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挽天傾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勢必怨謗加身,彪炳史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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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觀園,棲遲院

待惜春與甄溪兩個繪制完銀元圖案,賈珩招呼著兩人用著晚飯。

三人圍著一張圓形餐桌環坐,高幾上燭臺點燃的蠟燭,橘黃燭火如水撲打在幾人的身上。

甄蘭坐在賈珩的左側,又是端茶、又是布菜,在這一刻倒有幾許后世女主人的既視感。

賈珩坐在惜春身側,夾起一筷子魚肉放在小蘿莉的碗中,轉眸看向惜春說道:“惜春還在長個頭,多吃一些吧,惜春妹妹真是長成大姑娘了。”

惜春也長高了許多,說來年歲也有十二三歲了。

惜春粉膩帶著嬰兒肥的小臉之上見著欣喜之色,柔聲問道:“珩哥哥,最近在府中忙著什么?”

賈珩道:“自回京以后,這些時日忙著大婚和朝廷的事兒,妹妹現在住在藕香榭還好吧。”

如果按照以往惜春的性格,可能對他不能相陪有些幽怨,但現在小丫頭倒是平靜了許多,看來是能體諒人了。

惜春柔聲道:“我挺好的。”

珩哥哥原本就忙著,自從回來以后,就沒有去過她那藕香榭了。

賈珩道:“惜春妹妹,等過幾天,咱們乘船南下,一同去江南走走。”

惜春輕輕應了一聲,沒有再說話,只是用著飯菜,過了一會兒等眾人吃好,道:“珩哥哥,我先回去了。”

賈珩放下茶盅,溫聲說道:“那我送送惜春妹妹。”

其實有些明白小姑娘的心思,想和他單獨說會兒話。

每個人都要單獨相處,自然占用不少功夫,沖淡了他的經國大計。

惜春芳心一喜,輕輕應了一聲。

賈珩凝眸看向惜春,溫聲道:“妹妹一個人住在藕香榭,平常孤獨不孤獨。”

“平常岫煙姐姐和迎春姐姐都會過來。”惜春柔聲道。

賈珩點了點頭,問道:“妹妹平常都是在藕香榭待著?”

惜春道:“嗯,我也沒別的地方可去的。”

正說著,忽覺手下一軟,又覺那溫厚的手掌握將過來,輕聲道:“惜春妹妹,你云姐姐和琴姐姐平常活潑一些,妹妹也多去隨他們玩玩。”

惜春輕輕應了一聲,臉頰有些羞喜。

賈珩道:“這下雨時候,路有些滑,妹妹腳下小心一些。”

兩個人說著話,就來到了藕香榭。

既為水榭,自是蓋在荷塘之中,四面有窗,左右有曲廊可通,亦是跨水接岸,后面又有曲折竹橋暗接。

這等幽涼之所在,也就夏天可以居住。

賈珩輕聲說道:“妹妹在這兒可住的慣,覺得潮濕不潮濕?”

惜春道:“還好。”

賈珩說著,看向隨行的丫鬟入畫,笑問道:“入畫,平常惜春妹妹在這兒還好吧,一應飲食起居可還好?”

“等冷一些,再搬回暖香塢就是了。”賈珩叮囑道。

入畫點頭應是。

賈珩與惜春說著,進入了藕香榭的暖閣之中,兩人落座下來。

在回廊上的燈籠映照下,惜春揚起秀麗臉蛋兒,好奇問道:“珩哥哥,那銀元多久能夠鑄就出來?”

賈珩道:“磨具制的很快,也就這幾天罷,等出了新銀元了,我先讓妹妹看。”

惜春“嗯”了一聲,抬起白膩如雪的臉蛋兒,看向那少年,貝齒抿了抿粉唇,說道:“我聽園子里說,珩哥哥與寶姐姐……定下了親事?”

賈珩笑了笑,說道:“這都有二年了吧,前不久才定下來,也是你寶姐姐大了,該定著終身了,所以姨媽上次當著老太太的面說了這事,你之前不知道?”

惜春搖了搖頭,柔聲道:“寶姐姐的事兒,我還是從姨媽說的時候知曉的。”

賈珩道:“之前也是擔心著影響到你寶姐姐,所以就沒有說出去。”

“那林姐姐呢。”惜春忽而問道。

賈珩面上現出回憶之色,說道:“林妹妹是江南的時候,那時相濡以沫,也是去年了吧。”

惜春攥緊了手帕,柳眉之下,明眸秋波盈盈,說道:“那妙玉姐姐呢?”

