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走后,賈母又躺了一會兒,剛止了淚,便動起了心思。如今榮國府的御賜牌匾已摘,府里幾乎都成了京城的笑話,只是都不在明面兒上說罷了。這府里到底還是因此缺了份底氣。如今再打壓大兒子怕是也毫無益處,小兒子還是有些不盡如人意。只兄弟二人雖說是都在部里領了職務,到底品級還是太低。
大兒子向來是不著調的,只求他別壞事兒就好。小兒子卻又不通庶務,太過孤冷清高。這十幾年也沒升上去。想到這兒,賈老太太也是揉了揉眉心,覺得頭痛不已。璉兒瞧著倒是個好的,也越發出息了。但到底太過年輕,也不知將來如何。寶玉自是個有造化的,但此時卻又未顯。將來少不得需要各方面的扶持。如此是萬不能斷了和林家的關系。
一時又想起了苦命的女兒,早些年守完這個孝守那個孝,竟是生生的耽擱了,等年歲長了又胡亂求醫吃藥,弄壞了身子,好不容易兒女雙全了,哥兒又走了……如今這竟是為了兒子將命都拼了出去。想到這兒賈老太太又難過的默默淌起了眼淚。決不能斷了林家的關系!就算為了敏兒也不能斷了!
剛想到這兒,賈母就聽到寶玉在外間兒說話。怕丫鬟們攔了他連忙出聲問道:“可是寶玉來了?”琥珀聽到賈老太太問話,方打了簾子進來笑道:“可不就是寶玉寶二爺來了?也不讓通報,只說是怕吵了老太太休息,在外間兒等著呢。”賈母一聽,擦了擦眼角便沖外間兒的寶玉道:“還不快進來,在外間兒做甚?”
寶玉聽賈老太太喚他,忙走了進來,滾進賈老太太懷里才道:“原在房里看書,聽下人們說姑媽沒了,孫兒怕老祖宗慪壞了身子,特過來瞧瞧。見老祖宗睡下了又怕吵了老祖宗,故而在外面等著。”賈母聽了點點頭道:“這話說的怪饒舌的,不過我知道我寶玉孝順就是了。只一點,也別光顧著看書,仔細累著傷了眼睛。”寶玉又往賈母懷里靠了靠笑道:“那里就傷了眼睛了?孫兒也只是讀一會子,便歇上一會兒。”
寶玉這靠在懷里滾來滾去賣萌的樣,倒是緩了賈老太太的傷感,祖孫倆輕聲說笑了一陣,賈母就無力地讓他找姐妹們自玩兒去,寶玉見賈老太太如此,倒是突然想起什么來,走了兩步又轉了回來道:“既說姑媽沒了,想來那林妹妹也是傷心難過,怪可憐的。莫不如老祖宗接了林妹妹家里來,還有老祖宗疼著多好?老祖宗也好解了思女之痛不是?”
