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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四章 林如海:直去榮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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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德殿。

賈薔和李暄規規矩矩面色沉重的進內殿時,里面除了林如海和韓、李、左、張外,竇現亦在。

林如海倒還好,其他人卻都有些激蕩的紅了眼。

外殿內坐著幾家人的兒孫輩,竇現家的也都被接了來。

各家女眷,則被安置在偏殿,此刻由皇貴妃賈元春代陪。

等尹后陪隆安帝見過諸大臣后,就會去偏殿禮宴。

數十雙眼睛看著賈薔和李暄入內,賈薔先行大禮跪下請罪。

李暄跟著跪下后,忽地反應過來……

他干了甚么?

野牛肏的,和他有甚么相干?

正想站起來,可在隆安帝凌厲的目光下,腿一軟,還是跪著罷。

看到這個傻兒子,尹皇后嘆息了聲……

隆安帝對韓彬等人道:“外面多有那么一起子小人,造謠朕刻薄寡恩,喜怒無常,心狠手辣,容不得臣子出一點錯……就該讓他們瞧瞧堂下跪著的這一雙孽障,有哪一日不給朕惹些是非出來?這廷杖挨了幾回了,仍是無法無天……林愛卿坐,和你不相干!說起來,都是朕和皇后偏寵的過了些,才讓這兩個快成混世魔王了!”

李暄快哭了,今兒有他一文錢事沒有?

可想了想,還是別辯解的好,不然怕難得善終……

隆安帝問賈薔道:“誰讓你昨晚私自出京的?”

賈薔不解道:“皇上,臣只知道宗室無旨不得出京百里,沒說勛貴也不讓啊……”

“還敢頂嘴!”

尹皇后忙呵斥道。

賈薔老實了,好在隆安帝沒動怒,又問道:“那你為何會突然趕去武清碼頭?”

賈薔如實道:“臣聽聞繡衣衛在那邊出事了,擔心先生的安危,就帶人去迎了迎。”

隆安帝意味深長冷笑一聲,道:“你消息倒是靈通的很,武清才出事,你倒比朕還早點知道……”

此言一出,韓彬等人無不側目。

賈薔忙道:“皇上,這應該不會。繡衣衛指揮使回京時鬧出了不小的動靜,過了大半天后臣才知道的。”

“那也不慢了!”

竇現忽然沉聲道:“寧侯,你一介武侯,豢養那么多斥候耳目做甚么?不知忌諱么?”

賈薔看他一眼,道:“竇大夫,我名下有一商號,商號下面有些伙計專門負責跑腿兒傳信兒不可以嗎?”

竇現還未開口,隆安帝就冷哼一聲,喝道:“你再詭辯!御史大夫說不得你?”

賈薔瞬間坦白:“臣是五城兵馬司都指揮使要和京城各路江湖綠林打交道所以養了些人手。本來不少結果后來被人陰了回,滅了大半。如今這些,果真都是為了商號跑腿。上回皇上話讓步軍統領衙門掌了西城、南城和北城后只東城一地,臣基本上就沒甚壓力了,東城現在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你少扯臊!大言不慚!”

隆安帝聽他當著諸重臣的面自吹自擂臉上閃過一抹古怪后道:“既然你這么有能為又嫌官兒小那朕再提拔提拔你給你升升官兒去繡衣衛,任個指揮使如何?”

此言一出,竇現當場就想反對。

讓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少年擔任如此重要職位,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且賈薔素來膽大包天,心狠手辣果真成了繡衣衛指揮使豈不天下大亂?

不過竇現還未開口便被韓彬所阻林如海也是微微揚了揚眉尖卻并未說話。

他還是相信賈薔的智慧的……

就聽賈薔干笑道:“皇上,臣若是對此門精道,也不至于讓花費了重金養出來的人手被人圍攻殺了二三百。那二三百人哪里是血肉做的,都是用金銀堆出來的……再者,魏指揮使是這行的老人了,他都敵不過背后那些賊人,臣果真不知天高地厚的接手了,臣擔心不用半月,繡衣衛連剩下那點家底都要賠光了……”

隆安帝臉色陰沉,瞪了賈薔稍許后,又看了看他身旁低著頭裝透明人的李暄,道:“先起來罷,今日諸愛卿回京,且不理論。等過了今日,再與你二人好好算賬。”

