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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寶玉原以為那位堂姐真的是一點兒都不幫忙,結果,轉頭人就送來了這些東西,讓賈寶玉不免有些訕訕的,為自己誤會了堂姐而有些不好意思。
就在這個時候,又有丫頭來報,說是賈玖屋里的小紅來了。
賈寶玉見過小紅,還不止一次。在賈寶玉的眼中,這個名喚小紅的丫頭,不僅模樣俏麗,口齒也十分伶俐。只是賈玖對自己屋里的丫頭們管教甚嚴,所以,無論是小紅也好、晴雯也罷,抑或是其他的丫頭們。從來不敢跟賈寶玉的丫頭那樣,在各位姑娘小爺們跟前放肆。
對于賈玖和那些宮里出來的姑姑嬤嬤們來說,這樣的丫頭才是正常的。可是賈寶玉就十分不適應。
因此,當賈玖屋里的丫頭們來的時候,賈寶玉都會格外親熱。
今天也一樣。
聽說小紅來了,哪怕小紅的容貌并不是頂尖的,也讓賈寶玉的臉上多了分熱切,連聲道:“還不快請。”甚至自己也走到門邊迎接。
守在門邊的小丫頭連忙把打起簾,讓外面等著的小紅進來。小紅一進門,就跟賈寶玉并屋里的諸位姑娘們見禮,而眾人也看到了小紅手里的小匣。
史湘云道:“之前二姐姐已經讓晴雯給姐姐送了陳年舊紙。難道這里面又是紙張不成?”
小紅行過禮,避開了賈寶玉攙扶的手,站直了身體,這才道:“回史大姑娘的話,這匣里面不是紙張,而是我們姑娘親自抄寫、整理出來的《戰國策》。我們姑娘說。《戰國策》乃是上古史中的第一本,許多典故也都是從這本書里面開始的。那些四書五經什么的,因為是死記硬背,有些甚至連那些著作者自己都做不到的教條,只怕寶二爺沒有這個耐心讀。倒是這《戰國策》,因為是一個個小故事,寶二爺說不定還能夠多看幾天。”
說著。又轉過頭來。對賈寶玉道:“寶二爺,道門對《戰國策》的講解和儒家對《戰國策》的講解有許多出入。我們姑娘結合倩姑娘清姑娘那邊的讀書筆記,經過數年時間。才把這部《戰國策》整理出來。我們姑娘也說了,這部《戰國策》并不是送給寶二爺的,而是借給寶二爺的。若是寶二爺不喜歡或者不需要,那婢現在就拿回去……”
賈寶玉連忙道:“哪里會不喜歡。我正愁從哪里開始呢。真是讓二姐姐費心了。”
小紅看了看賈寶玉。這才道:“既然如此,那么。婢就把這匣留下。這里面是第一卷。我們姑娘說,寶二爺讀完了,請記得歸還,再借第二卷。不然,就讓婢直接把他拿回去。”
賈寶玉聽了連連應下。
越是得不到的東西,越是稀罕。這在賈寶玉身上最為明顯。
對于賈寶玉來說,什么金銀珠玉。什么古玩字畫,這些東西對于他來說,來得容易,應有盡有。相反,那些什么花兒、露水之類的東西,必須要趕著新鮮采摘、集,賈寶玉屋里的那些丫頭們又嬌慣得很,心情好了,跟著賈寶玉一起弄,心情不好,照樣甩手去玩了,讓賈寶玉一個人頂著陽或者是頂著晨曦做這些。
所以,在賈寶玉的心中,那些古董什么,的確不比上他弄的那些花啊水的。
當然,比那些花兒、水更不容易得的,便是賈玖的東西了。跟別的姑娘們不同,賈玖會給賈赦做腰帶、會給賈璉做扇套、會給賈琮做書包,也會給惜春做荷包,但是其他的姑娘小爺們,從來不曾得到過賈玖的針線,更不要說比針線更難得的書籍、筆記之類的東西了。
