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時節

第八十五章 美好的一家人(兩章合一)

趙時晴心里其實已經有了不祥之感,但是她還是擠出一絲笑容,點點頭:“好,我們到時嚇他們一跳。”

接下來,趙時晴和甄五多這一小一老便開始打掃,凌波和泥鰍沒有幫忙,他們跟著甄五多的人在村子里調查當年的事。

陳里正唉聲嘆氣回家去了,蕭真打發江平去買麻繩,他準備修理秋千。

所有人都在忙碌,沒有人留意到小乖不知何時找了過來。

趙時晴一路給它留下了標記,小乖是尋著標記找來的。

所謂標記,其實就是凌波親手做的肉醬,隨手在路邊的樹干上抹上一點,小乖便能一路找過來。

屋里,趙時晴逐間打掃屋子,不同于吳地大多數房屋的布局,時家的院落與京城相似,四四方方的一進院子,卻比京城的一進院子大了至少一倍。

時家沒有下人,鄉下也沒有太多講究,院子里的倒座房很像是女眷們會客的地方,有織機,還有紡車,八仙桌上以前應該放著一只花瓶,被李老四偷走,只留下一把干枯的花枝散落在桌面上。

除了花瓶,還有一只攢盒,可能是因為沒有蓋子了,才沒被李老四拿走,攢盒里放著一些女眷們愛吃的零嘴兒,攢盒旁邊是一只茶壺,茶壺外面還有罩子,那罩子繡的是薔薇花開,雖然早已褪色,但依然能看出繡工精致。

而在織機旁邊,有只連著桌子的椅子,樣式非常獨特,趙時晴以前從未見過,椅子上鋪著繡花的墊子,上面躺著一只布娃娃。

趙時晴看著這張樣式古怪的椅子怔怔發呆,甄五多走過來,也看到了那張椅子,他嘆了口氣:“這應該是專門給你坐的,你看這小桌子打磨得多么光滑,小孩子不會磕到,還有這椅子上的扶手,全都包了棉花,真是貼心啊。”

趙時晴鼻頭發酸,她輕輕拿起那只布娃娃,布娃娃并不完美,有縫補過的痕跡。

趙時晴的手指輕輕撫過細密的針腳,不知道這是阿奶的針線還是阿娘的。

“我小時候,一定經常坐在這里,聽阿奶和阿娘一邊織布一邊聊天。”

精致的椅子,那些干枯的花枝,以及院子里的秋千,都在告訴所有的人,這里曾經有過一家人,他們滿懷希望地經營著自己的生活。

趙時晴把那只布娃娃抱在懷里,她已經長大了,布娃娃顯得更小了,小小的一團,卻讓她感覺溫暖。

走出倒座,正對著的便是三間正房,東西各有一間耳房,耳房旁邊還有抱廈,東廂三間是書房,西廂則是客房,正如陳里正所說,時家的房子不但蓋得好,而且房子也多,所以當年時父才會主動提出讓楊大夫祖孫來自己家里養傷。

東次間里應是阿奶的房間,但是入目卻都是小孩子的東西,靠窗還放著一只裝滿玩具的竹籃,里面放著各式各樣的撥浪鼓和小鳥哨子,還有一支很短的小笛子。

趙時晴嘴邊浮起一抹笑容,這些玩具都是能夠發出聲音的。

因為她是瞎的,什么都看不到,聲音就是她了解外界最直接的渠道,所以她的家人就給她買了各種各樣能夠發出聲音的玩具,讓她在黑暗世界里也能享受快樂。

趙時晴笑著笑著,眼淚奪眶而出,她蹲下身,把那些玩具挨個拿起來,或是搖晃發出聲音,或是放在嘴邊吹響。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此起彼伏的聲音才漸漸停止,趙時晴穿過中堂走進西次間,這里應是阿爹阿娘的房間。

架子床邊的小幾上放著一只繡花繃子,可惜上面的繡品已經不見了,不知道是不是被李老四拿走的。

梳妝臺已經被翻得亂七八糟,幾個妝盒都被打翻在地,胭脂水粉灑得到處都是。

耳邊傳來甄五多的聲音:“我的女兒只有這么點東西,這哪夠啊,我要給她補嫁妝,十里紅妝算什么,我要給她一百條船!”

