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書是我母親看中的人,因著常年在我身邊服侍,知曉的事情不在少數,我急于探究沈祁待我父親如此敬重的原因,也算是慌不擇路了。
“秦家與沈家?”清書不解,“老夫人不是與小姐說過,秦家與沈家是世交嗎?”
瞧清書這模樣,我便明白她并不比我知道的多,再一想,這些事情母親也不會與清書交代。
“小姐問這個做什么?”清書又問。
我嘆了口氣,一想起高勉便深覺有些頭疼,“我在想,若秦家與沈家就僅僅只是世交的關系,沈祁也沒有必要對我這般照顧。”
清書聞言卻是一笑,“沈大人有自己的府邸,不似大宅院里紛爭不斷,顧慮便少了許多,何況沈大人曾是丞相大人的舊部,丞相大人將你交給他,他自是要盡點心的。”
“話也不能這么說......”我蹙眉剛欲反駁,卻又不知該如何反駁。
沈祁自是父親的舊部不錯,但是這些年立下的軍功,父親卻并分毫沒有記在他的頭上,如今戰事平定,他更是將沈祁派往慶陵做了個閑散太守,這足以讓人惱怒。
可面對這樣不公的待遇,沈祁卻依言離開皇城,甚至還答應了父親拼死護我周全,著實是太過了一些。
“小姐想這么多做什么,丞相大人與夫人既將你交到沈大人手中,便是十分信任沈大人的,您又何必非要求個真相?”清書對于此事卻是看得開,畢竟她在意的也就僅僅只是我的安危。
“不將事情弄明白,我心里總有些不舒服。”
我著實不太喜歡被蒙在鼓里的感覺,無關高勉的那一番話。
“那小姐不妨去問問沈大人?”
聽清書一說,我便連忙搖頭,“他定不會告訴我。”
提起父親之時,沈祁對我說過最多的便是“無關”二字,何況此事更有關于他,恐怕最后除了一句“與你無關,不必多想”之外,他什么話也不會多說。
我抓了抓頭發,忽然想起才送出去的信,毫不思索便問:“要不我回秦家一趟,問問祖母?”
清書一聽,哭笑不得,“小姐這也就才到沈府沒多久,哪有再回去的道理?”
“只說我想他們了還不行嗎?”
“奴婢敢說,小姐若是提出回南城秦家,沈大人定然會許你回去,可這路途之中沈大人自是要親自護送,這么說來,小姐此舉不正是給人招惹麻煩嗎?更何況送信之人的腳程不比你慢,一來一回也要不了幾天。”
我自也明白自己所提是病急亂投醫了,只將頭埋進了枕頭里,十分煩躁。
父親與母親總是為我謀劃好一切,不該說的自不會多說,該說的也只是讓清書提點一二,所以不論是父親在朝堂上如何,母親有沒有為付家洗刷冤屈,甚至是在秦府之時叔父嬸娘的謀劃,我皆是不曾主動去問過。
我并不能對將要發生或已經發生的事情產生絲毫影響,身邊人的想法,也就決定了我并不看重這些分明不是與我“無關”的事情。
這還是第一次,我迫切地想要去了解一件事。
瞧我這般模樣,清書將我從亂七八糟的被子里扒出來,滿臉的忍俊不禁,“且耐心等幾天吧。”
我輕應一聲,除此之外也再無其他辦法了。
相思局柒
去往秦家的書信來回只用了四天,可在度日如年的我眼中,卻也是不短的一段時間了。
由于我問的委婉,祖母并不知曉我問沈秦兩家關系的真正原因,便就略略地解釋了一番。
秦家與沈家世代交好,具體追溯到多少年前已是不可考究,祖母就只記得在她年少時,沈家嫡系還有一支的府邸建在南城之中,那時候沈家男娶蘇家女幾乎是南城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兩家幾代的姻親關系從未斷絕,就好似沈家生來便是護著秦家的一般,與祖母交好的姐妹們甚至還與她玩笑,說還好秦家男不必求娶沈家女,否則她與祖父的婚事恐怕定不下來。
前朝末年,皇帝昏庸暴政,造反之勢四起,南城沈家便正是在這段時間搬離南城,回到了本家之中,自此沈男秦女的佳話,卻再也沒有傳過。
原因祖母并沒有與我說,只是告知我在沈府不必擔憂,且不說兩家的關系如此,單單是父親曾救過沈祁的性命,沈家也不會薄待于我。
將一封信細細看完,我的眉心卻絲毫沒有松動。
也不知是不是我多想,秦家不論何人,在提起沈家之時,皆是一副高位者的姿態,好似沈家再如何強盛,也只能是秦家的附庸一般。
還有父親曾救過沈祁的性命......