賈母被這想法驚了一下,只胡亂的點頭道:“你且去吧。”見此寶玉也不再停頓,轉身便走了出去。而賈母就像是著魔了似的,耳邊一直回轉著那句話,怎么也放不下。
賈老太滿耳朵眼兒都是:‘接來黛玉來,接了黛玉來……接了黛玉來’像是魔音一樣揮之不去。再想著賈敏沒能留下兒子,那林如海必定是會再娶的。到時候自己家還是林如海的岳家嗎?說不得就斷了那份關系了,即便不斷,也不見得將來會如何扶持寶玉。
若將黛玉接了回來,一來教養在自己身邊兒,外孫女自然和自己親近。讓兩個玉兒從小一處長大,那情分也自是不同。等將來兩個玉兒大了,自己再替寶玉向林如海提親,他斷是不會不應的。再者當年光敏兒的嫁妝就不少,林家人口又稀少,將來斷不會虧了黛玉。如此那是再好不過了!有自己在這府里,斷沒人敢欺負了自己唯一的外孫女兒去,也算是自己親自看顧了女兒唯一的骨血。
二來有黛玉在自己身邊兒,林如海便是再娶,也不能斷了親戚情分。將來兩個玉兒成了好事兒,林如海也是會幫襯扶持著寶玉的。如此自己下去了也有面目見國公爺了。賈母是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好,心中很是滿意,只念叨寶玉是個有福的。她就從沒想過林如海或者黛玉會拒絕。于是讓鴛鴦給研磨鋪紙,竟是要親筆給林如海寫這封信。
鴛鴦素來是個伶俐的,見賈母高興便笑道:“可見還是寶玉貼老太太的心。一來老太太就高興了。”賈母也微微笑道:“眾人只道我偏疼他,卻從來不知他的好。”說到這里賈母便真的打起精神,坐下給林如海寫起信來。鴛鴦雖不以為意卻也不會反駁了去。
賈璉出賈母屋子便去了東邊兒院子。自從揚州回來,賈璉雖說沒拿邢氏當親娘,但較之往常卻是親近了許多。就是和賈赦的關系也好了不知多少。早間總是到賈赦這邊兒用了早餐,搭著賈赦的車一道去部里,就是這兩日賈璉在內務府當差,賈赦也是先將他送過去。晚間雖是各自回府,賈璉也總是要過來坐坐的。順便聽賈赦說幾句部里的事情。
邢氏也每日早早的給爺倆備上餐點。如今賈赦屋里那些個丫鬟姨娘,除了生下迎春的吳姨娘和生下賈琮的絹姨娘,余者都打發了,之前賈赦還說過要買新的進來,誰知這每日忙碌起來竟是再沒提過。想到是賈璉寫了信賈赦才如此的,不由得對賈璉更是親厚了兩分。
賈璉也是極會做人的,有事兒沒事兒的,都從街上捎些東西回來給她。或是哪家銀樓新出的釵環,或是哪家鋪子剛做的點心,或是在酒樓里吃到了什么好東西,林林總總不能細述。具是些小東西小玩意兒,雖不知什么銀錢,卻也顯得更為貼心。讓邢夫人心中總是暖暖的。
揚州報喪的事還沒傳到邢氏耳里,賈璉到了門口。王保善家的知道如今邢氏跟賈璉親厚,便笑著上前道:“爺怎地這個時辰便回來了?太太正在屋里呢,快進去吧。”邢氏在屋里聽到聲響,像是說賈璉家來了,心中原是不信,向窗外一看,卻是一驚,怎地今日這樣早了?
不待她反應過來,賈璉就自己走了進來。邢氏最近因著日日與賈璉都要見上兩三面,遂一見面兒就知道定是出事兒了。想到賈璉如今當差的地方,唰的一下就淌了汗出來,也不待賈璉行禮問安,便兩步上前拉住賈璉,滿眼驚恐又小心翼翼的問道:“可是公務不順?”
邢夫人如此神情一問,賈璉倒是楞了一下,呆呆地搖了搖頭才,有些脫力地道:“今兒揚州姑父遣人送訃告來,母親竟是不知嗎?”邢夫人乍聽此話倒是一驚,卻也大大的松了口氣,橫了賈璉一眼,才滿是怨憤地道:“不是說那二太太娘家嫂子來了,想要給你說親嗎?”
雖方才在賈母房中見了那王子騰的夫人,但是這給自己說親一事卻是不知,當時場面那般的慌亂,誰又顧得上她啊?遂輕聲問道:“給我說親不要問過父親母親?什么時候輪到二太太做主了?”這話邢夫人愛聽啊,一張臉都笑開了花:“前兒老太太遣了人來喚我去了。我想著老爺不在怕不好應承,便稱病沒去。”
賈璉沉默片刻后才點了點頭,也不欲再談此事。心中只想著該如何與邢氏說起,自己想去揚州奔喪的事兒?邢氏雖身份見識,比之這府里許多人差些,卻到底還有點眼色。見賈璉神色晦暗欲言又止的樣子,方想起之前賈璉說揚州送訃告來的話。
遂皺起了眉頭道:“也不知那個黑心肝的跟你亂嚼舌根,那里就有什么人來報喪了!你莫不是因著這個,才提早回來的?”聽見這話,賈璉深吸了口氣,一時還有些接受不了賈敏如此便沒了的事兒。
邢夫人卻把這當成了恍然大悟,遂笑著繼續說道:“璉兒你想想,若是真有人來報喪,豈不是該先稟了老太太?便是尋了你父親或者二老爺也是可行的,哪有就巴巴的跑去內務府尋你的呢?縱是來回我或者是那二太太,也比尋你有道理不是?”
