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起驚鸞

八十八 契書作廢出賤籍

吟歡閣坐落在繁華之處,離南城官府也沒隔多少距離,可明明大火是昨晚燒起來的,官差卻是到這個時候才出現,可見其辦事不利。

沈傾鸞斜倚庫房門邊,也不說話,只將這一列官差自右往左瞧了個遍,面上神情亦是似笑非笑。

“愣著做什么,方才不是叫你去找人搬東西?”沈傾鸞目光雖停留在那群官差身上,口中的話卻是對著當鋪那人。

后者用衣袖擦了擦額前的冷汗,神色驚慌,視線也不停在兩邊打轉。

“本官倒要看看,誰敢打這些東西的主意。”

說話間有一著官服的中年男子走上前來,觀其外相腸肥腦滿,估計這日子也過得挺好。

“不知你是?”沈傾鸞見人都到了自己跟前,這才稍稍站直些。

中年男子未曾答話,只是冷哼一聲,隨即就有眼色不錯的人替他回道:“這位乃是南城通判張大人,還不速速行禮?”

沈傾鸞瞥那說話的官差一眼,遂又問起通判張井:“這些東西官府會如何處置?”

“吟歡閣的閣主并無親信,便一早與官府定了契書,若有一日他死了,閣中財物將盡數捐出由知府安排。本官今日過來,便是要了結此事。”

瞧他面上一派正色,沈傾鸞卻目光沉冷,“昨夜大火不見官府來人,至今日確定了死訊才有所動靜,張大人倒是勤快。”

張井聞言臉色微變,可瞧著除了沈傾鸞三人之外也都是自己人,言辭便也猖狂了幾分。

“官府行事自有分寸,豈容你來置喙?本官勸你趕緊離開,否則以妨礙公務之最將你論處,那可就是個死字。”

“我怎不知現在妨礙公務竟然是死罪了?”沈傾鸞問。

瞧見她分明不聽勸告,張井也沒了耐心,一揚手便吩咐道:“將人給我抓起來。”

沈傾鸞面上毫無慌亂,甚至是氣定神閑地站在原地沒動,由著那想要捉拿自己的五人欺身而來,三兩下就卸下了他們拿刀的胳膊。

院子里頭慘叫聲此起彼伏,張井一時之間也有些愣神,誰知短短工夫沈傾鸞便到了自己近前,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襟。

“官府在何處?”沈傾鸞冷冷問道。

張井已經許多年沒見過這般“膽大包天”的人了,只是仗著自己在南城身份居高,他還是色厲內荏地罵道:“你襲擊朝廷命官,這可是要誅九族的!”

沈傾鸞一巴掌扇到他臉上,硬是將那張堆滿肥肉的臉打偏了過去。

“張大人好歹位及通判,卻連大央的律法也背不清楚,倒讓我不得不懷疑你是怎么坐上這個位置的。”

張井坐在這個位子上已經有不少年頭了,濫用執權的事情他做過不少,是打是殺也全憑自己心情而定。至于方才和沈傾鸞所說,不論是死刑還是誅九族,為的也不過是嚇唬,哪里能想到沈傾鸞還真敢與他動手?

于是這一巴掌反倒將人打得安分下來,沈傾鸞也不和他廢話,只叫他帶路去官府。

外頭眾人便只見一群官差氣勢洶洶地過來,卻灰頭土臉地回去,不一會兒后頭就墜著一群圍觀的人。

南城的百姓哪里看過這樣的陣仗,一時間暢快之余還有些擔憂。所以當沈傾鸞拎著張井到了官府門口,就有一位婦人上前相勸。

“小伙子,你聽嬸兒一句勸,這民不與官斗,南城知府又是個黑心腸的,你還是把人放下趕緊跑吧。”

沈傾鸞知曉她是好心,朝著她微微一笑以做安撫,“大娘放心便是,他們不敢動我。”

說著就一腳將官府的緊閉門踹開,順手也把張井扔了進去。

似乎是回了自己的地界心安不少,張井也沒了之前大氣不敢出的唯諾模樣,踉蹌著爬起來就往里頭跑,口中還在喊著“來人”。

沈傾鸞就站在原處等著,不多時上百人洶涌而入,將沈傾鸞圍在其中。

“官府重地,豈能容人作亂叫囂?”隨聲音一同出現的便是這南城的知府,他身旁各站一位體型壯碩的護衛,昂首闊步走了過來。

沈傾鸞還要趕著回皇都,也不廢話,直接便丟了個東西到那南城知府的腦門上。

“瞧瞧這上頭寫的是什么,免得說話也每個分寸。”

南城知府下意識便接住了砸來的東西,正要開口大罵便聽了沈傾鸞這句,當即半信半疑地低頭查看起來。

然當他瞧見手中魚符上書的“京兆少尹”四字之時,立馬便被嚇軟了腿跪在地上。

“下官不知大人來了南城,多有得罪,還望大人海涵。”

說著便將魚符雙手奉上。

沈傾鸞接過,一邊拿帕子擦拭魚符,一邊狀似漫不經心道:“吟歡閣的生意,你可知曉其中內幕?”