賈珩:“……”

定了定神,湊到近前,看向那眉眼稚麗的豆蔻少女,說道:“惜春妹妹好端端的問起這個做什么?”

惜春微微垂下螓首,不知為何,臉頰兩側爬起了一層淡不可察的羞紅,在燈火映照下倒也看不大清,抿了抿粉唇,柔聲道:“沒什么。”

現在她隱隱聽下人說,園子里的年輕姑娘都是他的禁臠,將來不是要嫁給他,也是要與他有著關聯的。

或許她也是?

其實這種聲音是在邢夫人將邢岫煙與賈珩定下的事兒傳了出去之后,一些碎嘴婆子的議論。

因為釵黛、蘭溪、邢岫煙幾乎全部落在賈珩手里,一些心思陰暗的就難免編排著迎春、探春、惜春這三春,也與賈珩……

正如原著之中的惜春對著尤氏說道:“別帶壞了我去,我只落得我一個人清白也是。”

賈珩看向不知為何嬌羞之態的少女,說道:“惜春妹妹也大了。”

心頭有些明悟了一些緣故,惜春本來就是十分敏感的人,許是聽到了一些什么傳聞?

如原著的寧國府?只門口一對兒石獅子是干凈的?

惜春聞言,秀眉之下的清眸凝起,定定看向那少年,水潤眸子中見著迷茫之色,說道:“珩哥哥,怎么了?”

賈珩笑了笑,說道:“惜春妹妹如是覺得住在園子中,對你閨閣少女名聲有礙的話,可回寧國府住,或者回榮國府住也是可以的。”

惜春聞言,嬌軀劇顫,凝眸看向那少年,聲音顫抖說道:“珩哥哥…要趕我走?”

賈珩道:“妹妹是潔自身好的,如是覺得大觀園中待著不自在的話,回西府老太太那邊兒也是可以的。”

惜春聞言,只覺鼻頭一酸,哽咽說道:“我什么時候說待的不自在了。”

她剛才說了嗎?她只是問問他與幾位姐姐……

少女想著,只覺一股委屈和絕望襲遍身心,眼淚奪眶而出。

賈珩詫異說道:“惜春妹妹,這怎么還哭上了?”

惜春扭過去一張臉蛋兒,彎彎眼睫顫抖,淚珠滾滾而落,沿著粉膩臉蛋兒流淌,一直到光潔細膩的下巴。

原就是小小的少女,此刻淚眼漣漣,楚楚動人,恍若一株嬌弱的薔薇花。

賈珩一時有些無語。

這是惜春,還是黛玉?

不過也是頭一次見著惜春落淚,傲嬌小蘿莉此刻無聲哭泣,只有鼻子的不停抽動聲,似乎為他方才的一句話傷心不已。

賈珩湊到近前,拉過少女的纖纖素手,說道:“妹妹,好了,別哭了。”

惜春象征性掙了下,沒有掙脫掉,也不再多動,只是扭過一張梨花帶雨的臉蛋兒,無聲抽泣。

賈珩輕輕扶過少女的削肩,寬慰說道:“好了,惜春妹妹別哭了,是我剛才一時失言,不是要攆你走的。”

說來,這還是他給惜春第一次說這話。

賈珩說道:“我知妹妹是個愛惜名聲的,想來是聽了庭院中的一些閑言碎語,想著離了東府,我也是想著妹妹年歲也不小了,再過二年也到了許人的年紀,如是覺得府中不自在,去老太太院落里也沒什么的。”

“我不許人,不許人。”少女忽而哽咽著,急聲說道。

賈珩:“……”

賈珩道:“可終歸是要許人的。”

惜春揚起淚光漣漣的臉蛋兒,低聲道:“我已打算去水月庵做了姑子去。”

賈珩:“……”

賈珩怔了下,說道:“這好端端的,怎么又鬧出家了?”

合著他以往的暖心種種都沒有焐熱這顆冰冷的心?

“反正也沒有人要我了,要攆我走,還不如出家當了姑子去,一了百了。”惜春玉顏哀戚,貝齒咬著粉唇,垂下螓首來,斷斷續續道。

她從生下來就沒有人管著,原本以為有了他……現在也沒人管著了。

賈珩見著似作賭氣之言的少女,默然片刻,伸出手摟過那嬌小的削肩在懷里,心頭有些哭笑不得,低聲道:“誰說不要你了,你就是在園子里住一輩子,也沒人攆你的。”

難道是惜春逐漸到了青春期,開始叛逆了起來?或者是從小缺愛,起了一些不該有的心思?

