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撲中文)
甄應嘉見自己再多說也是無益于事,遂轉了話題道:“林夫人仙去,不知如海如何打算?”林如海知他是問自己是否續弦,因心中已下定論,便也不在意他有何用意,遂并不隱瞞直言道:“下官已年逾半百,后宅有一二侍妾亦是先母所賜予,愚并無心于此,故不再預再娶。”
甄應嘉原想著,自己尚有一族妹年輕貌美,且是嫡女身份,雖說當初安排莊氏進入林府是失敗了,但如今情形又有不同。且此女乃是嫡女身份,比之莊氏自不可同日而語。
甄應嘉也想過林如海會拒絕,但縱是看在莊氏之事,自己不予追究的份上,也不該拒絕才是。再有白氏幫襯,不愁在府里站不住腳。如此即便今日他林如海不應亦是無礙,卻不想林如海一句話便將他要說之話堵了回來。
如此甄應嘉亦是動了怒氣,不欲再做停留,剛站起身預備告辭,誰想外面宋時進來回稟道:“老爺,表少爺帶著興兒和張鑫三人已到了門外。”甄應嘉心中疑惑,這表少爺又是何許人也,復又坐下不語。
林如海一聽賈璉到了,心中既是驚疑,又是氣惱,更是暖心。雖一時理不清何種情緒,卻也立時起身,對甄應嘉拱手一禮道:“下官妻侄不遠千里前來吊唁亡妻賈氏。“甄應嘉點頭表示知道,卻也不說走與不走的話。
林如海也不能把話再說直白了?難不成說:請你離去?無奈之下只得起身,剛聽到門外傳來報喪鐘的聲音,便看到賈璉一身素服大步走了進來。一瞬間便紅了眼眶。卻又不想失儀,遂強自忍耐。
賈璉看到林如海不過半年不見,已是兩鬢斑白。滿頭華發,心中自是酸澀難言。更看到林如海親自起身來迎自己,便急忙幾步上前跪倒在地:“侄兒見過姑父。”說完,也顧不得還有客人在旁,已是淚流滿面。
回想當初林如海是何等的風流倜儻,何等的儒雅大氣?仿佛昨日林如海還對自己敦敦教誨,細心指點。今日一見。竟有垂垂之意。賈璉如何能不難過。心痛?
林如海見此亦是有些抑制不住,輕拭了眼角,方上前將他扶起。又有許多話想問。卻礙于甄應嘉在側,倒是不便問出,遂點了點頭,又指著旁邊兒坐著的甄應嘉對他道:“這位大人便是金陵體仁院總裁。甄大人。想來你也是知道的。”
見林如海如此介紹,賈璉心中已有定奪。遂躬身對甄應嘉行禮道:“小子賈璉見過甄大人。”甄應嘉見賈璉如此言語。心中不喜,卻又想著林如海與賈璉的關系,心中大定,只要拿捏住了賈家。林如海還跑得掉嗎?
甄應嘉思量片刻,仿佛是在打量賈璉,而后才滿是笑容地道:“賢侄快起。你雖不曾見過我。然你我兩家倒不必如此疏遠生分,叫一聲世伯即可。”說完還故作欣喜的笑了兩聲。賈璉卻是只低頭不予回應。
甄應嘉見此。也不與他多做計較。想著回家便打發人,給賈老太君送信一封即可,想來賈老太是知事理的。林如海怕賈璉得罪了甄應嘉忙道:“你且先去見見你姑母吧,她生前一直念叨著你。”說完便眼眶便有些含淚,忙揮手讓賈璉下去。
賈璉知道林如海的意思,忙躬身一禮退了出去。甄應嘉既心中已有了注意,也不多做停留,遂起身對林如海拱了拱手道:“今日原本是來憑吊尊夫人,不想卻被俗事煩擾。如此便不再打擾,望節哀順變。”說完也不等林如海回應,轉身便走了出去。
林如海連忙收拾情緒起身相送,一直送出了大門兩人也沒有再說什么。只林如海心中卻是敲響了警鐘。
轉到靈堂,賈璉已經上過香,與黛玉二人哭作一團。林如海心中嘆息,在靈堂外緩和半響方踏步進入,也不與兄妹二人說話,先給賈敏上了三柱清香。
見林如海到來,賈璉便趕緊擦干了眼淚,黛玉也低下頭。林如海知道他們是怕自己難過,也不點破。走過去摸了摸黛玉的頭,才對賈璉點點頭有些疲憊地道:“到我書房來吧。”賈璉知道林如海有話要與自己說,便也起身點頭。
不想林如海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對黛玉道:“你表哥許多時日不曾喝你泡的茶了,去泡壺茶送來。為父也沾沾光。”見黛玉抬頭望著自己,便又笑了笑方轉了出去。賈璉有些疑惑地看了黛玉一眼,也快步跟上。
回到書房,林如海的臉便板了起來:“你怎來了?難道賈家都沒有人了?”語氣很重且是不善,賈璉剛想分辨兩句,林如海又接著說道:“你當那差事是隨時等著你的?還是以為得了個云騎尉就了不起了?”越說越是怒氣沖沖。
賈璉知道林如海這是關心自己前程,便低頭聽著也不急著分辨了。林如海見他低著頭以為賈璉知錯了,遂嘆了口氣也不再說重話。只嘆道:“你莫以為當初讓你回京里去,便只為了你的前程。如今這揚州城眼見著便要亂起來了。我又是如今這么個敏感的位置……”說罷便是搖頭嘆息不已。
賈璉聽出了林如海話語中的蕭瑟之意,不免追問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兒了?”林如海也不答,只瞇了瞇眼問道:“說說你的差事吧。當初李公公那么急的帶你上京,且一日不肯多留,可見圣上是很重視那新賬冊記法的。如今你又是怎么過來揚州的?”
