐著。
管家進來的時候,戚氏正在顧頌房里看他服藥。
聽得沈雁上門,顧頌端著的碗停在半路,戚氏的臉色則瞬間陰沉了。
顧至誠雖然與她說過要與沈家為善的話,可顧頌兩次栽在沈雁手里,她卻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去。不去理論是可以的,但是也別想讓她對她奉若上賓。她跟管家道:“就說我伴著太太在佛堂禮佛呢。怠慢之處,還請沈二爺和雁姑娘見諒。”
顧頌看著管家出門,默默地低頭啜藥。
戚氏這里卻是讓丫鬟替他更換起床褥來。
沈雁一面聽著顧世子與沈宓寒暄,一面打量著廳堂。
這里的家俱擺設都是新的,顧家是新貴,就是有傳家的物事也留在祖籍沒搬過來。于是整間廳堂看著锃亮锃亮的,雖然奢華貴氣,但到底顯得浮夸,跟沈府里沉靜低調的景象又是不同。
默默打量了一圈,先前那管家就來了,把戚氏授意的話一說,顧至誠面上便現出些不豫之色。
沈雁并猜不出來這是趕巧還是戚氏不想見她,畢竟他們登門也并未提前告知。不過即使是故意不見,她也一點兒都不在乎。意思到了就行了,何況沈宓人緣不錯,他與顧世子之間融洽了,戚氏那邊便鬧不出什么大事來。
“那就去把頌哥兒喚出來。”顧至誠想了想,轉頭與沈宓道,“我想既然二爺看得起頌兒,特地過來這么一趟,頌哥兒總得出面回個禮。大家街里街坊的,又還是小兒女,往后來往必然頻繁,在下以為暫且可以不避這么多,就是不知道二爺意下如何?”
沈雁過來了,又沒有合適的人出面招待,終是不合適。大家平日里在坊內也是一處玩,如今特地因著顧頌而來,自然也沒必要特別設防。顧至誠這么說,顯然是擔心以沈家這樣的門第,再有沈雁終歸是女兒家,沈宓會不會對此有著計較。
沈宓平日在屋里不拘小節,又是來賠禮的,便說道:“沒有什么不妥。”
管家又回到后院來的時候,戚氏正準備走,聽說丈夫要顧頌出去陪客,立即道:“這里還落著傷,怎么能出去?”
管家很為難。
畢竟接連兩番地推辭,很不合禮數。
戚氏自己其實也知道的,可就是不服這口氣。又不知顧頌呆會兒見了沈雁,會不會又被欺負?
顧頌默了會兒,便就扶著桌子站起來:“我出去應個卯就回來。”
于是沒多會兒,顧頌就頂著還沒消腫的屁股挪到前堂來了。
他看了眼沈雁,彎腰給沈宓行禮。
沈宓連忙將帶來的藥給了他身邊的人。
顧至誠臉色總算露出些霽色,讓丫鬟們搬了好些瓜果零食,讓他們倆去側廳說話。正堂與側廳只隔著道敞開的簾櫳,如此既可以自在聊天,他們倆的舉動又能夠盡收眼底。
側廳里有張胡床,平日里大概作炕頭用,做工倒是很精致,也不很高,上頭還擺著張小方桌。
顧頌得了父親示下,并不能立即離開,只得率先走了進來。他也不跟沈雁打招呼,一進門,便就木著張臉坐了上去。許是對沈雁防備得緊,以至忘了屁股上的傷,剛剛坐下去又呲著牙跳起老高。
沈雁哈哈笑起來。
顧頌咬牙瞪她,紅著一張臉下了胡床,裝作看旁邊架子上的墨蘭。
沈雁的笑聲引來了那頭沈宓和顧至誠的目光。沈宓遠遠見著二人這模樣,知道是沈雁嘲笑顧頌,額上不由冒汗,到人家家里來了還這么囂張,這丫頭正該華氏那句,唯恐天下不亂。
顧至誠行武出身,素日不拘小節,望著沈雁爽朗的樣子,倒是由衷笑起來:“令嬡真是性情中人。”
好個性情中人。沈宓額上的汗又密了些,干笑著岔開話道:“方才顧世兄說到西北的軍情……”
側廳這邊,沈雁止住笑,提著裙子坐上胡床。
桌上果盤旁放著只刻著繁復圖案的銀斑指,盤龍舞鳳,很古舊的樣子,她湊近些看起來。
顧頌扭頭看見了,一把將斑指奪回去,“這是我的!”
不就看看嘛,有什么了不起。
沈雁斜眼脧著他,端起桌上的茶啜了口,然后掉頭去打量著屋里擺設。
她本來就沒打算跟他多說話,她一個二十好幾歲的靈魂,跟個別扭孩子能有什么話題?
兩人各據一方,十分安靜。
如此過了片刻,顧頌又扭頭看了她一眼,興許是覺得這樣沉默著并不太好,便轉了身,清了清嗓子。
沈雁托腮盯著門上雕的三國演義的圖案,眼都沒往這邊轉一下。
三國的故事她聽得很多,眼下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正廳那邊二人的談話上。
眼下二人由西北軍情說到了各大軍營的兵力,又從兵力說到戰后這些年的民生,如今又聊到了太子被廢之后下一任的皇儲。當然這些屬于敏感話題,兩人都很心照不宣的點到為止,又改口說到了禮部衙門的瑣事上。
顧至誠道:“子硯兄才華橫溢,在這員外郎位置上只怕也呆不長久。據聞上個月廣西糧荒,皇上對廣西巡撫很是不滿,似有將禮部郎中郭沁調去替任之意。郭大人一走,禮部這邊的缺位自然會要動動的了。”
沈宓前世官至吏部侍郎,中間的確也做過禮部郎中,不過這卻是在他出獄回來之后的事。
沈雁記得,三個月后,戶部主事盧錠罷職入獄,罪由正是因為貪墨這廣西賑災糧款!盧錠是沈宓原先同在國子監的同窗,二人關系十分要好,盧錠入獄之后,大理寺的人從沈宓在衙門的公案下也找出一疊銀票,而這些銀票上都蓋上了賑災糧款的戳印。
沈宓因此被牽連進去,關監收押。華氏上下奔走,最后連嫁妝都貢獻了出來。沈宓二十天后被放回來,回來當夜華氏就死了。而兩個月后,沈宓被官復原職。
而沈雁則在沈宓臨終前被親口告知,他這樁案子,是有人設計的。
這是沈宓死前對她說的唯一一句話,也是這句話,使她下決心去為沈宓找證據證明清白,最后發覺自己針對了這么多年的敵人原來是錯誤的,華氏的死跟沈宓入獄密切相關,如果說這是個局,那背后的人針對的是誰?是華氏,還是沈宓?這背后設局的人又會是誰?
如果是來自朝堂政敵,那么沈家絕不會裝聾作啞。
可如果是沈家內部,是沈夫人,那他們又為什么要這么做?僅僅是因為看不上華氏的出身,以及她未曾給沈宓生兒子,就要害自己的兒子丟官入獄?即使沈宓入獄后沈家當年的態度并不如華氏急切,她也想象不出來,會有什么樣的動機,使得他們這樣不顧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