惜春被少年摟在懷里,嬌軀劇顫了下,僵硬片刻旋即柔軟了下,一時忘了流眼淚,不知為何芳心砰砰跳個不停,清麗如雪的臉蛋兒緩緩浮起兩朵紅暈,因為臉蛋兒就不大,明媚動人。

賈珩道:“不想許人就不許人,等惜春妹妹再過幾年也不急的,那時候想要許人了,我再給妹妹說門好親事。”

惜春顫聲道:“二姐姐、三姐姐她們都沒有,我也不許人。”

“那看四妹妹以后的想法吧。”賈珩輕聲安慰著,旋即,扶著少女的肩頭,捧過少女的臉蛋兒,輕輕揩拭著淚珠,溫聲道:“這怎么還哭的淚眼汪汪的。”

惜春被那少年注視的芳心大羞,下意識微微垂上眼睫,抿了抿粉唇。

賈珩只是拿過手帕,輕輕擦拭了眼淚,看向臉蛋兒嬌小酡紅的少女,說道:“好了,不許哭了,以后就在園子里住著,咱們還要去江南四處玩呢,府中誰人不知道,這么多妹妹中,我最疼四妹妹了。”

“嗯。”惜春眸光低垂,輕輕應了一聲。

另一邊兒,入畫與彩屏早已躲在了屏風后,看向那摟著自家姑娘關心著的少年,心頭有些羞喜交加。

賈珩摟過惜春,道:“惜春妹妹,以后不用胡思亂想的。”

惜春將螓首依偎在少年的懷里,只覺一股難以言說的安寧涌上心頭,臉頰不知為何有些羞紅,柔聲道:“珩哥哥,府中最近是有一些閑言碎語,編排著府里的姑娘的。”

賈珩道:“嗯,我猜就是這么一回事兒,等回頭讓你鳳嫂子整治整治,你也別那么敏感了。”

惜春輕輕“嗯”了一聲,緊緊攥著被少年握著的手。

賈珩寬慰了一會兒,說道:“天色不早了,惜春妹妹,我得回去了。”

“嗯。”惜春輕輕松開賈珩的手,眸中依依不舍,說道:“珩大哥慢走。”

哄了惜春歇息,賈珩也沒有多留,返回大觀園的棲遲院。

一夜再無話。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

時光匆匆,轉眼之間,經過賈珩數十天持續不間斷的休整,終于到了啟程之時。

這一天,風和日麗,渺渺天穹之上萬里無云,經雨之后的河岸楊柳,郁郁青青,翠玉含煙。

盛夏晨風吹動著河岸兩側錦衣府衛以及五城兵馬司兵丁擎起的一面面黑紅色緞面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

賈珩將諸事收拾停當,董遷以及錦衣府準備好了相關的舟船,停泊在京城渡口。

此刻,京城渡口,樓船在錦衣府衛的護送下停泊在河面上,放眼望去,大大小小的船只,多達二十余艘,船只上還列裝了一些紅衣大炮。

因為賈珩此行是為了籌建海師,打擊海寇,以剿代練,所以紅夷大炮自是要帶走的。

因為近些時日,關中以及北方之地大雨,河道之中水量豐沛,樓船行舟其上,倒不顯擁塞凝滯。

此刻高有三層,長有十余丈的樓船上,釵黛、三春、妙岫、紋綺、云琴等姑娘在一艘懸掛著旗幟的旗船上,除此之外還有咸寧公主以及李嬋月、陳瀟,以及…宋妍。

宋妍在咸寧公主的攛掇下,準備前往江南,與身在杭州府的宋父匯合。

這是宋妍頭一次返回江南老家,此刻扶著一角竹簾,眺向渡口上的送行隊伍,一時間心潮起伏。

而魏王陳然與梁王陳煒同樣在扈從的相陪下,來到船只之上與咸寧公主以及李嬋月道別。

“五姐,我求了母后,也說去江南轉轉,她就是不許。”梁王陳煒一身黑紅蟒服,面上見著一些不舍。

咸寧公主秀眉蹙了蹙,清聲說道:“你去江南做什么?除了玩還是玩。”

梁王陳煒酸溜溜說道:“五姐自從嫁給衛國公以后,決心相夫教子了?”

