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明不是沒考慮過于奇正沒有太大野心這個問題,只是他太清楚這個世界上很多事并不是一個人可以決定的。
相對富庶的中原來說,蠻族就算不說“茹毛飲血”,也都還生存在非常原始的狀態。這個時候有一個人,能讓他們生活富足,把他們帶到更高的文明層次,必定會得到所有人的擁護。于奇正今天的成功,
從表面上來看是軍事上的勝利,但從內核來看就是做到了這一點。
立足于這個想法,對接下來草原形勢的判斷就與剛才那個推論大相庭徑了。
以現在而言,這件事有兩個發展方向。具體往哪個方向走,既不取決于呼韓塞西,也不取決于于奇正。
李經:“那還能取決于誰?”
李世明沉聲說道:“婁煩王。”
在李世明看來,
婁煩王“降”、“戰”、“和”都不是重點。此事的關鍵點在于:婁煩王是否直接殺死呼韓塞西。
無論婁煩王是自己想借機成為“大蠻王”,
還是為了向于奇正獻媚,只要他現在殺掉呼韓塞西,
那么于奇正就不會繼續東進。草原的局勢就會和李經他們之前所判斷的差不多。
只要婁煩王不直接殺死呼韓塞西,而是讓他逃走,那么不管他是求和、投降、還是堅決抵抗,于奇正勢必領軍東進。而只要五星軍東進,路上的其它勢力都只有兩個選擇:戰或和。
先說戰,只要被于奇正打敗,那么毫無疑義,那個部族的地盤就被納入五星市領土之中;再說“和”的兩種方式——議和與投降。
如果是投降,那也沒得說,也是直接被納入五星市;那么是不是“和談”就能保證不被吞并呢?不是的。
至于原因,就是剛才分析的“民心”。一旦五星軍經過,就算于奇正本身沒有拿下那塊地盤的想法,在那塊地盤上的人內部都一定有人想著歸順于他。這么一來,在那個地方就會形成兩種派別:一個是堅持繼續獨立自主的,一個是要求歸順于奇正的。
隨著兩者之間矛盾的升級,第一派人必須對于奇正展現出更加強硬的不合作態度,否則就是放任對手坐大。
事情發展到這一地步,
于奇正要想完成擊殺呼韓塞西這個目標,就必須和沿路那些支持自己的人綁在一起。最終的情況,又發展到了第一種情況。
也就是說,無論情況怎么變化,于奇正率軍所至之處,終歸要成為五星市的領土。
李經張大嘴,久久說不出話來。
父子兩沉默許久之后,李經才問道:“父皇,那我們應該怎么辦?”
李世明揉著太陽穴:“這個問題我要好好想想。對了,你母后的事辦得怎么樣了?”
李經把葬禮相關準備事項說了一番。
李世明點了點頭:“其他那些禮儀方面的,就交給禮部的人去辦吧。你要親自去抓一件事。”
李經:“什么?”
李世明:“督促召陵的修建。”
李經垂頭應道:“喏。”
李世明想了想又說道:“對了還有,這事讓武才人去幫你。”
李經垂頭應答:“謝父皇。”
李世明閉上眼:“行了,你趕緊去做這件事吧,我這里不用你在這服侍了。”
李經退出寢宮,臉色蒼白。前幾天閻本德就提過讓秦曉鸞去幫著負責召陵營造,被他厲聲阻止。但現在父皇親下口諭,豈敢抗旨不準?
