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不想被人當成妖怪看。
人讓韓清元幫忙搬來新的陶盆,在其中裝上她準備好的,十分干燥又松軟的腐土,裝上半滿;而后她自己動手,用極小的匕首狀的小鏟子將那爛成了黃綠色的一株蘭花挖了出來,用小刷子仔細地將其根須上的沾滿的泥土刷掉八八九九;再然后,她將那些因曾經浸透了雨水而板結成塊的盆土扒拉出了一些,用鏟子拍碎,混進新的干燥的盆土中;最后混合均勻,再將那快死的蘭花載入了新盆中,稍微灑了幾滴清水。
這就算是完成了。
“這樣,有用么?”韓清元很是懷疑。
人笑瞇瞇地點頭,道:“應該有用的。”
其實沒啥用。
這所有的瑣碎過程,都不過是在掩飾她動用了異能的障眼法罷了。旁人看了,大約都會琢磨,是不是她所用的土壤是有特別獨家配方的。
“有沒有用,明天一早差不多就能看出來了。”人補充道。
這樣栽種一株,至少需要一刻鐘的時間。
韓清元掃了院子這兩百多盆花草,算了算時間,搖頭道:“你這樣,會累壞的。照這個速度,沒日沒夜,也得做上兩三天。”言語之中,滿是心疼。
韓清元又道:“娘將去王府拜訪的日子定在后天,已經往王府遞了帖子……你應該好好休息才對。不然,說不定會失禮。”
人笑道:“沒事兒。這些花草,也不是每一盆都是立即要死的。我今天忙的晚一些,剩下的可以以后慢慢地弄。清元哥放心,我不會給娘和你丟臉的。”
人決定下來的事情,韓清元從來都勸不住她。
聽到人這么說,韓清元抿了抿唇,道:“那我幫你。”
“恩。”人笑的很甜。
兩個人忙碌到了深夜,才將人挑出來的一部分花草換了新土。天光灰白之時,三人才一起出了鋪子,往韓家小院而去。
鋪子里不是沒有給韓清元休息的地兒。但他依然堅持要回去。
人想了想,依了他。
夜市已經落幕,早市尚未開始。
長街空空蕩蕩的,只有衙門里雇傭的仆役在揮舞著大掃帚,清掃著一天一夜里留下的狼藉。
長街空蕩蕩的。
微風中滿是夜晚的涼意,吹在人身上,一陣清涼。
韓清元同人并肩而行,嗅著人身上傳來的清新的氣息,他心中蕩起一分異樣,很快,就滿是心疼。
頻繁動用異能,人再次將自己逼在一個臨界點上,俏臉蒼白。
她這樣受累……
“花妹妹……”韓清元言語間有些遲疑,輕聲問道:“你真的不必這么辛苦的。如今咱們家中日子已經好過了,你就同麗娘一起,就在家中養養花,不好么?”
人搖頭道:“我不習慣太清閑的日子。”
韓清元抿唇,心中有一點難過——
她到了他家,一直都在忙碌,幾乎從不曾停歇過。而如今,家中日子好過了,她反而閑不下來么?
“我記得你喜歡看書。”韓清元依舊沒有放棄勸人:“你可以看看書,習習字。如果你不喜歡針線,這兩樣都是能打發時間的。”
韓清元還記得,人對書本知識似乎有一種很強的理解力。他記得,在他當年應試秀才的時候,她同他說過很多東西,對他幫助很大。
后來,他中了秀才之后,她就再也不同他討論這些了。
人還是搖搖頭:“讀書習字都是費神的事情。我一個女孩子,識字明理就夠了,又不考科舉,怎么能將所有的時間都花在讀書上面。”
她攤開手,看著自己的手掌,笑道:“擺弄花草才是我喜歡也最能放松的事情。清元哥你就不用多勸了。再說,我總得為自己的將來打算,要攢些嫁妝銀子不是么?我現在窮的只有幾十兩銀子了……在京城生活,好沒底氣的。”
她說嫁妝……
韓清元心中升起陣陣漣漪,耳根處有些不自然的微紅。清風吹來,他眼中清明一些,猶豫幾下,才問道:“你怎么只剩幾十兩銀子了?”
