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變

第二十九章 最好的安排

大太太萬萬沒有想到,大老爺會當著兒女落她的面子。

她一只手按著胸口,另一只手捏著帕子,指著明大老爺,聲音顫抖,淚盈于睫:“婆婆病重之時,我侍奉榻前,衣不解帶;小叔父去世,父親與你去了京城,我整日在家提心吊膽,夜不能寐;大姐兒出生后,我剛出月子便要打理后宅,以至于落下病根,幾年沒有開懷,那些年,為了明家的子嗣,我四處求醫問藥,喝的藥比吃的飯還要多,這才生下達兒,老爺,我為明家生了兩個兒子啊......”

大太太說到這里,已經哭得不能自已,身子晃了晃,眼看就要倒下。

明雅嚇了一跳,連忙過來將她扶住,可是她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少女,纖瘦的身體禁不住富態圓潤的大太太,母女倆一起向后倒去。

大太太嚇了一跳,她雖然假裝要暈倒,但卻是有分寸的,即使明雅沒有出手來扶,她也不會真的倒下,可是明雅這一扶,不但沒能扶住她,反而讓她也跟著一起向后倒。

丫鬟們看到明大老爺訓斥大太太,便悄悄退了出去,避免聽到不該聽的,無端被主子記恨。

明大老爺正在氣頭上,看到大太太要暈倒,他也不會伸手去扶,再說,他和大太太隔著桌子,想扶也扶不到。

明達雖然坐得離大太太并不遠,可是他的注意力還停留在父親的那番話上,母親又做了什么,讓父親如此動怒?父親與母親相敬如冰,明達記憶之中,父親從未對母親發過脾氣,剛剛父親差一點掀了桌子。

因此,對于大太太聲聲血字字淚的哭訴,明達充耳不聞,一來是他的注意力沒在母親身上,二來大太太的這番話,明達從小聽到大,只要父親或者他們兄妹三人有什么事沒能遂母親的心意,母親就會哭訴一番,一來二去,明達早已耳熟能詳,左耳進右耳出,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可想而知,明達也沒有伸手去扶。

于是大太太和明雅便毫無阻礙地倒在地上。

直到聽到慘叫呼痛的聲音,明達才反應過來,連忙去看。

大太太是坐在了地上,明雅卻是躺倒在地,大太太一時沒能站起來,明達費了很大力氣才把她扶起來。

守在外面的丫鬟們,聞聲進來,七手八腳將明雅扶起。

大太太又羞又怒,今天她先是被大老爺落了面子,現在又當眾摔倒,還讓丫鬟們看到,以后她這個當家主母還如何發號施令。

大太太怒火中燒,看到被丫鬟們扶起來的明雅,她那被明大老爺激起的怒火再也無法遏制,她抄起一只碗,朝著明雅扔了過去!

“你想要摔死我嗎?”

......

晚膳上的事,明卉是第二天知道的。

春雨聽大太太院子里的粗使丫鬟說的,回來告訴了春苗,兩個小丫頭在窗下竊竊私語,被不遲聽到,叫過來一問,才知道昨晚出了這樣的事。

“春雨聽大太太院里的粗使丫鬟說,大太太沖著二姑娘發火,還當眾打了二姑娘,二姑娘的額頭被碎瓷劃了一道口子,流了血,大老爺氣壞了,說大太太無理取鬧,讓人去四時堂給二姑娘請大夫,可派出去的人到了門口被老郭攔住,說大太太交待了,這是家丑,不能傳出去,所以沒去四時堂請坐堂大夫,而是去叫了胡媽媽的表姐過來,給二小姐看的。”

聽到這里,明卉微微蹙眉:“胡媽媽的表姐懂醫理?”