賈璉見邢氏一副敦敦教誨的樣子,也不好在這時候再說什么。只低著頭想著怎樣才能親自到揚州去一趟,否則終是不放心的。想起過往的總總,不知此刻姑父怎樣了?表妹又是何種情形?心中除了難過更多的是一種沉甸甸的悶氣。
近日賈赦總是回來的很晚,雖說平日里禮部是很清閑的,但亦遇上年節卻是異常的忙碌。如今快年底了,禮部便忙碌了起來,尤其賈赦在儀制清吏司管著的是嘉禮。宮里各種飲宴均離不開他,竟是忙得腳不沾地似的。
過了酉時賈璉見賈赦還未回來便準備去接,卻見賈赦身邊兒小廝來稟道:“老爺讓小的來告訴大爺和太太一聲,說是晚膳等等再用,老爺一會子就從老太太那里回來。”得知賈赦去了老太太屋里,邢氏也不好說什么,只點了點頭打發了出去。賈璉卻是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樣子。
沒一會兒老太太屋里的小丫鬟又來了,見了邢氏也恭謹的問了安:“大太太安,老太太叫奴婢來問問大太太可好些了?若無大礙便立時到老太太屋里去一趟。”邢氏雖疑惑,心中卻也不慌,想著方才賈赦已打發人來說是在賈老太太屋里,如今又叫自己,心中更是篤定,怕是為了璉兒的婚事想與自己夫婦商量。
邢氏想著璉兒親近自己,自己也沒個一男半女的,將來說不得璉兒便是自己的依靠,這婚事兒上便少不得幫他說上兩句顧他心意。便打定主意先問問他自己可有中意的。于是對那小丫鬟道:“知道了,你且先去,我換身衣裳便過來。”待那小丫鬟走后,就立馬打發費大娘去尋了賈璉過來。
賈璉原本心中有所猜測,如今邢氏一叫就趕緊過來了,他也希望得到邢氏的幫助。剛進門邢氏開口便道:“要說璉兒你也不小了,今日母親叫你過來也不為別的。老太太方才找了老爺過去,如今又遣了人來喚我。”
賈璉聽到這里便知是為了姑母的事兒,誰知邢氏接著卻道:“我想來呢,也不會為了別的,指定是為了你的婚事。你且先跟母親說說,自己心中可有中意的?”賈璉聽到這里,只覺得臉上直抽抽,一時卻是說不出話來了。
邢氏卻是毫無所覺地再接再厲道:“我的話雖說也是不管用的,這你也知道。但好歹這事兒你自己不便張口,我幫你跟老爺說說,好叫老爺爺明白明白你的心意還是可以的。”說完邢氏便端起一旁的茶盞,像是在等著賈璉回話,更像是在表功似的。
賈璉斟酌了半響,也覺得這話沒法和邢氏說清楚,便試探著對邢氏道:“勞母親為璉兒費心了,只如今還不知究竟何事,莫不如母親先去老太太房里瞧瞧。回來璉兒再和母親合計合計?”說完這話,賈璉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都用光了。和林如海那一家子聰明人說慣了話,如今和邢夫人這蠢笨的說話竟是越發的費力。
邢氏想了想才點點頭道:“也是,耽擱了這些時侯我也該過去了,你且好好想想,總歸母親是站你這邊兒的。”說完便起身往外走,賈璉也只得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