“大人明鑒,下官不知啊!”知府口中喊冤,又朝著沈傾鸞一拜。

“那我便與你好好說道說道。”將那數十張賣身契往地上一扔,便是洋洋灑灑落了滿地,“吟歡閣拐賣良家少女,虐待、調教、殘殺,手段極其陰毒,此番火災也算是罪有應得。如今我要變賣吟歡閣庫房中的財物,用以安置那些無辜的女子。知府覺得,此法是否可行?”

吟歡閣那邊油水不少,這些年知府一方面舍不得那月月的貢銀,一方面又盼著閣主早死能得他身后之財,自然不舍輕易放過。

可沈傾鸞乃是皇都的京兆少尹,官位在他之上,要削他官職可謂輕而易舉,是以很快便答應了下來。

“那我便給你半柱香時間,將這些吟歡閣的妓子都恢復良籍。”沈傾鸞又道。

南城知府哪敢不應?趕緊爬起來吩咐下去,自己則是一臉諂媚地立在沈傾鸞身邊。

“不知大人可還有別的事情?”

沈傾鸞找了一處椅子坐下,手中魚符輕輕叩在桌面,片刻后道:“你既覺得我閑來無事,我也只能找些事情做做。這樣,之前我瞧通判大人連律法都不清楚,你不妨背與他聽一遍,也好給他長長記性。”

南城知府心中叫苦不迭,畢竟他這官也有一半是買來的,對這律法亦是不甚清楚,只得磕磕巴巴地撿著自己知曉的背,不多時就憋出了一身冷汗來。

有關于大央的律法,沈傾鸞自小便被父親要求著牢記于心,此時聽他十句里頭都合不上兩句,心中也有些不耐。

好在此時吟歡樓那些女子已經被消了賤籍,有人將蓋了官印作廢的賣身契送過來,沈傾鸞接過便站起身來。

“不必背了,我還有事先走。”

南城知府長長松了口氣,以為自己是逃過一劫,卻不知曉沈傾鸞早已給他定了后路。

吟歡閣那邊,庫房的東西都已經跟當鋪銀貨兩訖,只是柳君湅摸不清沈傾鸞究竟想做什么,這便繼續留在吟歡閣。

于是等沈傾鸞回來,她召集了那些女子都來院中,將已經作廢的一沓賣身契拿了出來。

“這些契書我已經拿去官府蓋了印作廢,自此往后,你們就再也不是吟歡閣的人了。”

沈傾鸞說著遞交給最前頭的一位女子,讓她幫忙分發下去。

一伙人起先是難以置信,可當那官印入眼,便一個個的都紅了眼眶,爭相搶回自己的那一份。

“奴家叩謝大人恩情。”

有一人跪拜,就有人接二連三地跟在后頭,一時之間數十人伏在地上,有的隱忍,有的低泣,有人失聲。

沈傾鸞只能先叫她們起來,而后才道:“自此以后世間再無吟歡閣,官府也不會為難你們。而這庫房里頭的銀錢我也會給你們平分,算作這些年吟歡閣該給的補償。我能幫的只到這里,何去何從,就由你們自己決定了。”

近十萬兩銀,哪怕平分,一人也有個千兩,足夠她們安身立命。可令這些女子最為欣喜的,卻是她們終于能夠決定自己的去路。

而不是為人所控,終日擔驚受怕,惶惶不安。

“行了,此地不好久留,都走吧。”

沈傾鸞這話說完,便陸陸續續有人拿著銀票離開,可等要走的人走個干凈,卻還剩下二十多。

“你們不走?”沈傾鸞問。

二十多人明顯以一位容貌艷麗的女子為首,此時聽沈傾鸞問起,便微微一禮回道:“奴家與姐妹們自小便在吟歡樓,做慣了伺候人的事情,拿這銀錢也不知如何花用,倒不如跟隨大人,報此恩情。”

沈傾鸞收斂了面上那幾分笑,換上些許肅容,“這世間多的是生存之路,又何必再走這最低微的一條?你們且記著,賣身契書作廢,便算是出了賤籍與常人無異。日后活成什么樣,都看你們自己的選擇。”

女子聽后微微一愣,半晌才眼圈泛紅地垂下眸子,“可我能活成什么樣,連我自己都不清楚。”

“誰又能清楚呢?”沈傾鸞展顏一笑,映著那冬日難得的暖陽,更是明麗幾分,“有時我亦不知前程如何,可比起繼續追尋,我卻更不敢停下腳步,要知曉前路哪怕坎坷,也總歸是勝過止步不前。”

“何況我早已經歷過最深的低谷,再怎么樣,也不會比那時更難。”№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