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可知,那年上元燈會,并非意外。”靜姝看著瑞王府庭院中那棵參天的古樹,心中眼中皆是愧疚。
許晏清眼眸微動:“還好你無事。”
靜姝哭笑不得:“聽朱進說,你的腰傷,陰天下雨時有不適。”
“不妨事,京城少雨,一年不過十數日。她竟與你合盤托出,那她求的又是何事?”許晏清越發不明婦人心思。
靜姝郁悶:“她大抵是想托我,將來為那兩個幼女尋個好婆家。”
許晏清雖不解,卻問道:“你可會如她所愿?”
靜姝猶豫著:“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我也不知該憐她還是恨她。”
許晏清不置可否,想來崔氏已如愿以償,這對瑞王孤女已經讓靜姝上了心。面上也不戳穿,只道:“回府吧,今日晚膳前準你用塊胡麻酥糕。”
靜姝聞言,口舌生津:“世子太過小氣,一塊哪里過癮。”
邁出瑞王府,看著地上的幾片樹葉,靜姝不禁問道:“這府中的下人都去了何處?”
許晏清回道:“大約都發賣了,太皇太后不會為難無關之人。”
“世子幫我打聽一個叫阿若的粗使丫頭吧。”邊關舊事涌上心頭。
許晏清應了下來,扶她上了馬車。
歲月一如指間流水,轉瞬已至七月,許府上上下下忙碌著中元祭祖之事。
幸而靜姝住在新宅子里,借著孕事好生偷了一回懶。
這日許晏清下朝,帶回一筐甜瓜。靜姝圍著那筐碧綠的瓜果左看右看,歡喜之情溢于言表:“可是宮中賞的?”
許晏清點頭:“待會給你切一片,太妃說甜得很。”
靜姝撇嘴道:“世子如今連一塊都舍不得了,改用片了。”
許晏清笑著搖頭:“一字之差,靜姝倒聽得真切。衛家已派了使臣,后日進京議和。”
靜姝的笑容僵在了嘴角,半晌說道:“衛家已攻下雍州全境,為何此時提出議和?”
“衛家這幾月動作不大,聽聞衛司遠重病后就地休養,故而衛家并未大舉發兵。太皇太后已命我負責使臣在京事宜。岳父大人已言明,親軍尚需時日操練,此時衛家若想分割天下,天家怕也只能應下。”許晏清接過玲瓏遞來的帕子,擦了擦面上的汗水。
靜姝伸頭看了看外面炫目的驕陽:“這幾日熱得很,世子午間不必頂著烈日往回趕,有他們看著,我也食不到甜點。”
許晏清笑了:“習慣了與你一道用膳,一個人反倒覺得食之無味。”
靜姝心中有事,笑得有些勉強。
許晏清并不在意,只吩咐下人去地窖取些冰塊,放在屋中納涼。
衛家的使臣趕在中元節前進了京,竟是靜姝不曾見過的衛家四爺。
隨著使臣的到來,許晏清忙碌異常,午時也無暇顧及靜姝的膳食,只是讓朱進盯著點。
傍晚時分,許晏清仍未歸府。靜姝思緒不寧,愈發想吃甜食,取出周氏昨日夾在書中送進來的杏仁乳酪酥餅,捧著帕子吃了起來。
院中的朱進透過窗戶瞥見這心驚肉跳的一幕,對著正要打簾子進屋的玲瓏使了眼色。玲瓏見他擠眉弄眼的模樣,心里好笑,卻佯裝茫然。
朱進只好在窗外小心地開了口:“奴才斗膽,看夫人吃得香甜,想跟夫人討個餅子來嘗嘗。”
靜姝啞然失笑,也不理會,只吩咐玲瓏把窗戶放下,省得看見朱進那張糾結到擰巴的面龐。
朱進在外面庭院中急得直冒汗,卻無計可施。
靜姝終于吃完那一小包酥餅,意猶未盡地感慨:“周氏也師承了世子的小氣,就送了六塊小餅。”
玲瓏忍俊不禁:“那幾本書能夾帶六塊酥餅送進來,二奶奶已是不易,費了好些心思。”
夜幕初降,許晏清派人回府,說是在宣樂樓陪瀘州使臣,要晚些回府。
靜姝只好獨自用完寡淡的晚膳,心煩意亂下,走在花園中散步,恰巧遇到當值的阿若,不由問道:“入府該兩個月了,可還習慣?”