在賈寶玉看來,他滿屋的書,都比不上這匣里面的這本,哪怕這本只有第一卷。
匣里的書,不止賈寶玉稀罕,薛家姐妹和探春一樣稀罕。當然,他們稀罕的內容跟賈寶玉不一樣。賈寶玉稀罕這本書,那是因為賈玖第一次讓丫頭送東西給他——雖然事先已經說明了,這書是借給他的。——薛寶釵薛寶琴和探春個稀罕的是,這本書上的注釋,不但有道門中人對這本書的講解,還有儒家名師對這本書的講解。
這樣的一本書,不要說在閨閣之中了,就是放到外面去,也會有造成無數的轟動,會有無數的士、讀書人,甚至是官員,為了早日抄錄此書而明爭暗斗,京師紙貴的盛況會在京師又一次上演。
等小紅一走,薛寶釵立刻打開了匣。
只見那匣里面放著一本包得整整齊齊的書。藏青的封面上,用大大的瘦金體寫著《戰國策》個字。翻開封面,第一頁卻是空白,而在第二張紙上,一樣用瘦金體寫著四個字:“卷一東周”。
再往下翻,方是正。
整部書的正都是用瘦金體書寫的,字字清貴,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勢,就是讀書態最不純粹的賈寶玉,此時此刻都不免渾身一震。如果有見識的人看了,便能知道,賈寶玉這是被那字中的劍意給震懾到了。
可惜的是,在場的人沒有一個是習武之人,只知道,這字清雅高貴,讓人生不出一絲一毫異樣的心思來。
每一段正之后,都帶著隸書寫的注釋。其中,藍色是道門解釋,朱砂是儒家解釋,而最后的黑色,竟然是參考獻。連出自哪部書、哪一卷、哪一句,都注明了。像比較冷僻的生字、跟今不同的古語用法,都標識了相關辭書,連位置也有標注。還有同樣的故事,在《戰國策》和《史記》中,因為作者的觀念和看法的不同,也會跟著出現差異,這種差異,也被細心地做了筆記,有的還注明了前因后果和特定的歷史原因。
薛寶釵與薛寶琴、探春幾個翻閱之后。都紛紛嘆息,道:“二姐姐真是用心了。這樣的一部書,若是讀完、都記住了,只怕這里面相關的書籍也都記住了大半呢。”
更重要的是,如果賈寶玉把這本書都背下來了,哪怕他只背了幾篇,也不用害怕賈政的盤問了。
這本書才是真正的雪中送炭!
薛寶琴最是心癢難耐。
他有些后悔了。若是他不用為賈寶玉補功課就好了。他可以在第一時間為自己抄錄一份。然后作為傳家寶。留給自己未來的兒女。當然,若是有空閑,也可以多抄寫一份。留給自己的哥哥。
跟薛寶琴有著同樣的心思的,還有薛寶釵。
薛寶釵比薛寶琴鎮定多了。因為王夫人的算計,薛寶釵只能嫁給賈寶玉。所以,他對寶**奶的位置勢在必得。也正是因為這種心態。讓薛寶釵在面對這部書的時候,比其余幾個女孩冷靜許多。
薛寶釵道:“二妹妹既然說明了這書是借。我們自當好好愛惜、有借有還的,才能夠讓二妹妹借出第二卷。寶兄弟,你可要小心些,莫要讓這書污損了。若是弄壞了。二妹妹怕是不依的。”說著,薛寶釵頓了頓,忍不住道:“寶兄弟。若是可以,等你抄完了。我能抄一份么?”
賈寶玉一聽,連忙道:“寶姐姐,你先抄也是可以的。”
薛寶釵忍不住失笑:“寶兄弟,你難道忘記了,我們今日是為何故,方才坐在這里的么?”
