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真身上那種久居上位者的氣勢令人感到威壓,且,他雖然年少,就連臉上的青澀也被那張比實際年齡成熟許多的假臉完美遮擋。
李老四雖然潑皮,可也只是一個鄉間混混,蕭真不開口還好,此時一開口,李老四便不由自主矮了半截,沒有了底氣。
“還,還有一些書,賣了,拿到鎮上賣了,真的。”
先前甄五多已經從陳里正那里打聽清楚,時父雖然沒有考取功名,但他在縣學里讀過書,識文斷字,家里有書并不奇怪。
蕭真還是覺得可惜,那些書都是時父的藏書,對于趙時晴而言是不可多得的紀念品。
“你把那些書賣給了什么人?”蕭真問道。
“賣,賣給了鎮上的書鋪。”李老四不敢隱瞞,實話實說。
除了個別出身家境好的,對于普通讀書人而言,書都是貴價之物。
書鋪不僅賣新書,同時也會有舊書售賣,甚至還會售賣手抄本。
蕭真問道:“賣了多少本書,得了多少錢?”
李老四:“十本,不,九本,對,就是九本,得了二兩銀子。”
蕭真使個眼色,江平忽然出手,捏住李老四的肩膀,李老四發出殺豬般的慘叫,李老四的幾個兒子想要沖過去救父親,蔡安刷的抽出一把軟劍,橫在幾人面前。
出門攜帶兵刃進出城門很不方便,因而,在京城的時候,蕭真便花費重金尋了幾柄軟劍,現在蔡安拿出來的,便是其中一柄。
李家幾個兒子眼睜睜看著自家老爹疼得死去活來,雙腳卻像是生根一樣,紋絲不動。
李老四也沒想到,令他引以為傲的兒子們,竟然沒有一個沖過來救他的。
蕭真冷哼一聲:“再問一遍,多少本書,賣了多少錢?”
李老四疼得冷汗淋漓,早知道時家還有這樣的狠人,打死他也不敢惦記時家的房子。
是的,他已經把時家這房子當做囊中之物了。
“五十多本,不是五十五,就是五十六,啊,疼死了,我說,我都說,求求你別捏了!”
原來不是九本,而是五十多本。
蕭真冷笑:“這差得有點多啊,蔡安,輕一點,別讓他疼得咬斷舌頭。”
蔡安稍微收了收力氣,李老四就像是淹死前抓住了浮木,哪里還敢有所隱瞞,老老實實地全都說了出來:“有二十本賣給書鋪,還有二十本,對是二十本賣給了在四時堂坐診的那個姓溫的大夫,另外還有王秀才和兩個學生也買了書。”
蕭真眉頭微蹙:“你不是去書鋪賣書嗎,為何會賣給一個大夫?”
李老四抹一把額頭的冷汗:“那開書鋪的張老頭不是個好的,他故意壓低價,五十多本書才給五兩銀子。
我又不是傻的,自是不肯賣給他,我和他討價還價的時候,那個大夫恰好路過,見我是來賣書的,他就湊過來翻看,然后說當中有醫書,問我這些醫書賣多少銀子,我就順口說了個十兩,沒想到他竟然答應了,還讓我等著,他去取銀子,過不多時,他就拿了十兩銀子回來,把里面的醫書全都挑走了。
張老頭氣得不成,罵他截胡,余下的三十多本,我找張老頭要十五兩,張老頭不肯給,最后我就賣給他二十本,還有十五本賣給了開私塾的王秀才和他的兩個學生。”
“醫書?你說我家里有醫書?”
不知何時,趙時晴和甄五多從屋里出來,李老四說的這番話全都落入了他們耳中。
“起先我也不知道那是醫書,還是那個溫大夫說了我才知道,張老頭興許也是知道的,不過那老家伙壞的很,不肯說。”李老四說道。
趙時晴心中起疑,她家為何會有醫書?