許多的困惑不解在我心中沉積,令我更如身處云霧之中,越往深處,越是瞧不透徹。
“姐姐,沈大人讓你去前廳用膳呢。”暮歡突然拍了下我的肩膀,待我一回神,便瞧見她一張明媚的笑臉。
直至多年后她與我說羨慕我之時我才想起,在我們相處的十三年中,我又何嘗不是羨慕著她所擁有的東西。
“你嚇我一跳。”眼前的女孩笑得純真爛漫,就如同和煦的暖陽一般,微微散去我心中的郁氣,我笑著與她一路從屋里追趕上了長廊,全然不似之前那乖巧孤僻的模樣。
許暮歡已然換了姓氏,如今該喚作秦暮歡了,她對此十分高興,而清書則是有些不認同,卻到底是沒多說什么。
及至前廳不遠處,我才與她停下的腳步,一個故作端莊,一個假裝守禮,前廳里的兩位雖是沒有看見,可清書卻是淡淡地瞥了我們一眼,最終將目光停留在了暮歡身上。
我只當她是不認可我與暮歡打打鬧鬧,朝她投去一個討好的笑意,便并未深想。
沈祁今日仍舊是一身暗色,卻將他襯得無比俊朗,我心里忽而想到祖母信中的“沈家男秦家女”,又是一陣臉熱。
“喲,這是想到了什么,臉紅成這樣?”高勉咬著筷子看我,一副不正經的揶揄模樣。
“高家好歹也是大門戶,少將軍莫不是連用膳時的規矩也不明白?”這幾日處處被他針對,我心中本就有氣,瞧他這油鹽不進的模樣,我的言辭也是尖利了不少。
誰知他絲毫不在意,將筷子往桌上一扔,便與我道:“我行軍多年,餓急時連蛤蟆老鼠也抓來吃過,哪怕時運不錯能有溫飽,誰知道什么時候敵軍來犯,誰又知道還有沒有命吃下一頓?也就只有你們這般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還那工夫學什么規矩。”他話說到一半,似是突然想到什么,揚起唇角,“我倒是忘了,丞相當初也就是這般,任將士戰場廝殺,他自巍然坐于帳中,一盞茶也能品出一首詩來。你是他的女兒,倒還真是與他一般的不知廉恥。”
一段話聽完,我臉上的熱度已全然褪去,微微泛白,沈祁怒斥他一聲,他卻是輕蔑一笑,踢了椅子便離開。
管家一言不發上前將椅子扶起,整個前廳之中悄然寂靜。
沈祁揉著眉心,面露疲憊之色,此時就算我再怎么遲鈍,也知曉定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平日里我總是想留在沈祁身邊,可今日卻是提前走的。清書與暮歡跟在我身后,陪我一路走上長廊,不發一言。直到屋前那通明的燈火照在我的面上,微風中傳來清書的嘆息,我才意識到我的臉上盡是淚水。
并非是我讓父親背棄家規,祖父卻遷怒于我;
并非是我想覬覦分得家產,叔父卻提防于我;
并非是我要對待沈祁不公,高勉卻辱罵于我......
一切非我所愿,卻都要我來承擔后果。
清書將我抱在懷中,任由我淚水決堤濕了她的衣襟,卻一句安慰的話也沒能說出。
沈府中人并不多,等我哭夠了紅著眼睛從清書懷里出來,恐怕也并無外人知曉,我心下一松,抹了眼淚還是之前那般模樣。
“我要去找高勉。”理著被我絞出褶皺的衣袖,我的語氣難得如此堅定。
清書卻一驚,“小姐去找少將軍做什么?”