賈寶玉聽了,方才不好意思地笑了。
史湘云見此,也道:“可不是呢。愛哥哥,你只管抄你的。等你抄好了,我們抄寫你的副本也是可以的。”
賈寶玉聽說,這才罷了。
賈寶玉的院里根本就沒有秘密,不說賈母和王夫人都在他的院里放了人,就說他院里的那些丫頭,差不多都被賈寶玉給寵壞了。即便有兩個端得住的,也是起了心思,準備著走人的。
所以,不到一天時間,賈母、王夫人和李紈都知道了這事兒。
賈母知道之后,嘆息之余,更多的是欣慰。他甚至對鴛鴦、鸚哥兩個人說:“我之前就擔心,老二一家離了這府里會吃虧,如今看來,卻是不用了。”頓了頓,又道:“老大是個恩怨分明的,可是他的年紀到底大了。璉兒,礙著他母親和哥哥的事兒,怕是不會輕易原諒老二一家。就是他自己能夠放下仇恨,外面也不會允許他放下。倒是二丫頭,他沒有這么多的禁忌。他又是個有本事的。若是他愿意照拂寶玉一二,我也安心了。”
王夫人則要糾結很多。
望成龍望女成鳳,這是每一位父母的心愿,王夫人也不例外。
可惜的是,王夫人也好,賈政也罷,都不大會教養孩。尤其是賈珠的死,給王夫人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陰影,讓王夫人不敢逼迫賈寶玉讀書,甚至還有心縱容賈寶玉偷懶。
他害怕賈寶玉上進了、礙了某些人的眼、被人給收拾了。
可是作為一個母親,王夫人也希望兒能夠得到最好的教育,也希望兒能夠有出息。可是,賈寶玉那塊要命的石頭卻是賈寶玉的錦繡前程的巨大障礙。
王夫人不止一次地為自己當初的短視而后悔。如果當初他聰明一點,如果當初他身邊有個聰明的人,早早地把那塊石頭藏起來,就不會有這么多事情,自己的兒的前程也不會被耽誤了。
到如今,王夫人是連個先生都不敢為賈寶玉請,只能看著兒每天這么沒心沒肺的瘋玩,然后把所有的苦楚都往肚里面咽。
即便王夫人本身不明白賈玖的書的價值,等聽了丫頭們的解釋之后,他也明白了。
他知道,在不可能為賈寶玉請先生的情況下,賈寶玉就只能靠自。而這本書的重要性就可想而知了。
王夫人嫉妒賈玖手里巨大的資源,卻也十分慶幸,賈玖愿意將這些資源分享給他的兒。
王夫人很清楚,按照兩家的恩怨,賈玖就是不借給賈寶玉,也沒有人會說他的不是。而現在,賈玖偏偏就借出了這本書。
王夫人心思轉,最后出口的,卻只有個字:“知道了。”
至于李紈,此時此刻,他的心情就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后悔。
為了名節,也為了他自己的兒賈蘭,他選擇了遠離賈寶玉。當他知道這部書的存在之后,李紈的心中就只剩下后悔兩個字了。
賈寶玉是賈蘭的親叔叔,年紀略長幾歲不說,輩分也高。家里既然不給賈寶玉請先生,賈蘭顯然也不可能擁有屬于自己的先生,除非等他再大一點,把他送到書院里面求。
問題是,李紈是個寡婦,又只有這么一個兒,他心里能否舍得,那就不得而知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一部帶有名師注釋的好書,就成了千金難求的珍寶。且不說李紈手里有沒有這么多錢財、舍不舍得花這么多錢去買這樣的書籍,就是他有錢也舍得花錢,他一個寡婦人家,公爹不出彩、自己也不得婆母的喜愛、沒有允許連外面的事情都不知道的寡婦,又何來門弄到這樣書籍?
李紈曾經打過賈玖的主意,卻因為種種原因,不得不放棄。如今,這樣一個機會,近在眼前,卻因為種種原因而不得不放棄,李紈的心中如何能夠平靜?
可是現在后悔已經遲了。
李紈不可能厚著臉皮去賈寶玉的院,那樣對他名聲不好。而且,即便是李紈肯舍下自己的名節,這本書也不可能讓他第一個抄。
李紈思前想后,最后還是決定,看看能不能走探春的,從探春的手上借到副本的副本。
李紈不敢跟賈玖借。
因為他沒有這個臉面。
賈政王夫人犯的錯,賈寶玉可以用年紀小、不知情混過去,可是他不行。他的丈夫賈珠曾經是國監的生,他的父親曾經是國監的先生,他們都是大人,都是讀書知禮的大人,不可能對規矩、禮數、國法、家規之類的東西一無所知。賈政王夫人犯下了錯,賈珠也好、李守中也罷,都有沒有好好勸諫的責任。
賈政王夫人有罪,賈珠李守中一樣有罪。
李紈再一次在心中后悔。
當初,他就不應該嫁給賈珠,誤了自己不說,也拖累了娘家,更耽擱了自己唯一的骨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