不遲當然不知道,春雨和春苗兩個小丫頭也不會知道,但是明卉卻心下了然。

難怪前世大太太給她用藥的花樣層出不窮,原來胡媽媽有個懂醫理的表姐。

不過這些對她已經不重要了,明卉讓不遲不晚收拾箱籠,把埋在院子里的壇子全都起了出來。

說來也怪,可能是知道她要搬走,最近幾天,黑貓居然哪里也沒去,每天要么在窗臺上曬太陽,要么就坐在桌子上或者椅子上,威嚴地看著屋里的人類。

小荔枝每次想要討好它,都被黑貓用爪子推開,可小荔枝并不氣餒,想方設法往黑貓身邊湊,一副你不認我,我卻要認你的樣子。

次日明卉跟著汪真人去了慧真觀,從慧真觀回來后,便向明大老爺正式辭行。

明大老爺還在為大太太那晚的舉動生氣,看到明卉,他便想到大太太,又想到明雅,便再也說不出留明卉在府里的話了。

大太太生下長女后,隔了幾年才生下明達,明達得來不易,后來又有了最小的明軒,因此對于夾在兩人之間的明雅,自是少了些關注。

明大老爺一直知道大太太偏心兒子,對女兒嚴厲一些。以前明大老爺覺得這也是理所當然,正是因為大太太的嚴格,明雅才會這么懂事。

可是現在,明大老爺覺得大太太的這份嚴格有些不可理瑜。

唉,好在明雅是個懂事的孩子。

至于小妹明卉,算了,她想搬去慧真觀,那就去吧,既少了姑嫂之爭,也能趁機退了與霍譽的親事。

只是明大老爺看著面前尚未長成的女孩,又想起已經仙逝的父親,心中一陣酸楚。

“小妹,大哥......大哥沒有照顧好你......本來大哥應該陪你一起去,可現在......”

明大老爺嘆了口氣,想了想,道:“讓明達送你去吧,你是姑姑,他是侄兒,理當如此。”

雖然明達也在孝期,但明卉是長輩,明達送明卉,這也是孝道,傳揚出去,也不會有人非議。

明大老爺從公中支了二千兩銀子,做為給慧真觀的香火,又從自己的私帳上拿了五百兩,交給明卉。

明卉沒有拒絕,坦然接了。

正如明大老爺所說,她是明家的女兒,這是她應該拿的。

汪真人冷眼看著這一切,越發覺得當年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

當年,明老太爺是想將不滿周歲的明卉抱回明家的,口口聲聲這是明家的骨血,不能流落在外。

是她堅持不給,把明卉留在云夢觀的。

若是那個時候把明卉交給明家,明卉能不能平安長大,還不一定呢。

接下來便一切順利,明達送明卉和汪真人去了慧真觀,明卉的東西不多,除了從云夢山帶回來的,便是這些日子她采買的藥材和香料,以及一堆瓶瓶罐罐。

明大老爺看著妹妹的行李,心里更難受了,他真的是疏忽了,妹妹在家里住了兩個月,衣裳首飾全都沒有添置。

除了這些東西,明卉還帶了不遲不晚兩個丫鬟,以及一大一小兩只貓。

大太太得知明卉要搬去道觀,頓時百病全消,連連稱贊明卉運氣好,竟然得了兩位江老夫人的青眼,還大方地要讓春雨和春苗也跟著去,明卉拒絕了。

兩個七八歲的小丫頭,她要來干啥?

二房和三房收到消息,也從水井胡同過來,兩房各拿出五百兩,給明卉做花用,二太太得知明卉要去慧真觀,眼睛都亮了起來,拉著明卉的手,再三保證一定會去看她。

幾個侄女也都送了東西,因為還在孝期,所以送的東西也都是素色鞋襪和素色帕子,明卉沒想到,明雅居然也過來送她,小小年紀,卻戴了一頂兔兒臥,遮住了額頭的傷痕,她送給明卉的,是一柄親手繡的團扇。

明雅臉色蒼白,笑容也有些勉強,可是言談舉止,依然恰到好處。

不知為何,明卉在明雅看向自己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絲羨慕。

明卉沒有再做停留,這一世,她保住了明達的性命,她與明家兩不相欠,如這樣好聚好散,便是最好的安排。

一行人出了城,快晌午時到了慧真觀,明達看著幾個道姑抬著明卉的行李去了后面,他是男子,不方便跟過去,可又不想就這樣回去,便只是眼巴巴地看著明卉。

明卉笑著問道:“你是有話對我說嗎?”

明達被明卉一語道破,摸摸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很少來后宅,前兩天我才知道,原來我娘,我娘,唉,真沒想到,這些日子你竟然住在那個小破院子里,家里沒人住那里,吳麗珠來了也不會去住,我娘,我娘過分了。”

活了兩世,明卉也只是知道那個院子比不上其他院子,她原本也以為就是小一點破一點而已,可是聽明達的口氣,怎么竟像是還有隱情?

“那院子怎么了,鬧鬼?”明卉問道。

“沒有鬧鬼,不過也差不多,你可能也聽說過,咱們家為何會從東城分出來,就是因為小叔公,小叔公下了大獄,東城那邊就讓咱們家出族了,祖父剛剛買下這處宅子,京城里就傳來小叔公的死訊,祖父便帶著我爹匆匆去了京城。

小叔公的尸體是在亂葬崗找到的,找到時已經被野狗啃得支離破碎了,那時先太子還沒有平反,祖父和我爹為了避人耳目,把小叔公的尸體藏在大箱子里,從京城帶回保定府,那大箱子抬進府里時,就是放在這個院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