甄五多說過,當年抱走女兒的那對年輕夫妻一看就是家境殷實的,那對年輕夫妻,應該就是時家的祖父和祖母。
陳里正也說過,時家雖然也是逃難來的,可是和那些災民不一樣,時家有家底,來到竹西塘便蓋起了村里最好的房子,起初房子建好并沒有住,一家搬到縣城,祖父經商,父親讀書。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時家都不像是會藏有醫書的人家。
趙時晴說道:“讓他進來,指一指這些書都是從哪里拿走的。”
蔡安押著李老四進屋,雖然已隔數年,但是李老四也還能依稀記起。
他指了兩個房間,一個是書房,另一個卻是客房。
不過,李老四說了一件事。
“我起先的確想找些值錢的東西,這四里八鄉誰不知道老時家有錢啊,別看他家沒有幾畝地,可他家是做買賣的,怎么會沒有錢?再說,他家女人老的少的,都有金鐲子金簪子.”
我猜他們既然是出遠門給孩子看病,那些東西肯定不能隨身戴著,一定藏在家里了,可是我過找的時候,卻什么也沒找到,他家就像是被人先劫過一樣,可若說是被人偷了,卻又不像,因為柜子抽屜全都是關著的,哪有小偷偷完東西還替他關抽屜的,那屋里一點也不亂,整整齊齊,就像是特意打掃過一樣。”
聽到李老四的最后一句話,趙時晴怔住。
特意打掃過?
“我們家是不是有客人?你們住在一個村子里應該知道吧?”趙時晴問道。
李老四想了想,說道:“應該就是被時.救回來的那祖孫倆吧。”
這時,陳里正也走了進來,聽到李老四說起那祖孫二人,陳里正也想起來了:“對,是有這么回事,當時那對祖孫的馬車掉進河里,車把式和他家老仆全都死了,只有這對祖孫被救了上來,因為死了人,還驚動了官府,亭長親自帶人來看過,又報給了縣衙,縣衙還來了仵作,驗尸之后才下葬的。
那對祖孫傷得也很重,你爹心善,說自家有空屋子,主動提出讓那對祖孫到家里養傷。他們一住便是半年,你爹還托了我家大郎,送了那楊家小孫子去私塾讀書,那家私塾素來不收外地人,還是我家大郎求了他家先生寫了一封推薦信,私塾才收下那個孩子。”
趙時晴問道:“那對祖孫姓楊?”
陳里正點點頭:“是姓楊,叫什么來著,唉,人老了,記性差了,后來見面就稱呼他為楊大夫,反而忘了名字。”
“楊大夫?”趙時晴默念著這三個字,在秋千上,她聽到過這三個字,原來這位楊大夫并非是從外面請來的大夫,而是住在她的家里。
“那這位楊大夫和他的孫子是什么時候離開村子的?”趙時晴問道。
陳里正想了想:“你們一家離開村子之后,楊大夫祖孫好像就沒有再出現過,可能是一起走的。”
趙時晴又看向李老四:“你口口聲聲說我們家死在外面了,你為何這樣肯定,莫非你想害死我們?”
李老四嚇了一跳,畏懼地看向蔡安,蔡安雖然松了手,可是仍然站在李老四身邊,那只鐵鉗般的大手,隨時會按住李老四的肩頭。
李老四忍不住打個哆嗦,抬眼又撞上蕭真冰冷的目光,李老四大駭,只覺若是再不解釋,下一刻就要被大卸八塊。
“是,是,是這么回事,那年,大概就是時家人剛剛離開村子不久吧,我去鎮上賭錢,聽說王二趕死了,是被人活活掐死的,王二趕得罪過不少人,所以他死了,他哥都沒有報官,直接就把人給埋了。
我當時就覺得稀奇,因為王二趕雖然得罪過不少人,可是這些人全都稱不上仇家,不是被他收過保護費,就是被他訛過幾兩碎銀子,沒有一個是能要人命的死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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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崔小狗說了這事,我們想來想去,就覺得王二趕他哥最有嫌疑,王二趕說不定就是被他哥給掐死的,所以才沒有報官,草草埋了。
我們倆便想找他哥王大趕要點錢花花。
我們找到王大趕,那家伙做賊心虛,沒打幾下就全都說了。
他說王二趕不是被他殺的,他發現王二趕尸體時人已經死了,王二趕手心里還握著一只小孩子戴的金鎖,王二趕素來喜歡偷雞摸狗,一定是偷了不該偷的人,讓人家一怒之下給掐死了,他哥擔心那人還會來斬草除根,就沒敢聲張,把人直接給埋了,若不是當時被人看到,說不定連我們也不會知道這件事。
我們不想空手而歸,就和王大趕要那只金鎖,王大趕只好把金鎖片交了出來,我一眼就認出來,這就是那個小瞎.”
