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勛受命鎮守河東,肯定要跟南匈奴打交道。水印廣告測試水印廣告測試雖說他此前靠著一點兒對匈奴歷史的淺薄認識(當然啦,在此世的官僚當中,其實已經不算淺薄了),守偃師退過於扶羅,而且根據郭嘉所給的情報,貌似新單于呼廚泉是鴿派,比老鷹派於扶羅要容易溝通得多,但思來想去,仍然抓不住要點。
沒有辦法,只得去求問魯肅。可惜魯子敬久居淮北,對胡人缺乏基本的認識,在這個問題上,就完全提不出啥有用的建議來。是勛從魯府空手而歸,悻悻然返家途中,突然腦海中靈光一閃,命馭者掉轉車頭:“往執金吾賈公府上去!”
賈詡是涼州人,涼州羌、漢雜居,而且還有永元年間叛反單于、出塞欲遁,結果被漢兵追回的匈奴右溫禺犢王部二萬余人,寄居北地郡,所以在是勛想來,賈文和肯定明白該怎么對付游牧民族啊。
賈詡給是勛出的主意其實也挺虛的:“胡人崇力而無義,畏強而凌弱……”是勛心里話,你在說匈奴還是在說你自己?——“……乃當盛之以威,誘之以利,剖之以勢,悅之以貨。卿其思之,呼廚泉最欲得者,何也?”是勛心說你是在引導我思考呢,還是光在說些大而無當、實而無用的屁話呢?老兄你一臉的忠貞誠懇,我還真是瞧不大出來啊。不過順著賈詡所言再仔細一想,終于被他揪住問題的重點了。
于是當即去跟曹操商量,隨即跟隨曹操面謁天子,就討來了這樣寶物,賜給呼廚泉。
當下呼廚泉揭開木匣,首先見到的是金光閃閃、瑞氣千條,里面是一只昂首挺胸的金鑄囊駝。這模樣呼廚泉少年時代也不知道見過多少回啦。雙目中當即是精光大盛啊。只聽“啪”的一聲,木匣脫手落地,但他雙手卻牢牢地抓住了那只金駝,壓根兒也沒意識到自己仍然跪在是勛面前呢。忙不疊地就把金駝給翻轉了過來。
沒錯。是勛從朝廷求來的,并非僅僅一只金駝而已。而是囊駝為紐的一方金印!
呼廚泉雙手都不自禁地開始顫抖,摒住了呼吸,緩緩地倒轉過金印來,仔細去瞧上面的文字——唉。不應該是“匈奴單于璽”嗎?他的臉瞬間便又沉了下來。
呼廚泉是識不得幾個漢字的,更別說印章上的篆文了,但作為匈奴最頂層的貴族,少年時代也多次有機會得見王庭的金印,那五個字的大致形狀,早就深深地鏤刻在了腦海當中。不對啊,貌似有點兒象。可是又有所偏差……
呼廚泉終于站起來了,雙手仍然捧著金印,卻把疑惑和不滿的目光投向是勛,心說你給我的這是什么印章?隨便刻個什么王侯印、將軍印來糊弄我可不成。我要是的單于金印!
自前漢元帝時南匈奴呼韓邪單于降漢,漢朝賜下“匈奴單于璽”,一直保存在單于庭,就沒有更換過——不,曾經王莽想要換印來著,把“匈奴單于璽”給換成“降奴服于章”,這直接導致了南匈奴的背叛,并且趁著新莽亂世二度膨脹,至東漢初又成為北方強大的外患。呼廚泉心說你可別給我來這套,你信不信我一怒之下,當場就砍下你的狗頭來!
要是從前沒跟是勛打過交道,不知道這位是太守最喜歡先占穩一個“理”字再當面打臉,要不是是勛剛進來的時候先耍個花樣澆滅了呼廚泉的氣焰,單于這會兒說不定就已經拔出腰刀來了。但基于上述種種原由,呼廚泉這回卻不敢孟浪了,他得先問清楚嘍——“這、這是何印?”