阿若依舊是健談的性子:“得夫人恩典,阿若這般丑模樣,才能進得國公府,心中感激不盡。朱管事待奴婢和氣,安排的活也輕松。”
“如此便好!”靜姝欣慰,見到阿若,自是想到邊關種種,忽覺肚子沉重,轉身回了屋。
靜姝靠在塌上看書,不多時,竟睡了過去。玲瓏為她蓋上薄被,守在一旁。
一道黑影悄然逼近,玲瓏尚未察覺,便已暈了過去。
燭光下,黑影的面目漸漸清晰,竟是一別半載的衛景辰。
看著那恬靜的睡顏,衛景辰心跳如雷,那熟悉又驚世絕艷的眉眼,那淡淡又沁人心脾的桂花香。
吐納間,靜姝的氣息撲面而來,衛景辰輕輕撫上那細膩嬌艷的面龐,貪婪地勾勒著那秀麗如畫的眉眼,恍惚間已吻上粉嫩柔軟的唇瓣。
似是不愿驚醒夢中人,衛景辰格外輕柔,細嘗這闊別已久的香甜。
靜姝在夢中,回到了瀘州,沐浴著春光,與衛景辰一同躺在衛宅背后的樹林中,任他在唇邊留下點點痕跡。情到濃時,靜姝嬌喘著喚了聲:“郎君!”
一聲郎君喚得衛景辰險些落淚,歡喜又忐忑地看向她的眼睛,誰知靜姝仍閉著眼睛,微微挪了挪身子,將雙手覆上了小腹。
衛景辰沸騰的血液轉瞬凝固,注意到那錦被下的隆起,咬緊了牙關,原來,靜姝已懷了身孕,她向來喜歡孩子,她該是歡喜的。
屋外,看著自家世子急匆匆的步伐,朱進回稟道:“世子爺,夫人已用了晚膳,正在屋中看書。”
許晏清微微頷首,推門而入,見到塌上熟睡的靜姝時,終于放下心來,見她雙頰泛著胭脂般的紅暈,只道是天熱之故。
今晚席間,許晏清驚覺使臣團中少了一個人,那人似與衛景辰身量相當,當即后背發涼,假借不勝酒力,推了同僚代飲,自己則急急趕回府來。
環顧四周,卻見玲瓏跪坐榻邊,似已昏睡,許晏清閉目平復了呼吸,伸手抱起靜姝,將她輕輕放到床上。
盡管動作輕柔,靜姝還是睜開了眼睛,迷糊著問道:“世子回來了?”
許晏清柔聲輕語:“你方才在塌上睡著了,今日可有偷食點心?”
靜姝立即沒了睡意,心虛地回道:“不曾,你那奴才忠心耿耿,我去哪里尋來點心!”
許晏清笑了:“你再忍上五個月,待孩子出生,我再不拘著你。”
靜姝喜不自勝:“那我每日都要用上一籃子的點心。”心下雖奇怪,這孩子分明四個月后便要出生,卻也懶得糾正他。
許晏清寵溺地回道:“一切皆隨靜姝心意。我去內間沐浴,待會回來再陪你說話。”
靜姝只道他要與自己細說今日衛家使臣之事,回道:“我等著世子。”
聽著他們夫妻二人平淡無奇卻又親密無間的對話,書架后的衛景辰握緊了拳頭,自己與靜姝之間橫亙的又何止是半歲的時光。
隱隱聞得后窗微動,許晏清的眼眸也暗了一暗,原來為了靜姝,自己也會變得如此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