李經輾轉反側一夜未眠。第二天早上到達召陵現場時,像是被人猛地打了一拳。
事實上,父皇讓他來督造召陵建設毫無必要。
經過前朝幾十年戰亂本朝建立到現在有三十多年了,天下百姓過上了天平安康的日子。特別是近二十多年,在父皇的治理下,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盛世,天下百姓無不感恩戴德。不僅僅是對父皇,對母后也是當做神靈一樣看待。每個人都像是失去了親生母親一樣傷心,所有人都希望為這位一代賢后做點什么。且別說官方撥款了,光是那些經商者捐獻的材料都是一大車一大車的送來。沒有錢的百姓紛紛跑到工地上幫忙,而工地上本來的工匠們更是全力的做事。
從荊州來的秦家班骨干都已經到了,將召陵建設的基層管理水平一下子提高了兩個檔次。還有一點就是原來以為的最大施工難題,也完全迎刃而解了。那就是施工工藝。
營山為陵最大的難度就是對山體的開鑿。按照傳統模式靠人一點一點的挖石,是需要耗費很長時間的。但秦家班發展到現在,“爆破開山”技術已經完全成熟。特別是錢景生等核心技術骨干帶來的“定點爆破”、“延遲爆破”等方法,比人工開鑿的效率高出上百倍。
現在的做法,是首先用鋼釬打一圈孔,然后填上炸藥,先把小孔部分炸大一點;接著清理爆**,再次填入更多的炸藥爆破。小的石塊直接清理出去,大的石塊爆破成小塊。
除此之外,從山上搭建的“秦氏小火車”把石塊往山下滑。這么一來整個工地同時可以很多人一起有條不紊地工作,不僅施工工藝大幅提高效率,人力資源更是得到了充分的利用。
李經站在山下看了不到半個時辰,隨著不斷發出的“轟隆”爆破聲和“小火車”的咣當聲,運下來的石塊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就在這時,奉旨督造的秦曉鸞到了。
秦曉鸞到達現場之后,立即忙了起來。設計圖紙什么的先不說,當場就指出了現場還可以完善的部分。
李經在旁邊聽得一清二楚,按照秦曉鸞的做法,工程效率還會提高。他心里一陣刺疼。作為兒子,他理應全力督造召陵早日完工,讓母親入土為安。但現在,陵墓早一天完工,就代表著秦曉鸞早一天死亡。換句話說,秦曉鸞現在是在賣力的給自己掘墓啊!
這種矛盾讓李經深受折磨,一言不發地呆了許久。到中午的時候,他實在再也忍不住了,派人將秦曉鸞叫了過來:“關于陵墓修建的事,我有些事想和您單獨商量一下。”
秦曉鸞點了點頭。
兩人一起并步走到另外一個山頭,秦曉鸞問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李經抿著嘴:“曉鸞……”
秦曉鸞面色一沉:“太子請自重。”
李經猛地吼了出聲:“曉鸞,你能不能別這樣!我快瘋了,我快瘋了你知道嗎?”
秦曉鸞面無表情。
李經頓著腳叫道:“從小到大,我只有一個真正的朋友,就是于奇正;也只有一個讓我心儀的女子,就是……”
秦曉鸞:“太子殿下如果不是正事,我先走了。”
李經一把拽住秦曉鸞的衣袖,語氣急迫地說:“好好好,我不說這個。我現在想告訴你的是,你現在很危險你知道嗎?”
秦曉鸞:“殿下言重了。”
說完掙脫李經,準備離開。
李經快步走到秦曉鸞面前擋住:“就算你生無可戀,但你難道不去想想奇正嗎?”
秦曉鸞面現怒容。
李經繼續搶著說道:“你知不知道,不光是你,他現在也很危險很危險!”
秦曉鸞站住腳,冷冷地說:“與我何干?”