賈璉早已有心解釋,見林如海問遂細細將京中差事,及所見所聞講了一遍。講完才發現,不知何時黛玉已經端了茶水,并幾碟子小點心進來。賈璉也不客氣,給林如海倒杯茶又給自己滿上一口飲了。若往日,黛玉定是要笑話他牛飲的,今日卻是皺眉沉思,似不曾發現。
黛玉確實在思索。按照方才賈璉所言,他京中差事應是未能完結,遂不等林如海開口便先問道:“哥哥的差事可完了?”一雙通透的眼睛直直的盯著賈璉。賈璉也不躲閃只看著她雙眼道:“完了”
如此便是林如海也詫異的問道:“你且說說如何完了?”賈璉又遂將當日接到訃告之事說了一遍,又講了四皇子出言相助之事,完了感嘆了一句:“四皇子看著冷面冷心的,不想卻也是個重情之人。”
此話一出林如海還沒說什么,黛玉倒是嗤笑出聲。言道:“帝王之家。哪里就是講感情的地方了?便是有,怕也是不被允許的。”此話賈璉雖尚有些懵懂,但這半年到底在皇子身邊兒見識過。遂也點點頭。林如海此時卻是看著黛玉不再言語,心中多少的復雜糾結,竟是吐之不出。
賈璉說起皇子,黛玉便想起了元春。遂問了一句道:“先母親在世時曾說過,二舅家的大表姐進宮小選。指了皇子府當差,不知是哪位皇子?”林如海也沒想到黛玉為何有此一問,便也轉頭看向賈璉。
賈璉想了想道:“家中或許還沒有消息,我倒是聽說指的就是這四皇子府。”此話一出。黛玉立馬變了臉色,雖掩飾得快,到底沒有逃出林如海的眼睛。而林如海此時見黛玉不欲說明。也不追問。
想了片刻不得,林如海遂轉了話題道:“你很不該過來。你既來了,等你姑母出殯你便速速回去。”說完又是皺眉嘆息。黛玉覺得父親近來皺眉和嘆息的次數比過往一年還要多。心中微疼道:“父親也莫要太過憂心。”也自此一句再也想不出什么寬慰的話來。
賈璉此時卻認真地道:“表妹上京便可,我卻是要留在姑父身邊的。姑父身邊每個人幫襯怎么行?”這話剛說半截,黛玉便欲反駁,開玩笑!自己才不要去那榮國府!即便現如今它不叫榮國府了,那也是一潭子臭泥!更何況還有那爛石頭在。
林如海卻搶在黛玉前面開了口:“胡鬧!你當這是好玩兒的?若我保得住你,你姑母也不會是如今這情況!”說著便紅了眼眶,抬頭看著屋頂,黛玉知道屋頂并沒有什么父親要看的東西,他是怕流下淚來。黛玉的話也說不出口了,只得輕輕的靠在林如海肩頭道:“父親莫要如此,母親知道了不知怎樣心疼呢。”說完自己也淌了眼淚。
賈璉皺眉想了想問道:“姑父可有證據了?”黛玉見林如海情緒激動,便不等他回答搶先答道:“總歸是這府里的人。想來既然替人辦了事兒,便不會無所求!近來府里進進出出不少人,想來若是要與外邊聯系,如今便是最好的時機。”
說完喝了口茶又接著道:“哥哥且不必懸心于此,我已安排人細細盯著,總跑不了那幾個!”語氣雖是輕緩,卻不難聽出其中的憤恨。林如海嘆了口氣摸摸她的頭道:“你也莫要想太多。為父總是要護著你的。斷不會讓你也……”
聽到這兒,賈璉倒是突然想到賈老太太給林如海的書信。遂從懷中拿了出來。林如海接過信,只看了幾眼便抬頭看了看黛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黛玉心知定是說要接自己上京的,卻也不言語。
賈璉見此說道:“侄兒以為如此甚好,至少在京城會安全許多。且侄兒與妹妹不同,與姑母亦是不同。故留下來幫姑父也使得。”賈璉說到這里黛玉卻不能再保持沉默了,遂問道:“哥哥此話何意?”