“什么衛國公,以后稱呼姐夫,聽到了沒有。”咸寧公主清叱說道。

魏王陳然道:“好了,五妹,你這次與子鈺南下,還要先去河南?”

咸寧公主道:“河南那邊最近要實施新政,我和先生過去看看。”

魏王陳然點了點頭,說道:“你嫂子也想去著江南,我還說和你一塊兒南下呢。”

“嫂子?”咸寧詫異道。

魏王點了點頭,并未解釋緣故。

另一邊兒的甲板上,賈珩看向一路相送著的林如海,拱手道:“姑父留步,等到了江南,咱們再行匯合就是。”

林如海在京城準備西北大軍出征的糧草以后,也會乘船南下,一來督促江南地域的夏糧征收,二來也是操持廢兩改元諸事。

關于廢兩改元,其實還容易一些,現在戶部的鑄銀局已經根據他前日遞送過去的章程以及圖案,開始澆鑄第一批銀元模具。

如果按賈珩的建議,正面是龍紋圖案以及幣制,背面則是崇平十五年以及神京城的圖案,更多還是以此為防偽圖案。

至于天子的大頭像,這個時候真不興這個,因為光是一條大不敬罪就繞不過去了。

這不是共和觀念深入人心的那個時期。

林如海目光蘊含著依依不舍,說道:“那子鈺你一路順風。”

黛玉這會兒一襲淡黃色暗花對襟馬甲,白色圓領襖子,下著月白色暗花長裙,這身裝束讓少女褪去了幾許稚嫩的少女感,手里拿著一方粉紅色帕子,立身在樓船軒窗之上,粲然星眸之中同樣見著依依不舍之意。

紫鵑和襲人在身后看著,道:“姑娘,老爺在那邊兒打招呼道別呢。”

林如海朝著黛玉所在的船艙位置揮了揮手。

另外的魏王與梁王也紛紛下了船只,在岸邊目送著船只。

隨著賈珩下令“啟航”,船只鼓起風帆,乘風破浪,船舷兩側撥開河流,向著東方而去。

而岸邊的佇立眺望的人則漸漸變小、遠去。

樓船之上,看向周圍的一眾釵裙環襖,鳳姐笑了笑說道:“這說來,我也有好幾年沒回江南了。”

現在她從園子里出來,看著這人山人海,心情似乎也開朗了許多。

那珩大爺那句話怎么說呢,她不應該做籠中的鳥雀。

平兒笑道:“奶奶,這次出來就是散散心了。”

鳳姐艷麗玉顏上笑意嬌媚,心頭油然而生一股輕快,說道:“是啊,自從嫁過來,都在府里忙著一堆煩心的事兒,如今出來可以好好散散心了。”

另外一側,李紈與曹氏坐在艙室廂房中,看向兩側重巒疊嶂的青山漸漸遠去,心頭涌起一股難以言說的大自在。

這位出身書香門第的名宦之女,心頭不由想起一句詩,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

曹氏笑了笑,說道:“這下子離神京可就遠了,再也沒有人管束了。”

李紈輕輕應了一聲,不由將溫婉如水的幽怨目光投向甲板上的那蟒服少年,自從前天因為鳳丫頭過來打斷以后,她后續就沒有見過他。

也不知下一次作踐…嗯,尋她有事兒,又不知是什么時候了。

就在這時,賈珩似有所覺,轉眸看向艙室,對上那一道秀雅凝睇的幽怨目光,心頭也有幾許古怪。

真是死灰復燃之后,已呈烈火熊熊之勢。

可以說,相比鳳姐的癮頭還能用其他事沖淡,這位已守寡六七年的花信少婦更為黏人。

就在賈珩思量之時,高桅鼓帆的樓船在河面上攪起一團團白色浪花,在嘩啦啦聲中向著江南駛去。

蒼青色天穹之上,一行白羽尖喙的飛鳥鳴叫著向著遠處飛去,恍若一副用筆疏淡的水墨畫卷,而崇平十六年的盛夏,陽光明媚,景色正好。

重疊明滅的山巒蜿蜒如蛇,在江岸兩側飛快掠過,岸邊蓊蓊郁郁的楊柳樹在夏日微風中颯颯作響。

似隱隱在訴說著:崇平十六年五月二十,衛國公、兵部尚書兼太子太保、軍機大臣、檢校京營節度副使、錦衣都督賈珩,乘舟船赴河南、江蘇督問新政。

從此,陳漢王朝轟轟烈烈的江南新政拉開了序幕。

神京城,五軍都督府,官署之中

南安郡王落座在一張擺放著各色令牌的條案之上,下方則是柳芳、石光珠等一眾開國武勛列坐在楠木椅子上。

“王爺,那位已經去南方了。”陳瑞文大步步入議事廳之中,對南安郡王拱手說道。

南安郡王冷聲說道:“走就走了,不用理會,糧秣最近準備的如何?”