在李暄震驚之下,賈薔先一步起身,走到林如海身邊站定。

李暄則滿臉無辜的走到張谷席位便站定。

隆安帝與韓彬等人道:“諸愛卿也聽到了,林愛卿在山東拿下羅士寬、曹祥云、李嵩等逆賊,繡衣衛指揮使魏永親自押送回京,結果他們背后之人就坐不住了。魏永先于聊城設伏,一舉擊殺千余死士。在武清原本想如法炮制一回,不想被繡衣衛內反叛之人出賣,繡衣衛損失慘重,幾乎全軍覆沒。那些逆賊,甚至調動了武清駐軍!”

聽聞此言,韓彬等人的臉色無不肅穆凝重。

調撥大軍圍剿繡衣衛,這不是謀反,又是甚么?

問題是,背后到底是何人,又有何居心?

韓彬緩緩問道:“皇上,趙國公怎么說?”

隆安帝道:“趙國公說還要再查查,武清都司全家上吊自盡,線索也就斷了。不過老國公說,就目前來看,應該是背后黑手擔心山東盜賣賑濟災糧案審下去,會牽連到黑手身上,因此才鋌而走險。此獠在軍中或許藏匿了些勢力,但絕不會有許多。且,他會著手去查。”

韓彬點頭道:“既然如此,軍中事交與趙國公去查便是。正好,直隸駐軍也該輪調了。”

隆安帝點頭道:“韓卿所言甚是。”

尹皇后在一旁笑道:“皇上,今兒算是家宴呢。”

隆安帝聞言醒悟過來,舉盞笑道:“讓那兩個孽障氣糊涂了,來來來,諸卿,今日朕與皇后,與諸位愛卿接風洗塵!”

韓彬等人舉杯還禮,李景、李時、李暄、賈薔,還有一瘸一拐從外面回來的李曉,與諸位注定要權傾隆安朝的諸位大臣添酒敬菜。

這份恩遇,也讓韓彬等人愈感恩。

酒過三巡,隆安帝同韓彬道:“朕嘗聞,幾位愛卿之子讀書進學都很好,何不招進殿來一見?也讓這二子見識長進一番,莫再整日里胡鬧!”

韓彬苦笑道:“皇上,說來慚愧。臣這些年宦海浮沉,疏于教誨家中子弟,使得彼輩長于婦人手,雖苦學不輟,也考取得舉人功名。只是……讀成了死書,呆板不知變通。原想著,此次出京日久,便帶到了身邊,想得閑調理調理。可臣現,這竟比治理兩江還要難。”

張谷、李晗、左驤等人亦忙道:“誰說不是,我等何嘗不是如此。”

隆安帝聞言,簡直生出無窮共鳴,指著殿內諸子道:“莫說愛卿,看看朕這幾個,自大的自大,自作聰明的自作聰明,自以為是的自以為是,憊賴荒唐的憊賴荒唐……難道朕沒好好管教過?果真子不教父之過?可朕又何曾疏于管教過他們!”

諸皇子跪下請罪,尹皇后亦是笑的有些勉強,道:“都是臣妾之過……”

林如海笑著寬慰道:“皇上太過嚴苛了些,諸皇子或磊落高潔,或沉穩務實,或賢德寬仁,或純孝無私,歷朝歷代,都難見如本朝皇子這般和睦友愛之天家手足。此本朝之一大德政,亦是天家為天下做出的表率。至于半山公,臣以為也是謙遜之詞。臣就嘗聞韓家公子之詩作,很有幾分不俗之處。”

韓彬聞言,連連擺手好笑道:“如海,你這是君子本性,不道人短。那也叫詩?不過,也只有你這樣的胸懷,才能容得下賈薔這樣的弟子。”

林如海啞然一笑,李暄亦強忍笑意。

賈薔皺了皺眉,輕聲同韓彬道:“半山公,小子還是很尊敬你的。你老當初也夸過我,現在又這樣說。總不能當面一套,當面又一套罷?做人還是要厚道些……”

“哈哈哈哈!”

李暄真的想忍住來著,可他忍不住啊!