“既然你們都不欲與我多說,我便去找他問個清楚,”我對上清書訝異的眸子,又道:“就算是要將氣撒在我的身上,也總得讓我心中明白才是。”
“小姐,此事奴婢是真的不清楚,若是你想知道,等奴婢問一問夫人可好?”清書也是有些急了,連忙勸著。
我心知她在擔憂什么。
前兩日清書出去了一趟,回來只說是得了皇城中來的書信,是給她的。
母親讓人送來的信從來都是有兩份,一份給我,寫著噓寒問暖囑咐的話,而另一份交由清書,至于里邊兒寫了些什么,我一向是不知的。
有關于沈祁的事情,母親自不會與她多說,可我如今身在沈府,母親到底是要與她提上一兩句,只怕其中便有讓我莫要得罪高勉的話。
再者,就算母親信中沒提,高勉是少將軍,我也理應不得與他交惡。
“清書姐你放心,我自有分寸。”我朝她笑笑,語氣中卻是不容置疑。
清書也沒再勸,由我轉身去了后院中去尋高勉。
夜幕下高勉執一把劍映上清冷月光,招招凌厲破風,就如其人一般,而沈祁一手背后,另一只手長槍一挑,便是化去了凌厲的劍風,不疾不徐。
二人在院中過招,我也不敢過多打擾,只在十步之外站著瞧,可等了半個時辰,從站著變成了蹲著,這二人還是不曾停下。
高勉畢竟是個少年,武功不及沈祁,所以即便是沈祁讓他一只手,二人也就堪堪打了個不相上下,只是再一看沈祁身上絲毫不見凌亂,而高勉卻可以用狼狽來形容,便是知曉誰更勝一籌了。
我瞧著這樣的高勉,心中也生出了點點輕快,連日的郁結仿佛也消了一些。
誰知我才剛相由心生,高勉便是朝我看來,正將我的笑意收入眼底,隨后揚起唇角,我心中頓時騰升起不好的感覺。
果不其然,高勉一抬手便提劍向我劈來,腳下快到我來不及躲閃,只覺光那劍風便能將我劈開。
千鈞一發間,一支長槍擋在身前,那把劍已是狠狠摔了出去。
高勉方才拿劍的手被震得鮮血直流,他卻是渾然不覺一般對沈祁怒目而視。
“你就這么在意她的死活?”高勉指著我,眸中盛著怒意滔天。
我跌坐在地上,雖已回過神來,卻還是不敢言語。
高勉方才確實是對我起了殺心,這一點我還是能察覺到的。
沈祁不語,以我這個高度,正能看見他握著長槍的手更加用力。
“我以為你會有所長進,可到底我還是有負將軍的厚望。這幾日你便離開吧,我會與你一同去皇城,到時親自去向將軍請罪。”沈祁將長槍扔在地上,拂袖離去。
高勉起初還是挺直了腰背,可沒一會便是慢慢彎下身子,坐在地上將頭埋入了雙臂之間。
是在哭嗎?
我也不敢上前查探,只能盡量側耳去聽,卻沒有聽見絲毫聲音。
“你這傷口,要不要抹點藥?”本身就是來找高勉問話的,我也不好就此離去,只能一步步糾結萬分地挪到他身邊,見他手上還在流血,便問道。
他猛然抬頭,那氣勢絲毫不減,我正準備退后,卻借著月色瞧見他與我一般微微泛紅的眼睛。
果然還是個孩子......思及此出,我便笑開了。
高勉心中羞惱,霍然起身指著我怒罵道:“你當真以為我不敢對你如何?”
我挑眉看他,半帶挑釁,“這里是沈府,你又能對我如何?”
“你信不信以你父親對大哥的所為,就算我將你殺了,大哥也不會怪罪于我?”
許是知曉他做不出那樣的事情,我也不害怕他,只是走到不遠處將他的劍撿起來,又遞到了他的手上,在他疑惑的目光之中笑說道:“要不你試試?”
他氣結,握著劍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一副想上前卻又拼命克制自己的模樣。我是丞相的女兒,就算他不懼,也要顧慮這是在沈府,而我也在沈祁的庇佑之下。
看著那略帶青澀的眉眼揪在一起,我只覺順眼了不少,也不繼續激他,直言道:“我今日來找你,只是想問一問我父親究竟做了什么,竟令得你們如此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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