說著說著,甄五多又嗚咽起來,他這輩子只成過一次親,只有一個嫡出的孩子。

他有那么多的兒子,那么多的女人,不管是不是親生的,全都花著他的錢,打著他的旗號。

可唯獨他真正的妻子,真正的嫡女,卻什么都沒有。

她們沒有花過他的錢,沒有借過他的勢,她們甚至連他的姓氏都不曾擁有過。

甄五多艱難地彎下腰,把那些打翻的妝盒一件件撿起來,擦拭干凈,雖然這些東西不值什么錢,可也是他女兒非常寶貝的東西,一定每天都會擦拭得干干凈凈。

想到這里,他恨不能把李老四大卸八塊。

祖孫二人把三間正房收拾干凈,便去了東廂的書房。

生意人的書房其實主要是用來會客和做帳,書架上的書已經沒有了,帳冊扔在地上,上面還有被踩踏過的腳印。

書房對面便是客房,也就是楊大夫祖孫的房間。

與前幾個房間不同,這里卻是整整齊齊,除了書架上的書被拿走之外,沒有留下其他被翻找過的痕跡。

趙時晴眉頭微蹙,有些不解:“李老四為什么對楊大夫祖孫網開一面?”

甄五多環顧四周,說道:“你看這里有什么可翻的?”

趙時晴一怔,很快便明白甄五多的意思了。

楊大夫屋里除了被褥以外,竟是什么都沒有,桌子上空空如也,甚至沒有箱籠。

“楊大夫的東西呢?即使他是暫居于此身無長物,可也不能連衣服也沒有吧?”

甄五多摸著胡子:“如果他出遠門,那么他的衣服等物都會一并帶走。”

趙時晴又道:“可是我父母和阿奶屋里卻有很多雜物,也就是說,真正出遠門的人只有楊大夫,我家的人并沒有和他一起走。”

可如果他們沒有出遠門,那他們去了何處?

趙時晴說道:“我被發現時就在離此不遠的竹林里,我只是一個瞎眼的小孩子,深更半夜走不了多遠,所以我很可能就是從家里走出去的,即便不是在家里,也是在離家不遠的地方。我爹娘和阿奶那么疼我,怎會讓我一個人出去?他們一定是出事了,所以才無法保護我,外公,我爹娘和阿奶,他們出事了,是不是?他們出事了,是不是?”

說到最后,趙時晴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了腔調,她能想到的,甄五多豈會想不到,原本便有了猜測,如今看到楊大夫的房間,便更加確定了。

祖孫二人面色蒼白地走出客房,趙時晴聽到動靜,一抬頭,便看到落在屋檐上的小乖。

“小乖,你回來了,是不是有發現?”趙時晴伸出手,小乖朝她飛了過來,落在她的肩頭,低頭湊在她的耳邊發出幾聲低鳴。

甄五多看著眼前的一幕,只覺得無比熟悉。

他與玉竹相處的時間雖然并不長,但是他不止一次見過玉竹與鳥兒低語。

他的外孫女,果然遺傳了玉竹的異稟,可惜不知道女兒有沒有。

正在這時,他看到趙時晴抬起小臉,朝他看過來,那張小臉竟是比剛才又蒼白了幾分。

“寶貝大孫女,這是怎么了?”甄五多關切地問道。

“小乖說這附近的鳥兒都不來這里,從這里經過,也要繞開飛,不知道是為什么,都是聽老鳥們一代傳一代說的。”趙時晴說道。

甄五多:“扁毛畜生也有口口相傳一說?”

趙時晴:“畜生又如何?很多人還比不上畜生呢。”

甄五多忙道:“對對對,就是這個理兒。”

同樣的話,玉竹也說過。

一首一發一內一容一在一一一看!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那些鳥為何經過這個院子要繞開走?

之前沒有留意,現在抬頭看去,果然沒有看到有鳥從這里飛過。

趙時晴說道:“鳥兒也有靈性,一定是曾經目睹過這里發生過可怕的事情,才會讓它們不敢再來這里的。”

甄五多臉色大變:“你是說,你是說”

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此時此刻卻是心慌意亂。

祖孫倆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相對無言,誰也沒有留意到院子一角還有一個正在干活的人。

蕭真活了兩輩子,還是第一次修理秋千,因此他笨手笨腳,費了好大勁,終于在江平的幫助下將秋千修好。

他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滿足地呼出一口氣,忽然怔住,什么時候開始,他竟然會為了修好一架小孩子玩的秋千而志得意滿了?