隆安帝:“……”

尹皇后:“……”

李暄剛爬起來沒多久,現在又跪了下去,雖低著頭,可誰都看得出,這小子埋頭在那狠笑,也不知怎就那么可笑……

賈薔覺得被坑死,見隆安帝目光不善的看來,只能也跪了下去。

尹皇后對韓彬歉意道:“五皇兒打小就這樣,皇上管教了許多回,總也改不掉,非冒犯半山公。”

韓彬笑道:“生在天家,仍能有此赤子之心,殊為難得。娘娘賢名海內皆聞,教養皇子有方,老臣佩服。至于賈薔,老夫也沒說你不是吶。”

隆安帝對此不置可否,召了韓、李、張、左、竇五家子弟上殿,一一見過。

五家子弟皆禮儀不缺,畢恭畢敬,緊張的頭上冒汗……

對比之下,賈薔“無法無天”的評語,倒是一點不差。

見罷諸家子弟,尹皇后便去了偏殿,見諸家誥命。

而尹皇后一走,幾位忍了許久的重臣,就各自拿出他們的施政方略,呈與隆安帝。

或言吏治,或言冗官、冗軍及宗室勛貴之冗多,又言土地兼并之烈,人口隱匿之害,還有就是,河工!

十分激烈。

這一點,連林如海都著重提了句:“皇上,今歲春夏時,五省滴雨未下。臣查詢欽天監記錄的氣象變化時所得之現,每甲子年,氣候則易出現一次變動。今歲兩省無雨,明歲卻不知又會如何。距離上一輪的甲子年,也不過兩年光景。所以,河工、水利,的確是重中之重。”

“嗤嗤!”

林如海話音剛落,就聽身后附近傳來一陣竊笑聲。

林如海倒沒甚么,上面隆安帝卻是震怒了,厲聲道:“叉出去,狠狠的打!”

正值火頭上,如此肅穆之事,豈容輕佻?

李暄唬的魂兒差點沒飛了,看到侍衛近前,忙大聲解釋道:“父皇,兒臣是聽賈薔說,他有法子,才高興的笑的。父皇,兒臣真是因喜而笑啊!”

林如海聞言詫異,同隆安帝道:“皇上,也不妨聽聽他們到底有甚么法子。賈薔還未同臣提過……”

賈薔見隆安帝真怒了,瞪眼看來,忙出列規矩道:“皇上,興修水利和河工,可防洪澇,但難解大旱。若是大旱,朝廷最艱難之處,便是缺糧。缺口若太大,雖有兩湖、兩江豐收,也難賑濟全部。臣卻知道兩地,雖國土面積狹小,卻盛產稻米。所產稻米,一歲三熟。朝廷何不去多多采購一些?”

隆安帝皺眉道:“你是說安南?”

賈薔點頭道:“安南和暹羅皆是,且此二國國民慵懶,因二國從不缺雨水,隨意耕作,即可飽食,土地因此不能充分耕種。皇上,朝廷何不派些人去,多買些土地耕種,所得糧米,再運回大燕?如此,既能省些銀子,還能多得許多耕土,成為大燕糧倉……”

“荒唐!”

賈薔話音未落,就聽竇現厲聲道:“豈有奪他國之土,養己國國民之理?是不是安南若不賣糧賣地,你還準備以大軍征伐之?安南、暹羅,小國寡民,若糧米皆為大燕所買,耕地為大燕所奪,安南、暹羅之民,又該何以為生?此乃仁義之師耶?”

賈薔是真有些好奇,看著竇現問道:“竇大夫,你是大燕的御史大夫,所食俸祿,是大燕百姓之民脂民膏。你在替哪國考慮?莫非只能任由大燕子民餓殍盈野?”

竇現震驚了,他凝視賈薔稍許后,轉頭問林如海道:“林相,這就是你教出的弟子?”

“有事說事,你扯我先生干嗎?是不是我回頭也去你先生之處問問,這就是你教出的弟子?”

賈薔有些生氣道。

李暄深以為然,點點頭道:“就是,爺也覺得賈薔說的在理……”

“你們兩個,給朕滾出去!”

李暄話剛脫口而出,就聽到上面隆安帝震怒之聲降下。

李暄倒吸了口涼氣。

麟德殿西側,御欄處。

賈薔和李暄倚著欄桿,看著日頭漸漸西斜,陽光照在大殿琉璃瓦上,金光燦爛。

“賈薔,我怎么覺著有些不對……”

李暄看了好久,覺得有些眼花,揉了揉眼睛后隨口問道。

賈薔“唔”了聲,道:“啥不對?”