李經:“曉鸞,你不要自己騙自己了好不好?我跟你說的都是真的!阿緹雅死了,于奇正率軍與大蠻王決戰。雖然打贏了,但他現在……”
說到這里,因為說話太急,猛地咳嗽起來。
秦曉鸞心里猛地一顫,她突然搞懂了一件事。
前天,胡忠仁找到她,這讓秦曉鸞感覺很詫異。之前兩人有過約定,盡可能不親自出面接觸,而是通過下面人傳遞消息。那么既然胡忠仁親自過來,肯定是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但胡忠仁說的話是什么意思,她一直都沒想明白。
“娘娘,”胡忠仁說道:“小的來是想告訴您一件事。”
“哥哥請說。”秦曉鸞趕緊倒茶。
胡忠仁:“五星于帥又取得了大捷。”
接著把這次于奇正率五星軍大敗呼韓塞西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
秦曉鸞原以為這只是個開場白,但胡忠仁把這件事說完之后,就沒有提到其他任何話題告辭離開了。
這件事讓秦曉鸞想了許久。
雖說她和于奇正的那些過往不是什么秘密,但卻是一個不能隨便觸碰的話題。更重要的是,胡忠仁和她之間的合作,不管是合作基礎還是合作方向,都應該是僅限于“宮斗”。對胡忠仁而言,沒有任何扯到于奇正這上面的必要。如果說兩人來往頻繁作為閑聊,或許還不奇怪。但胡忠仁不惜違背“盡量少接觸”的原則專門來說這件事,就太不尋常了。
現在李經這么急找自己,真情流露下說的這些話不可能是假話。剛才李經的話透露出兩個信息:一個是自己危險,一個是于奇正危險。
關于自己危險這方面,其實早在和閻本德他們一起查找陵墓時就已經知道了,那就是有可能被殉葬。
而另外一點就是“于奇正危險”。且不談于奇正遇到什么危險,剛才李經對于奇正的稱呼,讓秦曉鸞醒悟過來了胡忠仁和自己說的目的。
當初在一起時,李經對于奇正的稱呼通常是帶戲謔的“于大少爺”或含著親熱的“少詹事”,于奇正率飛鷹鐵甲出征后,不管在哪里,李經提到他都說的是“妹夫”。而剛才李經說的卻是“奇正”。
這一方面體現出確實真情流露,另外一方面就是隱晦的對自己表達“永遠不想和他為敵”的意思。
可胡忠仁那句“五星于帥”又是什么意思呢?當時秦曉鸞只是覺得有點怪,但沒往深處想。現在李經的稱呼,讓她一下子想到了其中不對勁的地方。
朝中大臣現在對于奇正的態度,基本上是能不提就不提。即便提起,也是能含個核桃就不說清楚。
這主要是因為,對于奇正的稱呼實在是太難辦了。“于大人”?“于帥”?“冠軍侯爺”?“五星市長”?好像都對,又好像都不對。
到最后,終于找到一個相對統一,基本上不會犯錯誤的叫法:駙馬。
之前胡忠仁和秦曉鸞的談話中,幾乎就從未有過于奇正的話題。即便在繞不過去的時候,胡忠仁也是快速的用一個“駙馬”帶過,但這一次,卻是口齒清楚的說到“五星于帥”這個稱呼多次。
秦曉鸞終于明白的是,胡忠仁那天來,對自己說的事其實并不重要,他要表達的,就是那個稱呼。
從來沒有人對于奇正用過這個稱呼,事實上,這個稱呼本來就是互相矛盾的。
現在五星市,已經是一個不可忽視的政治軍事力量。簡單點說,以前根本就沒有“市”這個說法,以于奇正現在的實力,這個“市”換成“國”沒有任何問題。之所以要硬創出這個名詞,無非就是于奇正想表達自己沒這個野心而已。
但是,從實際上來說,不管是五星市內部,還是大儀朝以及其他地方,對“市”的理解就是“國”。
在大儀朝內部,幾乎沒人提“五星”這個說法,因為這么提就相當于把于奇正的性質定位“另起爐灶”。但不管大儀朝還是五星市官方,到目前為止都沒有下這個結論。
至于“于帥”這個說法,那就是以于奇正當初的職務而言。侯爵被削一直沒平反,肯定不能叫了。至于其他少詹事或者九品官的說法又和他的地位相差太遠。簡單的說,于帥這個稱呼就是定義了“于奇正是本朝臣子”。
五星是國王,于帥是臣子,這兩者之間的省份完全不同,本不可混在一起,但胡忠仁就是把兩者結合在一起,什么意思呢?
想到這里,答案就出來了:胡忠仁是在試探在秦曉鸞心中,于奇正到底是個什么位置。
不僅僅是試探一個名義,更是在試探秦曉鸞內心的真實想法。
如果秦曉鸞認為,于奇正是“五星市長”,那么就能證明她的心是傾向于那邊;或者說,內心深處是反這個朝廷的。如果秦曉鸞認為是“于帥”,那么就傾向于朝廷這邊。或者說,已經認命了。
現在秦曉鸞需要考慮的事情可就復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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