他的格局就是一架秋千嗎?

蕭真反思自己,卻又忍不住在想,如果有紅綢子就好了,可是系在秋千的繩子上,一定比這光禿禿的粗麻繩要好看。

轉念一想,趙時晴還在孝期,紅綢子不行,那就換成素色,綠色不知道算不算素色。

蕭真這樣想著,忽然發現就在他專心致志修秋千時,趙時晴和甄五多已經從屋子里出來了。

他走過去,在他們身邊坐下,赫然發現那一老一少兩張慘白的臉。

“你們怎么了?”蕭真問道。

趙時晴:“我們懷疑楊大夫出遠門了,我父母和阿奶并沒有隨他一起去,而是在這個院子里出事了。”

蕭真的心沉了沉,說道:“派出去的人還沒有回事,我們還是等他們回來再下結論吧。”

趙時晴沒有再說話,轉身進屋。

她想她小時候一定是跟著阿奶住的,阿奶房間里有很多她的玩具,至少說明,她留在阿奶房間里的時間要多過在父母身邊。

她便去了東次間,東次間的床上有一大一小兩只枕頭,趙時晴笑了笑,枕著那只小枕頭,躺了下來。

這一晚,趙時晴沒有用晚膳,她甚至沒有脫衣裳,就這樣合衣睡在她小時候睡過的床上,她的心卻是難得的平靜,平靜的如同這個沒有鳥雀的小院。

枕邊殘留著皂角的清香,這應是屬于阿奶的味道吧。

趙時晴吸吸鼻子,這香味若有若無,不知不覺中,趙時晴進入了夢鄉。

夢中一片黑暗,她看不到,什么也看不到,然而她卻在飛快移動,她聽到竹葉磨擦發出的沙沙聲,那沙沙聲此起彼伏一直在響,這是竹林吧,她是在竹林里奔跑嗎?

可她明明什么也看不到,怎么能奔跑呢,不會摔倒的嗎?

趙時晴的腦袋一片混沌,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她嘗試著一次次伸出手去摸索,好像摸到什么東西,是什么呢?

忽然有什么東西向她砸了過來,趙時晴慘叫一聲,猛的睜開眼睛。

入目對上的是凌波關切的目光:“二小姐,你是夢魘了,沒事沒事,別害怕。”

趙時晴想到剛剛夢中的一片黑暗,對凌波說道:“把燈挑亮一些。”

凌波挑亮燈盞,卻見趙時晴正一瞬不瞬地望著那盞燈:“凌波,咱們以前嘗試的那些方法全都不對,不,方法不對只是其中之一,主要原因還是咱們沒有找對地方,現在咱們找到這里,我便想起來很多事情,可惜,那時我年紀太小,眼睛又是盲的,能記住的事情并不多。”

凌波忙道:“對了二小姐,奴婢和泥鰍在村子里打聽到一些事情。”

趙時晴睡意全無:“什么事情?”

凌波說道:“我們找了好幾戶人家,全都說不記得是從哪里聽來的了,好在他們幾乎全部否認是從時家人口中知道這件事的,也就是說,時家并沒有往外說起過,后來在一戶人家打聽這件事時,那家的小孫女忽然插嘴,她說她知道她娘是從貨郎口中知道的這件事。

那小孫女十四五歲的年紀,她娘的年紀也不大,只有三十出頭。

可是她娘卻已經不記得是從哪里聽來的,一口咬定就是村子里某個嬸子說的。

可是那小孫女卻告訴她,當年她娘帶著她從一個貨郎手里買東西時,那貨郎親口說的,后來她娘就把這件事告訴了她外婆,她外婆是竹西塘村最有名的大嘴巴,她外婆知道了,全村人也就都知道了。

那小孫女說完,她娘就怔住了,一個勁地問:真是我從貨郎那里聽來的?哪個貨郎啊,是常來的小吳嗎?

小孫女搖搖頭:沒有,后來他沒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