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一陣劇烈的鐵板撞擊聲響起,在一間四周都是鐵板筑成的密室里,一道鐵門自正前方緩緩升起,在往上升的同時,忽然鐵板倒扣,攔在鐵門前的一道鐵柵欄便像彈簧一般彈進了地底,一個身著黑衣,黑紗蒙面的女子走了進來,看著那個伏在案桌前一邊作畫一邊咳嗽的白衣男子,問道:“月公子,這些天在這兒住得可還舒服。”
白衣男子抬起頭來,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曼陀羅小姐,你該知道,只要不死,在哪里都是舒服的。”
曼陀羅走上前來,邊走邊笑道:“你似乎很害怕死。”
月弄寒搖搖頭:“以前不怕,現在怕了。”
曼陀羅走到他面前,望著他作的畫,畫上的是一個清麗絕俗的女子,她贊嘆的點了點頭,抬起頭來看著他:“為了她。”
月弄寒沒有否認,拿起那為他準備的酒,笑道:“是。”
曼陀羅嘲聲道:“那你知不知道,你的毒已經深入到了奇經八脈、五臟六腑,你很快便會死的。”
月弄寒一邊喝酒一邊笑道:“至少我現在還沒死,只要還活著就要活下去,我想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你知不知道,有人曾說過,我活不過十八歲。”
曼陀羅盯著他的臉,一字一句道:“可是你今年已經二十一歲了。”
說罷,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咯咯的笑了起來,笑聲如鈴鐺一般清脆動聽:“廟堂之上月弄寒,江湖之遠蕭藏楓,像你這樣的人,十二歲便能做出國策十論;十三歲提出以法治國,主張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于法,并參與頒布法令與刑書,改革田賦制度;十四歲成為寒月王室第一高手;十六歲創建幻月影衛,一人一騎孤軍深入一舉蕩平寒月國流寇流云軍,從此受封為寒月國定安王,和藏楓山莊的蕭藏楓并稱絕世雙驕,可就這樣名滿天下的少年英雄、不世奇才居然會變成現在這樣的廢物,真是可惜。”
月弄寒的臉色更白了,身體輕晃了兩下,嘴角露出一抹笑,只是那笑意中的苦澀卻似乎沒有幾個人能懂:“你說錯了,沒什么可惜的,讀書本為明事理,練武也只是強身健體,而治國平天下等事更是乏味至極,人生在世得美酒與美女相伴左右,那才是比神仙還快活的事情。”
曼陀羅看著他,眼睛里有訝異,笑道:“世人都道你多情,其實這世上又有幾個人比得上你的專情。”
頓了頓,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眼神中閃著狡黠的光:“既然你愛的是美女與美酒,那么……現在你的面前既有美女也有美酒,你何不……”
說著,她的手已經勾上了月弄寒的脖子,她的身材確實柔若無骨,如一條美人蛇,眨眼便滑入到了月弄寒的懷里。
月弄寒只是低低的笑著,緩緩地將酒壺舉向了唇邊,另一只手卻一伸,將她推了出去。
曼陀羅咯咯咯的笑了起來,笑聲如黃鶯出谷,纖細的身影一旋,穩穩的站在了月弄寒的對面,笑道:“原來你不想死了,膽子也變小了。”
月弄寒一邊喝酒一邊笑道:“你不讓我看你的臉,我怎么知道你是美女,說不定你的臉會讓我覺得惡心。”
曼陀羅眼波一閃,卻還是笑了起來:“我很好奇,為什么這么久了,你從未問過我將你抓來這里做什么呢?”
月弄寒只是靜靜的站著,道:“不用問,我想我已經知道了。”
“咦?”她訝異的看著月弄寒,疑聲問道:“你知道。”
月弄寒又咳了起來,接著道:“同樣的香氣,聞過兩次總是會記得的,你說是不是,驀憂公主?”
曼陀羅默了一會兒,聲音忽地變得嬌美起來:“都說月弄寒智謀無雙,果然名不虛傳。”
月弄寒道:“這跟智謀沒什么關系,身體不好的人,一般覺識都會靈敏一些,公主身上的香氣清幽迷人,讓人難以忘卻。”
曼陀羅嬌笑著,將蒙面的面紗掀開,露出了一張絕美的臉龐。
月弄寒嘆了一口氣,道:“公主的容顏也是舉世無雙,只是沒想到一國公主竟也入了冥界,做了這見不得人的幽冥。”
寒驀憂露出了傾國傾城般的笑容,道:“既然你知道我為什么將你抓來這里,為什么不想辦法逃走。”
月弄寒道:“月某本來就閑云野鶴,四處游蕩,公主派人一路追隨,如此盛情,怎敢推卻,況且像公主這樣的絕色佳人,本就難得一窺,現在能得公主作陪,又有美酒佳肴相伴,我若拒絕,那我就和傻子無異了,我可不是不知情趣的人。”
寒驀憂道:“公子一張嘴,不知道能哄得多少佳人的心,驀憂真是羨慕能得到公子垂青的那個人,不知驀憂的容貌和公子心中的那個人比起來如何?”
