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貝倫這樣長篇大論著,倒是把自己個摘開了,林如海這時候驟然受到壓力,心亂如麻,他的性子頗為溫和,素來也都是做很從容不迫的差事,可以說,隨機應變的能力還差了一些,若是單單一個鹽運使楊貝倫,他根本不足為據,可以隨意瀟灑應付,單單一個兩淮鹽商,也無需擔心,大可以用官威壓服他們,可這樣兩廂勾結起來一同對著林如海施壓,他一時半會有點承受不住了,若不是顧忌著這是皇帝一心念念要辦的事兒,他一準已經退縮了。
楊貝倫見到林如海的表情,便知道火候差不多就到了,于是他揮揮手,讓侯景等人入座,這時候火力過大,只怕是又要逼急了林如海,等到侯景等人入座,楊貝倫高踞上座,臉上露出悲天憫人之色,“林大人,也不是本座不知道輕重,為了一己之私要來強奪鹽引改派之權,只是這國事艱難,鹽政之事更是難啊,如今西南用兵正熾,后方最需要的是什么?不是什么銳意進取,而是要穩上再穩才是!柴米油鹽醬醋茶,這些生活上的東西,一日不可或缺,這鹽業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咱們都是為官的,說一句誅心的話,升斗小民吃不上鹽,算不得什么,少吃些鹽,死不了!”
“可若是耽誤了前方征戰大事,咱們的腰板,可是有昔日議政王的腰板硬?議政王也是一擼到底,咱們可不是有丹書鐵券可以免死的,說句實在話,咱們死了不打緊,若是耽誤了朝廷的大事,西南戰事一旦糜爛,咱們就是自殺也是謝罪不了的!今日諸君都在,我也發一句話,今年的鹽引稅,比去年的多一成,這樣的話,朝廷的銀子多少就有了一點著落,這個主意,本座還沒和他們說起過,不過,本座一力承擔,絕不會讓林大人您為難的!”
這樣威逼利誘,又有層層壓力,林如海臉如死灰,閉目不言許久,他是有一腔忠君報國之心的,不然不會接了如此棘手的差事,可是如今看來,形勢比人強,大概是到了不得不低頭的時候了,他長嘆一聲,“既然如此,那么……”
滿室寂靜,大家都豎起耳朵,心里砰砰砰的直跳,預備著林如海說著那個以已經注定的必然的決定,如此安靜的氣氛下,不知道何處突然響起了一陣咳嗽聲。
“咳咳,咳咳,”這個咳嗽聲十分的刻意,大家伙都知道此人預備著說話,而絕不會是真的受了風寒要咳嗽,大家正在左右看誰要發話的時候,只見后堂之中轉出了一群仆婦,低眉順眼的拿著茶托,上面各自擺著一個蓋碗,游魚一般的飛奔出來,朝著大家伙奉茶而來。
大家起初聽到咳嗽聲不免一驚,這事兒沒定論,若是有什么人突然之間冒出來橫插一杠,事兒有了變化就不好了,但等到仆婦們出來,大家心里頓時一松,原來只是端茶的下人罷了。
有不少人在暗地里大罵,包括是侯景,林家的家教未免也太差了,主子們在議事,下人們居然不聽吩咐就自顧自的進來端茶送水,若是在侯家,只怕這些人當即就要打死的。
虛驚一場罷了,大家這個時候也不便挑刺,于是由著林家的下人們送茶過來,侍女仆婦們行走完畢,后頭出來了兩位嬤嬤服飾的仆婦,一高一低,小個子的仆婦端著茶微微彎腰,把茶盤高舉過頭頂,獻給侯景,侯景抖抖袖子,“久聞林大人府上香茗最佳,小老兒素未喝過,今日可算是喝到了。”
還未等到侯景接過蓋碗,那嬤嬤一松手,整碗茶一下子全到倒在了侯景的菱花紫金長袍上,“哎喲,”那嬤嬤嚇了一大跳,連忙撿起蓋碗,又拿起手帕忙不迭的在侯景衣服上擦拭,“奴婢真是該死,茶盤都托不住了!”
茶水倒是不算太燙,只是到底在眾人面前丟了面子,好像搞得侯景特別不受林家待見一般,侯景眼中閃過一陣陰鷙,雙手暴起,就要朝著那仆婦打去,所幸知道這個場合容不得發脾氣,于是深呼吸幾口,勉強弄了一個笑臉出來,“無妨,你下去吧!”
“奴婢再給老爺倒一碗來!”
“不喝了!”侯景呵斥道,“趕緊離了這里!”
那個仆婦低著頭看不清臉色,唯唯諾諾的后退撤了出去。
大家伙都被侯景這里的變故吸引住了,唐亦宋不免好笑:叫你老猴子如此囂張,一個仆婦就搞的你發作不得了。
大家都沒注意到高高壯壯的仆婦,把蓋碗放在了林如海的邊上,“老爺喝茶。”如此正常的聲音說了一句后,趁著大家伙都注意到了侯景那里,不注意林如海的時候,隨即又輕又快地對著林如海說了一句話:“我們薛家大爺請我來告訴大人,請大人堅持住,那邊的事兒辦成了,大人這就不用擔心了!”
林如海原本渾渾噩噩,還不認得自己這面前的仆婦,聽到此言,身上打了一個寒噤,抬起頭來,這才發現面前的仆婦根本不是自己府邸的,他疑惑的看了那仆婦一眼,“你的意思是?”
“我是薛蟠大爺派來的,”仆婦說了這么句話就不再言語,只是朝著林如海眨眨眼,隨即和廳中的端茶仆婦一起退了下去。
兩個王嬤嬤出馬,算是把薛蟠交代的任務都完成了,高大的王嬤嬤剛才還鎮定的很,到了后頭茶房的時候,王嬤嬤才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后怕的說道,“天老爺,這么多老爺在外頭,咱們居然還敢做這樣的事兒,膽子真真是包天了,不成,我可不能再繼續聽我們家大爺這樣辦下去,日后指不定無法無天了!”
嬌小的王嬤嬤臉上的冷汗,比高大的王嬤嬤還要多得多,她拍了拍胸口,“那侯老爺發威的樣子可真是嚇死人,”她一臉后怕,“若是那時候一下不好,只怕是自己要吃棍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