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第二部第一六零章
維修村級小學基礎設施的專用款如數繳回,新上任的教育局局長王鳴就著手修改完善前任局長遺留下來的維修方案,又從教育局微薄的經費用中擠出十萬,就準備燒上任的頭一把火。
張翼鵬拿著教育局的維修方案在縣長碰頭會上提交審批,朱凡祖隨便看看就說:“楊縣長,你看怎么樣,行就批復動工,市里大概在會在開學前驗收的。”
楊陸順早就看過王局長的方案草稿,不管計劃造得如何完美,就是資金實在太少,六十四個村級小學,至少有三十個需要重新翻修教室,要添置大量課桌椅子,楊陸順至今還記得他當年啟蒙讀書的豐同小學,是六十年代的修建的,如今學校依舊是原來的老久平房,實在急需改善了,都說再窮不能窮教育,可實際上最窮的依舊是教育,農村還存在大量的民辦教師、代課教師,師資力量薄弱,卻含辛茹苦地扎根在教育戰線,年年為九年義務教育奉獻著個人微薄的力量。楊陸順點點頭說:“我看方案可行。”
結束了碰頭會,楊陸順轉身就下樓去了縣財政局,在樓梯口恰巧碰到燦燦,小妹子手里拿著迭資金劃撥單子,天氣熱,鼻子尖尖還有些細密的汗珠子。
燦燦沒冷防遇上舅舅,忙脆聲聲地招呼:“楊縣長,您找袁局長嗎?”楊陸順呵呵笑道:“燦燦。忙什么呢。”
燦燦揚了手里地單子說:“我現在轉到行財科實習,剛才拿了點單子請袁局長簽字。”
楊陸順伸手拿過單字翻了翻,最上面的是縣委組織部的,其次就是人大等單位的,都是撥辦公經費。粗略估了估。這疊單子就劃出去十五萬之多。楊陸順說:“那你忙去吧,袁局長在辦公室里吧。”
燦燦接過單子說:“在的,那我下樓了啊。”
小秦笑著說:“楊縣長,燦燦這幾年讀書回來象換了個人一樣,我都快認不出了。”
楊陸順邊走邊說:“人沒換。就是穿著打扮換了。妹子大了。愛漂亮嘍。”
袁華貴不知跟誰在發脾氣,楊陸順老遠就聽到他在訓人,即便隔著門也聽得到那氣急敗壞地聲音。小秦嘿嘿一笑說:“袁局比在縣委辦地脾氣大很多了。”言下之意是說老袁官大脾氣漲。緊走幾步去敲門:“袁局長,楊縣長來了。”
門嘩地開了。袁華貴笑容滿面地迎出來說:“楊縣長,你來得好快啊,我還沒來得及下樓去迎接,罪過罪過!”
要不是親耳聽到老袁在罵人,楊陸順看著眼前笑彌佛一樣的人,絕對不會相信幾秒前還在暴跳如雷,也不揭穿,神過手隨便搖了搖說:“差不多天天見的,迎什么接喲。里面說話。”
楊陸順卻沒往辦公室里走,徑直去樓道最里的接待室,他不想看見那幾個被訓斥人的樣子,楊陸順回想自己當領導多年,似乎沒有如此粗魯地漫罵過手下人,難道當領導地不罵人就顯示不出威風嗎?象笑面虎那樣整人,似乎比罵幾句更難受,思忖著就進了接待室,坐在中間地沙發上。
馬上就有工作人員泡茶敬煙,袁華貴客氣地說:“楊縣長,有啥事打個電話,我去政府樓匯報就是了,還麻煩你親自來。”
楊陸順見工作人員出了門,才說:“老袁,今天來不是做指示,也不聽你匯報,我想請你幫忙,轉筆款子到教育局,維修村小地資金他緊張,教育局也都擠出了十萬,我還需要五十萬。”
袁華貴就有點好笑,要錢就要錢,還搞這么多道道做什么,卻也不著急回答,吸了幾口煙才說:“楊縣長言重了,你又不是個人找我要錢,是為我們縣的教育事業在操心,我身為財政局長,你的助理,一定想盡一切辦法,調集五十萬現金用于村小地維修。”
楊陸順原本還想了些措辭說服老袁,卻沒想到他如此爽快,曉得如此,何必親自跑一趟呢,就笑著說:“那我就放心了,老袁,謝謝你的支持啊,這下張縣長就不得愁眉苦臉了。”
袁華貴心說張翼鵬他愁個鬼,又沒文件規定縣里要補貼維修資金,也陪笑著說:“楊縣長,別說謝,都是為公事,莫看朱縣長還在,實際上是你在主持政府工作,很多問題是積弱多年了地,想猛一把扭轉怕是有難度,不過我還是想建議楊縣長,看是不是搞點財政上的開源節流,說實在話,我這局長當得窩心,沒錢難做啊。”
聽到老袁要搞財政變革,楊陸順眉頭一跳,很自然地就聯想到在縣委辦兩人財務班子時,也是老袁要搞變革,實際上大多是老袁在替個人盤算利益,如今當了局長還死心不改,嘿嘿,看來是嘗到甜頭了,有心想替老袁創造個自我毀滅的機會,但顧忌到老袁是老顧的人,不得不從長計議,免得老顧袒護,讓老袁著鉆了空子,就搖了搖頭說:“老袁,我看目前這樣還行,顧書記有指示,財政工作是當前最需要穩定的,本就資金不足,下面鄉鎮行局也是緊巴巴的,要想馬兒跑,也得讓馬兒吃點草,如果你有好點子好辦法,你就打個報告,我提交縣委研究,如何?”