月弄寒笑道:“不能比,也比不了。”
寒驀憂笑道:“只可惜,公子日日思念的佳人,那一朵解語花……”她聲音一頓,指向桌子上的那幅畫:“很快便會是別人的花了。”
月弄寒喝酒的手一頓,語氣忽的凌厲起來:“你說什么?”
寒驀憂沒有回答他,只是走到案桌上的那副畫前,拿起毛筆,沾了墨汁,往那副畫上一灑,烏黑的墨汁立即將整幅畫染得污穢不堪,然后她手執毛筆,扭過頭看著月弄寒,聲音依然像銀鈴一般清脆動人:“我覺得你現在可以重新問問我抓你來我這里到底是做什么?”
月弄寒再也忍不住了,沖到那她的面前,抓住了她的手臂:“你抓了她……你到底將她怎么了?”
寒驀憂毫不留情的推開了他,眼神忽的變得犀利陰冷,可是僅僅是一瞬間,又立馬溫柔了下來:“你急什么?我來見你,就是準備帶你去見她的。”
這時,只聽一聲巨響,那道鐵門突然被打開,只見罌粟腳步徐徐的走了進來,一笑面頰兩邊就露出了兩個深深的梨渦,她道:“曼陀羅,你對我家小郎君客氣一點,小郎君,幾日不見,你還好嗎?奴家可是想你得緊,要不……”
寒驀憂冷冷的瞥了她一眼,道:“說正事。”
罌粟笑道:“我這事哪里不正了,主公來了,要見他,不管你要做什么,都得先緩一緩。”
月弄寒心中一凜,冥王親至了?
他沉思了片刻,道:“好,我和你去見他。”
這是一間空寂的內室,方方正正,只有一壁有門,室內空空蕩蕩,唯有中間垂下的一堵白簾,那慘白的白色使得這間小室如九幽之地一般陰寒,白簾之后盤坐著一個身著白衣的老者,他閉著眼睛,像個死人一般無聲無息。
月弄寒隨著罌粟步入其間,甫一進入,便感受到了一種不似人間的陰冷,這里似乎并無生人的氣息,帶著一股死亡般的肅靜和冷寂。
這里,冷得像是一個地獄。
或許,這就是冥王該居住的地方。
月弄寒剛步入進來,一股無形的壓迫便透過白簾朝他逼壓過來,壓迫得他幾乎忍不住就要跪身叩拜,可他雖受重傷,意志力卻絕非常人所能比擬,他絕不跪拜任何他不該跪拜的人。
所以他只是身體只是輕輕晃了晃,膝蓋彎了彎,便硬生生的扛住了這壓力,極力使自己站得筆直,可一抹血絲卻順著他的嘴角流了下來。
身旁的罌粟看了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意味,不待帷幔中人說話,先一步盈盈下拜,斂起了原本狂肆散漫,聲音難得的嚴肅下來,帶著一絲恭敬:“屬下拜見主公。”
月弄寒盯著帷幔后面盤坐著的人影,那種死亡的壓迫正是從帷幔之后的人身上傳來,他的眉頭蹙了蹙,朗聲道:“你便是冥王?”
一個蒼老的自帷幔后邊響起:“好小子,果然有骨氣,寧死不跪,受了那么重的傷還能受我一招,不錯不錯,不過我還是受得起你一跪的。”
說罷,他的眼眸一睜,渾身散發出凜冽的氣勢,白色的帷幔像被狂風吹起,劇烈飛舞中,一股勁力自帷幔內透出,直朝月弄寒而去,月弄寒悶哼一聲,雙膝一曲,骨骼咯咯作響,饒是他極力反抗,卻還是被壓迫得不得不跪了下去。
帷幔內的人手揮了揮,月弄寒身邊的罌粟會意,退了下去,走時還別具深意的看了月弄寒一眼。
待到罌粟退下后,室內中間的那堵帷幔徐徐散開,被巨力壓迫得起不了身的月弄寒抬頭看去,一個年逾花甲的老者從里面緩步走了走出,那老者雖滿頭銀發,胡子發白,可依然滿面紅光,兩只深陷的眼睛深邃明亮,看上去十分有神,帶著一種令人心驚膽寒的冷厲。
月弄寒一邊與他做著抗爭,一邊喘息道:“你幾次三番的想抓我到底是為了什么?”
