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美人

第三百零六章 善者不來

修竹五指,沿著琴身上九弦從頭滑撫至琴尾,而他的回答,在這一氣呵成的利落中冒出口。

“跑江湖做買賣的,為求盈利,上得險山,下得深海,自然不在話下;若論起‘險’,世上最險莫過于人心。算計得失間,察言觀色,過人膽魄,絕對不少不了;娘娘說眼下事端,乃我天欲宮對大歷不誠的一種施威警告,在下倒覺得是捍衛利益下的迫不得已。”

我道:“所以宮主迫不得已間,就算計上了賢安夫人?人不欺老幼,宮主這一招狠反擊,似乎有失君子風范。”

“一樁你情我愿的買賣,何來欺人之說?”

旋著拇指上的翠玉扳指,他灑脫不羈的蜜笑懸于嘴角處。

“當年身懷六甲的月娘被伢子倒賣,若不是我天欲宮出手相助,她們母子怕是早就在這世上銷聲匿跡了。因果循環,天欲宮為老夫人保住愛子血脈香火,求其回報一二,也是很劃算公平的。”

我齒冷驟起,不覺諷上:“賢安夫人為了此事,連性命都搭上了,你們天欲宮當然劃算啰。”

“她一命,換月娘母子兩命自由平安,一世無憂,在下不認賢安夫人有什么吃虧的地方。”

我微微一怔,雖心中仍有不平氣,然此時卻再不能用賢安夫人反駁對人什么。

正如賢安夫人死前所說,這是一個做母親的責任,換做是我,我也會這樣選。

整理心緒一二,我平心靜氣地再問上對方:“宮主有把握從容舒玄手中,討回那六萬兩黃金?據我所知,大歷國庫因戰事和災荒吃緊,你此時再出手討要舊債,對容舒玄而言無疑是心口剜肉。”

無垢公子道:“這不是在下該擔心的事。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驀地,我人前噗嗤一笑,倒不怕對人笑話我的失禮。

“宮主在別人的地盤上討債,不怕栽個大跟頭嗎?有句話叫‘強龍難壓地頭蛇’,天欲宮如今在上京內捅出這么大個簍子,宮主還敢堂而皇之地進了大歷皇宮,欲賴著不走,是不是太過自信了些?”

他道:“賴著不走倒是不至于,不過在下還是謝謝皇后娘娘的關切之情。等在下親自要到貴國國主答復,一切自見分曉。”

“天欲宮果然標新立異,有趣的緊。”

夸贊間,我舊時被蘇逸舟打消主意又浮現在心中,思量一二,我權當玩笑問上對方。

“敢問宮主,若屆時容舒玄毀約,我又愿意墊付那六萬兩黃金,不知天欲宮是否肯接下這樁買賣?”

對人笑意不減,亦借勢反問上我:“皇后娘娘想自贖?”

“有何不可?以我對你們天欲宮規矩的了解,既然容舒玄自毀前約,那再接下我的買賣自然算不得違背信諾。橫豎賺得都是真金白銀,在不違背門規前提下,天欲宮選誰做買賣不是做?噢,不對,至少我比容舒玄有一點要強,我這個人向來言出必行,絕不會在錢上虧欠天欲宮一分一厘。”

“看來在下此番上京之行,意外收獲頗豐。”

頓時我喜上眉梢,忙問到:“宮主言下之意,愿意接我這樁買賣?”

“不。”

我笑立僵,而他笑得人前出眾:“區區十萬兩黃金,就把皇后娘娘的價值衡量盡,那也太顯得在下目光短淺了。你如今可是‘奇貨可居’。”

“若宮主對價格不滿意,我們可以再談。”

“談不攏。相反,在下忽然臨時起意,這樁買賣不僅和皇后娘娘做不成,同時天欲宮和貴國國主的舊約,也就此作罷。”

對人的不按常理出牌,忽讓我方寸大亂,也再次忌憚大作。

“宮主不要買賣,那要什么?”

他道:“自然是把皇后娘娘本尊,收入囊中,待價而沽。”

“笑話!你們天欲宮也太目中無人了些吧。”

面對我一時虛起嘲弄,無垢公子冷靜異常:“是不是笑話,日后自有分曉。我天欲宮要的人,從來就沒有失手過。”

“這等癡心妄想,還是等宮主平安走出大歷皇宮后,再慢慢籌謀吧。”

我正氣岔不平間,忽院子內奔來一個小姑娘,暫時把當下窘境緩和住。

來人年紀估摸著八九歲,模樣間倒是個極標致的小美人,且觀察期間這小姑娘無憂甜笑一直未斷過,十分惹人憐愛。

她捧著大束剛采摘來的薔薇,奉到無垢公子面前,他亦耐心十足地審品了番,最后從中挑出了一枝。

“這枝開得最好看。”

他不是瞎子嗎,怎么分得出小姑娘手中薔薇的好壞?!

沒得我計較出個所以然來,對人將那挑出的薔薇遞給小姑娘,并撫著她的臉頰柔聲說到:“多歡乖,把花去送給皇后娘娘。”

小姑娘點點頭,二話不說奔到我面前,將無垢公子挑出的那枝薔薇遞來。

或許是這小姑娘笑容實在是太甜,太親和,我竟一時忘了她是不善客的人,把她遞來的薔薇收在手中。

“謝謝。”

湊在鼻息邊,嗅了嗅這清甜的花香,心情頓時舒展不少的我,也和這個獻花的小姑娘拉起親切話來。

“你叫多歡?多歡自不愁,好名字。”

正想如無垢公子那般,撫一撫她的可愛臉頰,不想小姑娘立馬警覺地退避到無垢公子身后。

“多歡怕生了些,皇后娘娘勿怪。”

“多歡小姑娘是真心可愛,可惜了。”

圈握住落了空的手,我在人前又恢復了成那個戒備在心的李淳元。

我道:“宮主一個人也就罷了,如今還帶著這么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在身邊,怕是更難全身而退。”

“這等事就不勞皇后娘娘多費心,在下敢入這龍潭虎穴,自然有脫身之法。”

“但愿宮主不是人前虛晃。”

不咸不淡地應了句,轉身正準備離開,不想忽腦子中忽竄起件舊事,好奇不下間,我又調轉過頭來問上對人。

“我還有一惑未解,懇請賜教。敢問宮主是否與北燕先皇后澹臺靜慧相識?”

他笑容微微一斂,答得極清淡:“過往不憶,娘娘再追問陳年舊事已無多大意義,何況逝者已矣。”

他這么一答,我倒更生疑:“可我怎么感覺,宮主與北燕先皇后間的關系,似乎不僅僅是買賣主那般簡單呢?”

“無可奉告。”

說來也奇怪,本該上氣的人是我,不想此時對面的無垢公子忽然蔑笑一挑,面上多了幾分不善。

還以為戳中對人軟當,然須臾,他便中氣十足地宣開聲:“小小桐華院,埋伏了如此多弓箭手,這就是王上的待客之道?”

措不及防間,我朝四下環視一周,墻頭屋檐上竟神不知鬼不覺多出了許多弓箭手,拉滿弓正對靶心位的無垢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