老袁看了楊陸順一眼,覺得楊陸順確實老成了許多,至少不象從前那樣,只要聽到對公家群眾有利的就馬上擁護,甚至盲目執行,再看楊陸順的眼神似乎有點深沉,他不自然地說:“哦。那是那是,我其實也就隨口說說,沒什么真正地辦法。哦,楊縣長,朱縣長還有點縣長基金。三十幾萬吧。我看是不是跟朱縣長商量下,先救急?”
楊陸順呵呵笑道:“咦,朱縣長的基金還沒用完?那行,我去跟老朱談,也算替你這縣長助理減輕點壓力。”
老袁暗中噓了口氣。對楊陸順就多了點尊重。少了點輕視。說:“那真感謝楊縣長了,我只是擔心朱縣長有意見。”
楊陸順起身說:“我去說我去說,不難為你。我先走了,你那十幾萬得準備好啊。”
到了縣政府辦公樓。得知朱縣長沒出去,就打了個電話:“朱縣長,我是楊陸順,有點事得急著向你匯報,不知有時間沒有?”
朱凡祖聽了楊陸順那假裝謙虛的聲音就冒火,有心拖他一拖:“楊縣長啊,我現在沒空,在等市里的電話,要不下午或者什么時候,我們再談?”
楊陸順說:“就幾句話,我聽財政局老袁說你還有三十幾萬縣長基金,正好財政急需筆錢救急,那我就電話里跟你說了,先拿著用,等財政有錢了,就把基金補齊。”
朱凡祖氣得七竅生煙,把袁華貴八輩子祖宗都罵到了,可就是不敢說不讓,還強笑道:“哦,老袁也有沒錢周轉啊,行,他要用就用,反正都是他在管著。就不多說了,我等電話。”啪地掛了機,只覺得腦門子上的筋在突突跳。如果說楊陸順是老顧地新貴,那老袁就是老顧地鐵哥們了,要不在查小金柜時能安然無恙地脫身,不到兩年就升了局長呢?左思右想也沒個好對策,不管怎么折騰,沒老顧點頭也是白搭。
錢到位就好辦事,楊陸順乘著雙搶來臨之前,突擊看了幾個鄉鎮基礎設施相當落后的村小。轉到下鹿口鄉聯民村,楊陸順由鄉長等鄉干部陪著先去村委會,先聽聽商品糧基地的情況,然后再去看村小情況。
遠遠看見一排粉飾得雪白的平房,房前旗桿上飄揚著鮮艷的五星紅旗,這在村級委員會辦公所還是很少見地,楊陸順呵呵笑道:“這個基層支部不錯,能在村委會駐地升國旗,很了不起地進步啊,支書和村主任是不是年輕人啊?”