冥王走到他面前,仔細端詳了他一會兒,終于開口說了三句話。
“因為你中了雪舞耀陽的毒。”
“這毒是我親手研制的,普天之下只有兩副。”
“這毒被我的親生女兒拿走,用在了她的愛人和兒子身上。”
這三句話好似晴天霹靂,原本還在奮力抵抗的月弄寒全身劇烈一震,驟然抬頭看著他,難以置信道:“你說什么?”
冥王淡淡道:“我說,我是你的外公。”
月弄寒怒道:“放你的屁,胡說八道,荒謬至極,我母親早死了,我父王好得很,根本就沒有中毒。”
冥王道:“那是因為你父王不是你的親生父親,你的父親另有其人。”
月弄寒聞言,心中咯噔一下,如果剛才冥王所說的話只是讓他覺得荒謬無法相信,可這句話卻讓他覺得天仿佛都塌了下來,他在說什么,疼愛了他二十多年的父王竟然不是他的親生父親,開什么玩笑!
他幾乎是歇斯底里的怒吼道:“你胡說!”
冥王看著他那帶著恐慌和不信的眼神,眼神冷肅,將往事娓娓道來,冰冷無情的面容看起來好像只是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你的母親名叫聞人瑟,是我唯一的女兒,只怪我當年太過縱容她,放她一個人出去闖蕩江湖,她在江湖上游歷了一段時間,認識了一個不該認識的人,她不顧我的阻攔與他私定終身,可那人另有未婚妻,你母親與他在一起兩年,他還是拋棄了你母親娶了別人,你母親痛不欲生,最終選擇投湖自盡,可卻被你父王所救,你父王對你母親一見鐘情,執意要娶她,你母親嫁給他后,才發現自己早已懷了那人的骨肉,她覺得愧對于你的父王,又恨透了你的親生父親,于是便回來偷拿了這兩副藥。”
說罷,冥王猶自嘆了一口氣,道:“雪舞耀陽乃是一種緩慢發作的毒藥,中此毒會在十多年后才會發作,它無藥可解,中毒之人會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毒發,蠶食自己的元氣以及苦苦修煉來的內力,一天一天的看著自己衰敗下去,它給你足夠的時間后悔,卻不給你活下去的機會,這種慢慢等死的滋味乃是這世間最殘忍的刑罰,我實在沒想到她會用在自己兒子身上。”
月弄寒死死的看著面前的老人,眼中布滿了血絲,他似乎呆了很長時間,才將他所說的話慢慢理順,可這突如其來的事實像大山一般壓住了他,讓他喘不過氣來。
原來這竟是自己中毒的事實嗎?
原來自己竟是母親用來懲罰父親的工具嗎?
那他的父親又是誰?
好半晌,他才艱澀的開了口:“那人是誰?”
冥王扭頭看著他:“藏楓山莊前莊主蕭天昊。”
月弄寒豁然睜大了眼睛,這消息對他而言無疑是重磅炸彈,那一瞬間,他的腦海中一片空白,耳朵已聽不見任何聲音。
直到他發現這并不是個玩笑后,突然低聲的笑了起來,原來人到極度悲傷的時候,卻真的不是哭,而是笑。
他越笑越瘋狂,笑得連血淚都出來了,笑他這狗血至極,荒唐至極的人生,一邊笑一邊道:“所以呢?你抓我來是干什么?”
冥王嘆了一口氣,看著他的眼神中帶著悲憫,道:“你畢竟是我的外孫,雪舞耀陽雖無解,但也并非非死不可,我可以為你暫緩毒性發作,再保你十年無虞,這件事情我并不會說出去,你依舊是寒月國三公子。”
月弄寒吃吃的笑了兩聲,道:“然后呢?你打算用我去威脅寒月國還是藏楓山莊呢?可你別忘了,我是一個被放棄的人,亦是一個該死的人,你威脅不了誰。”
冥王道:“孩子,你無需如此,我們是親人。”
月弄寒怒道:“我的親人只有一個,那便是我的父王,你以為我會任由你去威脅他嗎?即便是死也絕不可能。”
冥王冷酷道:“我知道你一時無法接受,我知道你此時一心求死,不過,外公為你準備了一份禮物,我相信,當你擁有了這份禮物后,你會想要活下去的,到時候你再來跟我談。”
月弄寒的一顆心瞬間沉了下來,他冷目灼灼的看著冥王,問道:“你究竟是誰?”
冥王道:“我叫聞人清。”
月弄寒全身晃了晃,驚聲道:“昔年詭天門的門主聞人清,你不是在血域魔潭被蕭藏楓殺了嗎?”
聞人清老奸巨猾的一笑,擺手道:“好孩子,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聊這些,在這之前,去好好享受外公給你準備的禮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