這時,治國公馬魁之孫馬尚,出班而奏道:“王爺,齊王殿下已經協調了戶部各大倉場,以備軍需。”

南安郡王目光凝了凝,逡巡過幾人,問道:“那紅夷大炮最近可曾從軍器監運送過來?”

柳芳沉吟說道:“已經讓侯賢弟去了京營調動,軍器監前日說紅夷大炮轉運不便,我們這邊兒軍情如火,我等用不上,而且還說上次用了不少炮銃,紅夷大炮損壞嚴重,不好轉運。”

說到此處,柳芳沉吟說道:“侯賢弟已經帶著人,以軍機不可貽誤去了軍器監,準備將炮銃帶回來了。”

就在這時,侯孝康從外間進來,迎著眾人的目光,拱手說道:“王爺,衛國公已經先一步運走了不少炮銃,我們去晚了一步。”

“什么?”南安郡王霍然而起,說道:“他焉敢如此?”

柳芳面上就有怒氣翻涌,說道:“西北邊患正兇,有此炮銃,我等才能早些大破賊寇,這衛國公打的什么主意?”

侯孝康道:“那些紅夷大炮原是備著給海師的,這次調度南方,說是要用在海上決勝。”

“我看這衛國公就是不想讓我等用,不讓我等輕易平定西北邊患。”石光珠冷笑一聲說道。

可以說,平安州一役,皇太極授首,紅夷大炮的威名傳遍了整個大漢神京。

南安郡王面色陰沉,沉聲說道:“本王就不信沒有紅夷大炮,以我京營大軍之驍勇銳士,平定不了和碩特蒙古,等到執虜酋之首返回,再在御前理論!”

侯孝康道:“王爺,西寧那邊兒催兵戰報剛剛又遞送過來了,我等還當速速發兵才是。”

南安郡王道:“三天后,就出兵!”

暫且不提南安郡王等人領兵前往西寧,卻說此刻遠在金陵的兩江總督衙門,官署之中——

衙堂之中,高仲平落座在一張紫檀木太師椅上,矍鑠面容如窗外的陰云,似有雷霆正在醞釀。

下方都是江蘇一省的知縣、知州等官員。

江蘇巡撫章永川坐在一側,因為逆著右邊軒窗的光線,面容隱藏在一團陰影之中,一旁是江南布政使張翰文。

這位曾經的巡撫,當初還在名義上管轄著江南一省,如今僅僅轄制江蘇一省,權力大為縮水。

“常州府知府何在?”高仲平輕聲說道。

常州府知府邵繼松是一位五十左右的老者,頜下胡須發白,臉上皺紋密布,出班拱手道:“制臺大人,下官在。”

高仲平如連珠炮一般發問道:“武進縣相關案犯可曾羈押大牢?可曾訊問出幕后主使?可曾有人向常州方面打招呼?”

邵繼松輕聲說道:“相關案犯押入大牢,但彼等都說自己出于義憤,幕后實無主使。”

高仲平冷笑一聲,說道:“義憤?彼等鄉民有不少是無地佃農,本官清丈田畝,與彼等何干?”

邵繼松一時不能答。

這讓他如何回答。

高仲平問道:“孫游擊,江南大營兵馬可曾愿意調動?”

這時,從下首起來一個武官,正是總督督標營的游擊將軍孫友貞。

孫友貞輕聲說道:“制臺大人,江南大營說沒有朝廷軍機處的行文和南京兵部的勘合,江南大營不派一兵一卒。”

其實這還是賈珩當初留下的歷史遺留問題,當初也是經過崇平帝確認過得,主要是糾偏江浙沿海的海防無力情形。

這段時日,高仲平已經打算調集江南大營兵馬協助諸府縣推廣新政,但有反抗,就地控制。

高仲平說道:“鄺主簿,衛國公人到了何處?”

鄺守正道:“回制臺大人,衛國公前不久的飛鴿傳書,已經領人先一步前往了河南,如今抵達了開封。”

賈珩是在船只稍稍行舟一日,就領著錦衣府的扈從,在咸寧公主以及陳瀟的陪同下,快馬揚鞭一路趕往河南。

高仲平道:“朝廷的批復奏疏可曾送到?”