李老四偷偷看了看趙時晴,慌忙改口:“就是時家那個小丫頭戴過的金鎖片,過年的時候,那小丫頭出門時戴著金鎖,那金鎖上還刻著花呢,我家婆娘回來后念叨了整整一天。
老時家又不窮,沒理由會把那金鎖賣掉,再說,王二趕若是真的是從時家人手里偷走金鎖,時家人也不會把他掐死,一是沒有這本事,二是也不敢。
所以我想來想去,就懷疑那只金鎖也是贓物,一準兒是老時家被人害死了,王二趕不長眼,偷到了殺人兇手面前,就被人活活掐死了。
這事兒我雖然沒有對人說過,但是從那時就懷疑老時家出事了,再加上他們一去十年沒有音訊,我就”
趙時晴的心被狠狠地揪了起來,不但李老四會這樣猜測,她也同樣。
“那只金鎖呢?”趙時晴問道。
李老四忙道:“那只金鎖這么不吉利,我當然不敢要了,于是我們就讓王大敢把那金鎖當掉,那金鎖當了五兩銀子,我們三個各分了一兩。”
蕭真正要吩咐江平去查,甄五多說道:“我派人去。”
小老頭還等著和女兒團聚呢,現在忽然聽到這件事,心里卻是冰涼一片。
他不是普通的富家翁,他是曾經縱橫海上的海盜王,這件事他只是一聽便知道兇多吉少。
他沉聲問道:“你們都說我那女兒一家是去外地給孩子看病去了,這是時家人親口說的,還是別人告訴你們的,如果是別人說的,那個人是誰?”
李老四忽然發現,最可怕的人不是那個年輕人,這個看上去一團和氣的胖老頭其實才是最可怕的那一個。
李老四仔細回想,卻想不起究竟是從哪里聽到的了,只能訕訕說道:“肯定不是他們家人自己說的,可是我也想不起來是從哪里聽來的了。”
甄五多又看向陳里正,陳里正平時住在青竹村,李老四不知道,他當然更不知道。
甄五多大手一揮,立刻便有七八名隨從走了過來。
甄五多道:“兵分三路,一路帶上這個李老四,去把當年他賣出去的書全都找回來,還有那只金鎖,看看能不能找到;一路在村子里挨家挨戶打聽,務必查出來第一個說時家去給孩子看病的那個人,一路去青廬縣城,我女婿既然是做生意的,縣城里即使沒有鋪子,也會有與他有生意往來的掌柜,全都找出來!”
把人全都打發走了,甄五多立刻換了一張笑臉,對趙時晴說道:“寶貝大孫女,今晚你想不想住在這里?”
即使甄五多不說,趙時晴也已經決定要住在這里了。
見她點頭,甄五多大喜:“外公這就讓人來打掃。”
趙時晴搖搖頭:“我想自己打掃。”
甄五多哪里舍得讓他的寶貝孫女干這種粗活,更想阻止,蕭真沉聲說道:“就讓她打掃吧。”
甄五多嘆了口氣,對趙時晴說道:“祖父和你一起打掃。”
這里有趙時晴父母和阿奶的生活痕跡,同樣也是甄五多女兒女婿生活過的地方。
他笑著對趙時晴說道:“別聽那個李老四胡說八道,他就是胡說,有一句話叫做商人重利輕別離,你爹就是個生意人,他一定是為了做生意,就在某個地方落地生根了。
再說,這竹西塘也不是時家真正的祖宅,他做生意發了大財,自是不在乎這鄉下的舊院子了。
這些年,他和你娘一定在四處找你,哈哈,回頭咱們猛然出現在他們面前,嚇他們一跳,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