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嫁

第七十三章 莫名冷遇

花聽給自己沏了杯茶,干凈的指頭按在茶壺上,清澈的水柱在杯內回響,壺身里的水流一點一點地蕩,熱騰騰的蒸汽從杯口溢出。火然文`她不緊不慢地將一系列動作做完,又瞧了瞧杯內的水色,才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對陳樹說道:“陳幫主,咱們不議價,我還是那句話,以命償還。”

陳樹喉頭微動,卻是沒有說話。

白起鴻又轉了幾下拇指上的扳指,指頭慢悠悠地旋,嘴角邊帶的笑意似是對花聽的一番肯定……這個女兒,真的是越來越像他了。

陳樹一副冷眸冷面的樣子,手上還隨意地把玩著桌上的火柴,后又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道:“白小姐想要幾條人命?”

花聽意興闌珊地朝他挑了挑眉道:“你說呢?”

陳樹手指一動,心里似冰渣在一點一點地落。

杯中的茶水又添了一回,花聽瞇眼數了數他后方站的幾位肇事者,聲音清冷又滴脆,“不多不少,剛好5個。”

陳樹擰住了眉心,身后的黑衣人顯然已經沉不住氣:“老大,別同他們廢話了,兄弟們就等你一個指示。”

花聽低低一嘆,將茶盞一合,輕輕放到桌上,看向陳樹的眼神依舊沒有波瀾,嘴角卻是輕輕一縮:“一個指示?什么意思呀陳幫主?”她右眉一揚,表情有了幾分往日里神采飛揚的形容。

“聽白小姐的意思,此事是沒有商量的余地了。”陳樹深深地鎖緊了眉頭。

“是的。”花聽松了握緊杯柄的一只手,臉上云淡風輕,將交叉的雙腿換了個姿勢,腳尖落地時,她的鞋跟輕輕一踏。

對于眼前這個男人,她還有愛么?有恨么?要說恨,不是沒有恨過,只是這樣的恨在報復的過程中不經意地被另一種情緒消磨,到如今那份虛無縹緲的愛幾乎到了可以忽略不提的地步。

“老大!不要同這個女人廢話了!”黑衣人語調急迫,一只手已經伸進了腰間槍套,“這個女人之前還一副假心假意的模樣幫我們燒……”

“砰”的一聲響,黑衣人眉心中槍,一雙正被鄙夷之意填得滿滿當當的瞳孔一下黯淡無光,身子毫無預兆地仰靠在了身后的木質墻板上。

陳樹依舊不動聲色地坐在那,只是目光閃了閃。

花聽手中的那柄左輪槍口正向外吐著白煙,她垂了垂睫毛,眼里的橫波輕輕地蕩。

“還有四個,”她的嗓音低低地從喉頭溢出,“要一個個來么?”

花聽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陳樹的瞳孔里正倒映出她閑散的面容,腦海中竟不受控地想起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的微笑,就是在這間包房內,明明光線昏暗得很,他卻好似瞧見了春風,瞧見了艷日,瞧見了燦爛花開,也瞧見了浪漫的云舒云卷。

沉默了太久,他終于揚起一絲淺淺笑意,那笑中不摻半點溫情,“白小姐,請隨意。”

接下來的四聲槍響,響徹整個布萊梅咖啡館……

花聽同白起鴻一前一后地步下樓梯,她將手中的銀色左輪塞回到褲腰口袋,遲來的緊張令她的肩膀微微地發起抖來。

“做得不錯。”走在前頭的白起鴻重新戴好一頂灰色氈帽,回眸中帶過一抹濃重的欣賞之意,“這才是我的女兒!”

花聽在他身后不緊不慢地跟著,目光灼熱又凄然。

是啊,這才是白起鴻的女兒!

剛入春的上海天氣竟是這樣的清爽,湛藍的天空散播著柳絮狀的浮云,透過車窗剛好可以瞧見外頭的熱鬧街景,巴掌大的燒餅,個頭飽滿的餛飩,小販們堆著喜氣洋洋的笑臉叫賣吆喝,即使是戰亂,似乎也并沒有影響百姓們分毫,就連報童高唱的時事新聞,聲音也是清脆又不諳世事的。

花聽突然就想起了那日與陳樹坐在某個街口轉角處的餛飩攤邊手拉手的尷尬場景,竟有一番恍若隔世的錯覺。

是好久以前了吧?

如今時光在走,他們都在變。

花聽往車座上一靠,二郎腿一搭,準備愜意地翻看一遍今天的報紙,然而車子在經過古家祠堂的那一瞬,突然就想起了祠堂里頭的高臺戲棚子以及黑壓壓的人群,高香的熱味與那些在她聽來完全不懂的“咿咿啊啊”的唱腔,突然就喊了停車。

自從檢督查走了以后,她便再沒來古家祠堂聽過戲。

花聽一雙素手推開了古家祠堂那扇虛掩的紅木門,門吱呀一聲響,沒有半點細塵,院子里光禿禿的,什么也沒有。怎么檢督查走了以后,連古家祠堂都變得愈發的冷清了?她信步往里走,身旁是一排架的花槍,日頭好的時候戲子們總要將戲衣擱這曬一曬。再過去的天井旁就是擱著大大小小的銅盆,早上天不亮,戲子們便急急忙忙地趕到這里洗臉,壓腿的欄桿也還在,怎么不見了每日清晨咿咿呀呀吊嗓子的學徒?

祠堂里頭暗得很,正上方敬著祖宗的畫像,幾縷檀香的煙氣悠悠地從香爐里頭往上鉆,一個單薄的背影正跪在院子中央,蒲團撤了,那人的雙腿隔著淡薄的襯裙直貼在微涼的石板上。

施因愛?

一位青布長衫的老頭子手里正握著一條粗大的蛇皮鞭,平靜無波的話語里頭卻是一番駭人的力度,“怎么?現在才知道要回來?你以為這里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兒?”

跪在地上的施因愛挺直了身板,眼神呆呆地瞧著供桌上的香爐,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老頭子嘆了口氣,一揚手,拇指粗的蛇皮鞭在空中耍出唬人的虛聲,隨即啪地一聲甩到了施因愛的背上。

施因愛的身子重重一顫,痛得幾乎就要縮下去,背上傳來火辣辣的刺痛,長鞭的勁幾乎要透過她的背脊,抽到她的心口去。第二鞭下來,她早已本能地痙攣,額上冒出了豆大的冷汗,低頭咬了牙,硬是冷哼著沒有叫喊出一聲。

花聽知道這位著青布長衫的老頭子是古家祠堂的主人,也是這個戲班子的領頭人,只是這施因愛同他是什么關系?為什么會被罰跪與此?

挨了三下鞭,施因愛面色慘白,汗珠從額頭掉進她的眼睛里,酸痛得張不開眼,她努力將雙臂挪到前邊,撐起了身子想再挺過去。

鞭子在空中的響聲突然頓住,施因愛等了一等,卻沒有再落下來。

她回頭一看,簡亦正站在她的身后,右手一合,將鞭子握在了手心。

祠堂的院子仿佛逆了光,簡亦站在光影中,花聽看不清他面容,只瞧見了一個似乎鑲了金邊的瘦長剪影,她看向他接了鞭子的手,他握得那樣輕巧隨意,白皙纖長的手指握著漆黑的蛇皮鞭,鞭子在他好看的手指中也仿佛變成了一件值得賞玩的玩意。

簡亦好像從來就是這樣的人,似乎做任何動作都保持著一定的優雅程度。

他說:“施老爺,你這樣體罰女兒就不會感到心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