那鄉長說:“支書村主任都是老同志了,總地說聯民村的各項工作都處在全鄉前茅,與村委會一班人的努力是分不開地。”
楊陸順下車,見為首的兩人年紀都在四十開外,不過穿著上太整齊,襯衣白得有點刺眼,楊陸順暗笑自己眼光老土,看慣了農民穿得樸素,不過真要是下地地農民,斷斷是不會穿這么整潔的,一天下來那汗漬泥污如何清洗得了喲,邊握手邊開玩笑道:“李支書,你好你好,看來你今天是不去下地了,不然老嫂子怕沒心情替你洗衣裳。”那李支書說:“不去地里了,專程換洗干凈了等楊縣長來視察的,渾身臟乎乎的,那是對領導的不尊敬。請里面喝茶歇氣,快七月天就熱了。”
進得屋里,因為人多就去了會議室,里面長條桌周圍擺著藤椅,桌上擺放著時鮮水果、精品玉沙煙。楊陸順雖覺得太隆重了點,可也學會了體諒下面同志的一片誠心,難得村里來這么多領導,自然要招待得客氣。
坐下后,楊陸順喝了口茶,覺得頰齒透香,不由贊道:“這茶葉不錯,新茶吧。”李支書說:“這是村上李四滿的小妹子從君山帶回的毛尖,我也不懂,只曉得是城里招待貴客的,就臨時去抓了幾把,那妹子要我十塊錢茶葉錢,我順手給了她一巴掌,幾片茶葉要得這么貴,哄我這鄉里人吧?幸虧楊縣長喝著香,看來那妹子沒瞎白唬!”這爽朗的話又逗得大家好一陣笑。
楊陸順看到整潔的會議室,還有臺二十一寸彩電,笑著問:“李支書,我見到外面升了國旗,是不是從電視里學的呀?”
李支書說:“是的是的,我村里有個娃子在河北當了三年兵,到北京看到過升旗,早幾天回家探親給我說了說,我覺得也應該升旗。學校地學生娃娃都有升旗儀式,我決定以后也集合全村人、至少村里的黨員團員都要來參加升旗。愛國的表現嘛。為了迎接黨的生日,我們專門把村委會粉刷一新,把會議室的老舊桌椅全換掉,準備召開個黨員大會。慶祝黨地生日。”
楊陸順當即就給予表揚:“李支書搞得好。黨員地組織生活非常重要,俗話說得好,村看村,戶看戶,群眾看干部。關鍵還在黨支部。只要我們黨支部真正地發揮了戰斗堡壘作用。帶領群眾從本村實際出發。緊跟市場經濟形勢,就一定能夠把村里的事情辦得更好。”
李支書說:“農村的改革開放,首先要朝著每天洗澡、每天換衣服、每天健身這個方向努力。我們要求村民們要注意個人衛生。莫穿得邋遢死里的,下地回家就要洗澡。換干凈衣裳,農閑也不能貓在家里打牌混時間,得搞點體育鍛煉,全民健身,我們也是全民中的農民,我說得是不是,楊縣長!”
楊陸順大奇,心說這李支書水平真高啊,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到地,農村真是藏龍臥虎呢,高興之下不禁來了話頭,針對商品糧基地說:“李支書,你見聞博廣啊,特別是對農村改革地新詮釋,我自問都還沒達到你地境界,不過我認為你的設想過于超前了,要是連貧困問題都沒法解決,其他都是空談,今年縣里申請到商品糧基地,通過早稻種植情況,你認為對村里農民來說,前景究竟如何呢?”
李支書就有點發愣,見眾人目光灼灼地看住他,沒了開始的從容,猶豫了會才說:“這個嘛,我覺得縣里領導費了大氣力爭取來地,肯定是利于我們農民的,不然搞來何用呢。我在工作上是完全服從上級領導地指示,認真遵照鄉里領導指定的任務,嚴格督促村民們完成。呵呵,我是老黨員了,相信黨和組織。”
楊陸順聽了就頗為失望,這話全是套話,當幾年支書都會說,估計時常開會的村民小組長們都是一溜熟,或許李支書是聽了那當兵娃的話,照本宣科而已,再問:“李支書,縣農技推廣中心的技術員和省里的農業專家應該到村里實地指導農民怎么優育優種了的,對生產有什么促進?在實踐中又遇到了什么問題嗎?你說說你的看法。”
李支書救助似地看了看村主任,那村主任也沒什么反映,只得說:“啊,技術員們都很好,態度好,說話和氣,也沒看不起我們農民,我們種田的都是老把勢,自家的事都搞得好,施肥殺蟲就按照規定的劑量來搞,不會有啥問題的,都沒啥問題,種田嘛,農民都會。”
楊陸順就沒了再談的心情,這李支書正合了有句農村的老話:三百斤的野豬一張寡嘴!再看他那白得刺眼的襯衣,格外厭惡,一個村支書最起碼的本分是個農民,他倒好,把本分丟了,莫非村支書還是脫產干部不成?!莫非農民看著這樣的村干部還會服氣?農民不象農民、干部不是干部,十足的二竿子!楊陸順轉臉對下鹿口的鄉長說:“我們去村小看看,村委會搞得這么漂亮,村小應該也差不遠,不至于是鄉里條件最差的吧?”