是勛莫測高深地微微一笑:“何不先用之,容勛為單于指明。”
呼廚泉趕緊招呼從人,取牘版和封泥來。匈奴本無文字,但既降漢,偶爾也需要使用漢字,加蓋印璽——比方說向漢天子上書——加上此處本就是平陽縣署所在,所以這兩樣東西總是不缺的。很快,從人取來用具,呼廚泉仍然雙手捧印,先在牘版上加了封泥,然后蓋章、顯字。
這字一正過來,他終于瞧清楚了,還是五個字,后面“單于璽”三字無錯,但前兩個,肯定不是“匈奴”。
是勛緩緩地伸出左手,撩起右袖,一邊坦然說道:“自先單于南遷以來,單于庭之勢日蹙,鮮卑、烏桓等皆無以為制也。昔中原之地,天子治之,草原大漠,單于居之,而如今所謂‘匈奴單于’者,便只能統馭匈奴一族而已……”
其實他這話說得不盡不實。狹義的匈奴族,不過是以欒鞮氏為核心,蘭、須卜等數氏為輔翼,一個很小的部族而已,從戰國時代開始崛起于草原大漠,到冒頓、軍臣二單于時代達到鼎盛,基本上吞并或者臣服了從遼北直到蔥嶺的絕大多數游牧民族。因而廣義的匈奴族,就包括匈奴帝國管轄下幾乎所有民族,也包括今天的鮮卑、烏桓和部分羌族。鮮卑、烏桓等族逐漸脫離匈奴統治自立,從竇憲等二度征服南匈奴以后就開始了,跟於扶羅率兵南下,以及羌渠單于的死,其實并無關聯。
也就是說,降漢的匈奴,本來就已經不是草原共主了,目前所謂廣義的匈奴,也即“便只能統馭匈奴一族”的匈奴,不過是與烏桓、鮮卑等族并駕齊驅的一個中上等草原部族而已。
然而是勛那話呼廚泉愛聽,仿佛只要他真的能夠正位單于,并且返回單于庭,匈奴便仍舊能夠恢復往日的榮光,仍然可以只掛著一個漢朝藩屬的虛名,卻實際統馭整個草原大漠一般。
只見是勛說著話,右手食指緩緩伸出,開始逐一指點那兩個呼廚泉不認識的漢字:“此印文為——天降,單于璽!”
呼廚泉轉頭望了一眼才剛湊過來的去卑,兩人目光中都流露出一種近乎瘋癲的狂喜。
“天降單于”,這個名字可以有兩解。第一種解釋,天是指天子,天降單于就是漢天子冊封的單于;第二種解釋,那是匈奴單于的本號。“單于”二字為音譯,同時也是簡稱,全稱應為“撐犁孤涂單于”,撐犁之意為天,孤涂之意為子,單于之意為廣大無邊,若是意譯成漢語,就是“天子皇帝”,半音譯半意譯,也可以符合這新的印文——天降單于。
“匈奴單于璽”為先代漢帝所封,劉協不可能原樣再鑄一方,以賜呼廚泉,想要正了呼廚泉的單于之位,那就只能遣人到單于庭去索要先前的璽印——當然啦,單于庭的長老們肯定不會給。所以當日是勛拉著曹操去覲見劉協,就干脆建議,咱們換個印文,刻塊新印吧。曹操提出異議,說當初王莽更改單于璽的印文,惹出了多大的禍事?宏輔你要引以為戒啊。是勛微微一笑:“王莽新印,故改其名,故降其號,又更‘璽’為‘章’,匈奴以是不喜。若今雖更印文,卻更增其光彩,安有不喜之理?”
“天降單于”四個字,其實不是是勛的新發明,源于他前世所知,1955年在內蒙古自治區包頭市召灣漢墓出土過一塊瓦當,上面便刻有這樣四個字。當然啦,漢瓦當上的字,“降”作降服解,意思是漢朝的天兵降服了匈奴的單于。不過受此啟發,他腦筋一轉,就想到把這“降”字作下降解,給鑄造出這樣一方金印來。
——這兩個音一平聲一去聲,到中古才始分化,漢末這年月,其實還不是多音字。
拉回來說,倘若所謂“天降單于”,只不過是“撐犁孤涂單于”的另一種譯法,呼廚泉和去卑還未必會那么興奮。可是是勛事先已經埋下伏筆了,也用語言暗示他們了——“匈奴單于”,只是匈奴一族的君主,可惜如今匈奴族的勢力已衰,起碼管不到烏桓、鮮卑等族;而“天降單于”不標族號,卻可以認為是古老的匈奴帝國的君主,是草原、大漠的共主。
當然啦,漢人最喜歡玩兒文字游戲,他們說怎么解合適,那就怎么解合適,這后一種認識不過是一廂情愿罷了。但根據這幾日與是勛交談中所獲得的信息,呼廚泉和去卑也不傻,瞬間就明戲了,這是一種承諾,也是一種要挾——你若助曹,將來便可成為草原、大漠的共主,若不助曹,這一切全都免談。
而且是勛為此意還加了雙重保險,他指給單于看,在金印的側面,還鏤刻著一行小字。那是一行隸書字,去卑認得,當即誦讀出來:“建安天子賜封。”
“建安”是當今的年號,“建安天子”自然是指劉協。這意思就更明確了,倘若劉協可以一直呆在帝位上,并且順利將帝位傳承給他的子孫,那么此印便具有官方效力。倘若劉協不居帝位,或者他的正統性遭到抹殺——比方說袁紹另立天子,甚至自立為帝——那么此印便一錢不值。
呼廚泉手捧著金印,反復摩挲。是勛也不催促,就這么抄著手,沉著冷靜地望著他,明白此刻這位新單于的內心必然翻江倒海,天人交戰,在反復權衡利弊得失哪。
呼廚泉摩挲了半天金印,終究舍不得撒手,不禁心中暗嘆一聲,轉過頭去高聲吩咐道:“擺宴,款待是太守!”
是勛心說成了,下面就該正式談條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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