先前崇平帝給高仲平的朱批,就是將江南大營的兵權如以往授予兩江總督高仲平。

鄺守正道:“制臺大人,前幾日未有,不知今日驛館情形,屬下這就派人問問。”

說著,離了廳堂。

“孫游擊,一有旨意,帶人前往江南大營調集兵馬。”高仲平道。

“是。”孫友貞抱拳應是。

高仲平目光逡巡過下方一眾文官,道:“一條鞭法、攤丁入畝乃是國策,誰敢動搖國策,誰就是大漢的罪人。”

下方身穿各色官袍的官員,聞言,心神一凜。

高仲平道:“各地仍當有序推進,如今以能征善戰聞名于大漢的衛國公已經前來,專門對這些以一己之私抗拒國策施行的不法之徒,施以雷霆,望爾等回去以后,對境內逆勢而行之徒規勸,否則,大勢壓下,全部化作齏粉。”

江蘇省內的一眾官員,面上多是凝重。

“章撫臺。”高仲平忽而點了江蘇巡撫章永川的名。

章永川連忙起得身來,拱手說道:“制臺大人。”

高仲平輕聲說道:“蘇州府要挑起大梁,你為巡撫,要先行一步,將四條新政執行好才是。”

章永川苦著臉說道:“高大人,下官也有難處,這蘇州府的糧田有一些是在南京的開國勛貴的,下官巡撫衙門哪個敢去清丈?如果鬧出流血沖突,后果不堪設想。”

開國一脈的勛貴乃至皇親國戚在南京、姑蘇都置備有產業,不同于巴蜀之地沒有那般盤根錯節的關系,土地富饒的江南之地有不少是勛貴與皇親國戚。

比如杭州的宋家。

事實上,中國古代封建王朝歷史上的任何改革一旦觸碰到統治階級的最核心圈層,往往都會遇到難以言說的阻力,改革無疾而終,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自我革命,談何容易?猶如提著自己的頭發把自己拽起來。

甚至就是一個偽命題,或者說用詞上的錯誤,因為自上而下的永遠不叫革命,而是……改良,自下而上的才叫革命。

這都是教科書上的定義。

一旦落入改良之中,那就永遠面臨著不徹底、有妥協的制約之中,但好處是造成的社會動蕩最少,對既有秩序的破壞最小。

辨明語義,才能正本清源,豁然貫通。

章永川心事重重地落座下來。

高仲平道:“諸位,河南與我江蘇兩地各位南北試點,如今河南方面據說已經有條不紊地推行,反觀我江南之地枝節橫生,彼時朝廷問罪起來,我等面上都無光,都各自去忙吧。”

待一眾地方官員滿腹心事地離開總督衙門,高仲平揉了揉太陽穴,問道:“江南比之巴蜀之地終究不同。”

通判吳賢成說道:“制臺大人在巴蜀時,手握軍政,掣肘甚少,而江南之地書香門第之家甚多,彼等通過聯姻互為聲援,更有皇親國戚暗為臂助,朝廷想要清丈田畝,無疑是動了彼等的飯碗。”

高仲平沉吟片刻,問道:“河南之地的四條新政,最近推行如何?”

“河南不比江南,制臺大人,河南經過一場大亂,開封等省府的士紳幾乎被朝廷,原宗室的衛鄭二藩又被朝廷削去爵位和田地,這又少了許多阻力。”通判吳賢成說道:“那衛國公又掃清了河南的貪官污吏,可以說其人所行之事與制臺當初在巴蜀之地如出一轍。”

這時高渤拱手說道:“父親,這衛國公定是有意將河南作為對比,以便凸顯父親在江蘇的一籌莫展,以此向朝廷邀功。”

高仲平沉吟片刻,說道:“你這豎子,如是名臣大將皆如你這等狹隘而論,豈有我華夏煌煌青史之上的豪杰涌現?”

高渤面色頓了頓,道:“這衛國公定然有此想。”

高仲平道:“河南與江南兩地的情況不同,天下之人不會不知,朝堂的圣上也不會不知,所謂爭功之論,如今士子攻訐之言源源不絕,衛國公如能以四條新政推行大漢,勢必怨謗加身,彪炳史冊。”

高渤聞言,面色微凝,嘴唇翕動了下,一時無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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