那鄉長支吾著說:“楊縣長,我們還是去實地看看,聯民村一直是全鄉比較貧窮的村,所以村小也就沒什么能力翻修了。”
楊陸順就不再言語,跟隨著村干部向村小走去,老遠聽到孩子們歡娛地耍鬧聲,那李支書忽然緊走在前,臨近校門就開始小跑,楊陸順看得很奇怪,也沒詢問,等他走到學校破爛的鐵門前,就聽到“鐺鐺”地上課鐘聲,喧鬧的聲音很快就沒了,楊陸順心說李支書要是個飯店賓館的服務員,肯定是服務態度最好的了,可惜是個不怎么合格的村支書。
進到學校里,楊陸順看著眼前一排還是鋪著黑青瓦的破舊平房,沒有一扇窗戶門片是完整的,教室前的走廊坑坑洼洼。楊陸順走近有一間教室,里面稀稀拉拉只有七八名學生,一塊黑漆剝落的黑板斜斜掛在墻上,老師邊寫字還得用只手扶住,教室的地面同樣凹凸不平,幾張就是就塊木板拼湊的課桌椅子上,坐著孜孜求學的孩子。
楊陸順眼光四下望著,屋頂的油氈破裂,幾乎就看見外面的天空,地面明顯看得到干了的泥濘形成各式怪樣的形狀,窗戶空洞洞的,楊陸順摸著窗欞上厚厚的薄膜殘留及早句銹蝕的訂書針,可以想象冬天為孩子們擋風的就是臨時蒙起的塑料膜了,而下雨呢,會用什么替孩子們擋雨呢?
楊陸順心里最柔軟的部位刺痛起來,他開始內疚為什么今天才來關注孩子們的學校,但他由慶幸,慶幸自己親眼看到了孩子們遭受的苦難,也只有這樣,他才會永遠告誡自己,勤跑多看,莫被無恥的人蒙騙。
楊陸順沒有精力去批評那只會哄領導開心的支書,雖然村級小學的主要維護是來自村集體的資金和村民們的自發積累,但遇上了只會追求外表鮮光的村干部,所有一切就都很自然了,看那支書村主任的年紀,他們的孩子最小也都讀初中高中了,不關己事,又怎么會想到去修繕早是違房的教室呢。
楊陸順陰沉著臉回了下鹿口鄉政府,立即要求鄉黨委召開在家領導會議,在會上他嚴厲批評了聯民村村委會不作為的官僚形式主義,建議鄉里重新換選新的村委會班子,務必要讓村委會班子成員是切實為村民服務!
在回縣的路上,楊陸順不禁問小秦:“為什么現在連村委會的干部都流于形式,而把本職忘記了呢?小周,小秦,你們現在不把我當縣長,就當我是你們是好朋友,朋友之間說說真心話。小秦你說。”
小秦想了想才說:“我覺得,因為是什么領導才會有什么手下吧,大約那李支書認為他的工作方式能迎合某些領導的喜好,是以他才會不顧農民們的真實想法和感受,一味取巧去討好領導,至于他們會怎么對待農民,只有農民才真正了解。”
小周說:“我覺得小秦說的應該是這個道理,任務下到鄉里村里,只有認真完成了領導布置的工作,他們才能得到表揚、得到升遷,而農民只是他們治下的民眾,他們甚至在某些時候還需要村干部的幫助,莫看村干部是農民選的,可真正當上村干部的人再得農民喜歡,卻得不到鄉縣領導的好感,也干不了幾天,如此而已!”
楊陸順默然,他何嘗在縣領導的位置上,同樣也是在絕大多數的時間上在揣摩上級領導的意圖,真正做每個決定的時候,有多少是出于為人民群眾去考慮的呢?其實大部分都是在如何迎奉上級領導,就如同聯民村的支書一樣,在不知不覺中就忘記了本職責任,忘記了為官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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