李暄道:“爺原以為,這些大臣回來后,都是高人,噼里啪啦一通,朝廷就該到盛世了,該頑的頑,該樂的樂,那開元盛世多熱鬧!怎么如今瞧著,一個個都苦大仇深的?他們到底行不行?”

賈薔嘿的一笑道:“這話讓人聽到,非得說一句你行你上啊……”

李暄“嘖”了聲,扭頭看賈薔道:“爺上就爺上,爺覺著你那法子不錯啊,說的也有道理……不過你說也奇怪,竇現老兒也不是迂夫子,怎還扯甚么仁義大道?咱們又不是去搶,是去買啊。”

賈薔撇嘴道:“他那是防微杜漸,事涉三國,糧食土地又是根本,一旦生沖突,就有可能引事端,甚至是戰爭。文官嘛,終究是‘國雖大,好戰必亡’那一套。再者,也怕武將坐大。還有就是,我大燕天朝上邦,諸國來朝。若是連糧米、耕田都向周邊小國去買,豈不是很沒面子?可能還有些其他原因,這些官兒,別管好官還是壞官,心眼多著呢,麻煩的很。”

李暄“嘖”了聲,道:“你要小心點,爺瞧著今兒很有幾位看你不順眼。”

賈薔冷笑道:“他們有能為歸有能為,可若說心胸氣度都寬廣,那才是笑話。當初離京時就滿懷恨意,如今回京了,看到我先生邁過一步,連我和天家的關系也十分親近,半山公那樣天下為公的真儒倒也罷了,其他人,誰知道心里怎么想的?不過我也不在乎,窮酸出身,難免憤世嫉俗。別來招惹我就是……”

李暄哈哈笑道:“只要你少招惹別人,人家看在林相的面上,也不會為難你。再說,你一個連上朝都沒資格的人,人家招惹你做甚么?對了,韓老頭兒心里不恨你罷?這老頭兒是厲害得……”

賈薔想了想,搖頭道:“不會,應該不會。半山公是個厲害的,手段極強硬也極高明,不是個迂腐不化故作剛硬的。”

李暄笑道:“那就好。”

“怎么說?”

賈薔好奇問道。

李暄“嘿”了聲,道:“爺就不信你看不出來,往后軍機處韓老頭兒就是領班的了,其次就是你先生。只要韓老頭兒不恨你,又有你先生在,父皇、母后也寵著你,其他幾個就算恨你,也拿你沒法子。只要你自己不作死。”

賈薔轉過身,趴在欄桿上,眺望重重深宮,輕聲道:“閑的沒事干理他們,惹不起我還躲不起?過幾日我就走,去江南逛一圈,回來都要過年了,想來他們那會兒早就忙的忘了賈爺爺是哪位了。”

“好球攮的!”

李暄大驚罵道:“你怎又要往江南跑?”隨即冷笑道:“爺勸你別想美事,父皇會放你出京禍禍?”

賈薔悵然一嘆,道:“今年是我師母過世十周年,先生忙于國事,不能離京片刻,如今他老人家膝下又無子,王爺啊,你說說看,我若是不去,誰還能去?”

李暄聽聞此言,明白此事多半攔不下,登時又動了心,道:“賈薔,你尋個法子,讓爺也去南省逛逛。爺這么大,還沒出過京呢!這秦淮河、瘦西湖爺聽的耳朵都起繭子了,卻壓根兒沒見過,豈不可惜?你鬼名堂最多,快快,想個法子啊!”

賈薔同情的看著他,道:“你覺著,可能么?”

李暄聞言,如霜打的茄子般,垂頭喪氣起來。

有時候,他真想連這王爺也不坐著,免得拘束在這京城里,哪也去不得……

正這時,見一黃門侍郎急急走來,同李暄、賈薔道:“王爺、寧侯,皇上召你二人回去,要散宴了。”

二人不敢耽擱,連忙往麟德殿而去。

也不知君臣又說了些甚么,氣氛竟又轉圜回來了。

并無多言,賈薔攙扶著林如海,作別隆安帝后,就出了皇城。

但林如海卻沒讓馬車回布政坊,而是吩咐道:“薔兒,直去榮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