“借給別人了。”人道。
韓清元愣了一下,連忙關切地問道:“借給誰了?你在京城,還認識別人么?當然,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就是怕你被人騙了。”
“不會。”人笑瞇瞇地道:“我借給了柴通大哥。他如今在西北大將軍府當了護院,肯會不會是騙子。”
韓清元認識柴通。
此時雖然覺得柴通一個老老實實的小生意人借上千兩銀子有些古怪,但聽到他到了西北大將軍府,又覺得也不是沒有可能,韓清元便沒有細問。
人有時候不喜歡別人多問她的事情,她會不高興。
這是相處這么多年,韓清元所感受到的。
那么,如此說起來,人身上的確沒有銀子了。她沒有娘家人,若是將來要嫁給自己……韓家顯然不可能替她備嫁妝。
韓清元又想起替人查訪出身的事情來。
若是人有了娘家人……
想到此處,韓清元又有些懊惱——他應該趁著這一個月的假期出去找一找的。但他卻沒有及時想起來。如今假期已經只剩下十來天,再想出門,根本就來不及了。
韓清元覺得自己對不起人。
來年,來年他一定替人尋親。韓清元握拳,在心中對自己說道。
“清元哥,我一直都沒有問你,你在國子監都是怎么生活學習的呢?”人不知道韓清元已經想到很遠去,也不想他總關注自己的事情,便轉移了話題。
韓清元回神,聽人關心自己,便同她說了起來。他在國子監過的總體來說都是愉快的,于是說著說著,他便沒了失落,神采飛揚起來。
大街上突然奔來幾匹駿馬,嘚嘚的踏啼聲遠遠傳了過來。
三人不免駐足望過去。
有三騎人馬,俱是半身軟甲,呈“品”字飛奔而來,眨眼到了近前,就要從三人面前疾掠而過。
突然,當先一人一勒韁繩,那黑色的駿馬前蹄高高揚起,而后重重地落在三人面前!那高揚的馬蹄仿佛就要踏上他們的面門一樣!
撲面一陣疾風,驚的韓清元面色蒼白,急急一把抓住人的手,拉著她連連后退幾步,險些栽倒在地。關鍵時刻,人穩住了他。
她瞇了瞇眼。
抬頭看到一張絕美如畫的麗顏,人眼中生出一抹笑意,道:“軒公子?”
正是宋景軒。
宋景軒一身燙金玄色勁裝,胸前肩背穿一身金制包邊的軟皮甲,腳蹬紫云靴,身下一匹高頭駿馬,硬是讓他那絕色姿容之中多了幾分英武之色,讓人一見而目眩神迷。
美人美景,難得一見。
人上下不斷掃視宋景軒,那將他這樣的形象記在心里,以待以后慢慢回味。
宋景軒丹鳳微瞇,目光在韓清元抓著人的手上頓了一頓,才出聲問道:“你們怎么此時在街上?”
人回道:“王老貪便宜,買來一批快要死了的花草,我留在鋪子里趕緊挽救呢。他們兩個都是陪我的。恩,軒公子這是往哪里去?”
宋景軒微一抿唇,沒有回答人的問話,再次掃視了幾人一眼,才輕聲道:“早回吧。”
而后,不待他們回答,便再次揚鞭。
那黑色駿馬嘶鳴一聲,再次揚蹄,從他們幾人面前瞬間飛奔而去。跟在他身后的二人同時催動駿馬,三騎突然前行,猛然刮起一陣旋風,硬是讓韓清元才穩重的身體險些站立不住。
眨眼之間,三騎已經飛奔遠去。
人緩緩將手腕從韓清元的手中掙脫了出來。
韓清元這才回神,面上紅了紅,掃了一下人的面色,見她面色如常,像是并未在意自己的行為,放心之余,又隱隱有些失落。
他安了安心神,順著人的目光看到那已經遠去成一個黑點的宋景軒一行,出身道:“軒公子好像是穿了戎裝?他這是那往哪里去?”
人收回目光,再次往韓家方向走。她一邊走,一邊說道:“恩,他和他的兩個小廝都穿了半身軟甲。看樣子,好像是有什么軍情的樣子。”
韓清元也跟著人一起走,聞言笑道:“有什么軍情,會需要他去?”言語之中,似乎暗含隱隱輕視之情。
又走了幾步,韓清元道:“花妹妹,他那樣的人……咱們以后還是離遠一點兒吧。”
“為什么?”人問道。
韓清元張口幾次,都沒有說出話來。最后,他開口道:“他有那樣的名聲……反正,我們離他遠一點就是了。”
京城傳言,靖王好美色,葷素不忌,獨寵軒美人。為軒美人,靖王不惜同王妃拔劍相向。而靖王妃那般匪悍,敢將靖王府中所有的美人捉腳賣走,卻拿軒美人沒有任何辦法。
是的。
當著靖王和宋景軒的面,人人都要稱宋景軒為“軒公子”。
而背地里說起,人人都意味深長地,稱其為“軒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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