林如海見已說道這個份上,便將手中的信交與黛玉,黛玉雖知道是接自己上京,卻也認真看了一遍。見心中并未提及什么聯姻之事,心中大安。林如海也不再隱瞞道:“既你外祖母有意接你去教養,我亦有此心,你上無母親教養,下無兄弟姊妹扶持……”
話未講完,黛玉便急急反駁道:“外祖母此話卻是無理!既知我母親故去,我且熱孝在身,那里就有到別人家里做客的道理?”也不看林如海是何神色繼續道:“縱是要去請外祖母教養與我,也該過了孝期方是正理。”說完便低著頭,誰也不看,也不讓人看見她的神色。
黛玉身量不高,故而如此一低頭,林如海和賈璉倒還真沒瞧見,黛玉眼中那憤恨的神色。只是聽了黛玉如此一番話,林如海到底也說不出口了。嘆了口氣才說道:“原想著既你哥哥來了,等你母親出殯,便由你哥哥護送你我也放心。”
話語中不乏蕭瑟,賈璉一時也不知說什么好,便也保持沉默,心中卻也矛盾。若無今日之事,他亦覺得黛玉言之有理,可既知姑母之事乃人有心所為,又不免為黛玉擔心。
黛玉知道林如海擔心什么,很想說自己能照顧保護好自己,卻又說不出口。一時間書房中便陷入了沉默。
最終仍是林如海打破僵局,嘆息一聲道:“如此等你母親出殯璉兒便回去,我書信一封由你交與你祖母。”說完便不欲再言。此時賈璉卻是開口道:“此時如此緊要,侄兒怎可棄姑父以求自保?”
林如海抬頭看了看賈璉,心中很是寬慰,卻仍道:“此事已定,你不必多言。玉兒乃是我林如海的姑娘,我便是身死,亦要保她周全!縱是不能……”說道這里林如海忽然轉頭看向黛玉,笑了笑才接著道:“咱們父女作伴。下去找你母親便是!”笑容甚是凄涼。
此話斬釘截鐵,聽得賈璉和黛玉具是心驚膽戰,黛玉不由得含淚望著林如海道:“可是女兒在此,拖累了父親?”林如海知道黛玉自幼聰慧,卻沒有想到她如此敏銳。
此時卻也是嘆了口氣才道:“他們倒也不好直接動我,畢竟我身上除了鹽政還有蘭臺寺大夫之職。只是你……”黛玉立馬明白了林如海之意遂問道:“是否女兒定要離開才成?”見林如海盯著自己并不言語,黛玉接著問道:“非要去京城不可嗎?”
此時林如海倒是開口道:“也并非說一定要去京城,可除了京城,你又去得了哪里?”說完眼中亦是有了淚光。
黛玉想了想道:“母親故去,總是要送回祖墳方好,想來母親也是愿意回去姑蘇的。既如此女兒便送母親回去便是。那歸元寺咱們家年年添香油錢,想來為母親做法事,也是愿意的。”
黛玉說得如此清楚,林如海那里有不明白的,只是仍搖頭嘆道:“哪里有你一個姑娘家自己住在老宅的?若有什么事兒,為父也離得遠了些。且沒有親族照應。”
聽了一席話賈璉亦是明白,林如海不留自己再此的緣故,又見林如海擔憂黛玉一人在老宅無人照應,想來若是照料好黛玉,林如海亦是輕松許多,便開口道:“姑父若信得過侄兒。侄兒愿意陪表妹回去守靈。想來二三年后事情也該告一段落。”
見林如海面色猶豫,賈璉急忙補充道:“侄兒后年也該下場考試了,此番前去姑蘇也好靜心學習,將來有了功名,也算不墜姑父探花之名。”林如海想了想方道:“如此亦好。”
黛玉自己帶著教養姑姑和刺繡師傅住在祖宅,林如海是不放心的,但是自己又確實走不開。賈璉此時說出希望安心讀書求學甚至體貼。林如海心中安慰燙貼,細細一想也覺得很好。
黛玉身邊兒有看著她長大的孫嬤嬤,錦兒等人,還有賈敏留下的陳嬤嬤,綺羅等人,那里還有族人看顧,雖遠些,卻如當年所言,一筆寫不出兩個林字。自己可以送賈璉去林家書院求學。雖說是外侄,卻是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且與黛玉感情甚好。
祖宅還有老管家林義。到時再讓護院總管趙秉多帶些人手,一起回去也算周全。再者黃季云對黛玉甚至喜愛,多少也會看顧一二。遂定了主意,余下的事兒還需得在斟酌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