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姓韓。”韓清元溫和而有禮。
仿佛是確認了要找的人,那少女優雅摘下帷帽,露出一張精致美麗的少女面龐。少女面容半滿如玉,肌膚如水,淡淡的柳葉眉間,長長的睫毛撲閃,帶著點點憂郁的輕愁。
“沒想到,真的是韓公子。”那少女輕啟朱唇,露出一絲喜悅,見韓清元神色疑惑,微笑道:“上次中元節之夜,多虧韓公子舍身相救,小女子一直銘記于心。只是一直不曾當面道謝,實屬不當,請韓公子見諒。”
“薛、薛小姐?”韓清元訝然之后,再看薛世凈,神色間便不免露出一抹復雜。因為心中藏著事,他一直都刻意避開薛家人。他不曾后悔過救薛世凈,也想過再次二人對面時候的場景,以為自己會冷淡離開,但此時……
此時,面對這樣的薛世凈,他真的沒有辦法將韓家的仇恨都套在她身上,從而憎恨于她。
她其實什么都不知道的吧。
韓清元心中如是想著,將復雜掩去,神色平淡下來。
“小女子薛如凈,清凈的凈。”薛如凈說話間鄭重地向韓清元福身行禮,口中道:“世凈別無所報,唯有再次行禮,顯示心中感激之情,望韓公子恕罪。”
她居然報出了自己的閨名。
這個名字,再次讓韓清元心生一抹漣漪。他側身半避開薛世凈的大禮,淡然說道:“薛小姐不必如此掛懷,舉手之勞而已。”
“于韓公子是舉手之勞。于世凈卻是救命大恩。”薛世凈白面微紅,沒再堅持向韓清元行禮。而是問他道:“韓公子幾時從戰場折返的?世凈聽聞韓公子立下大功,深深為韓公子欣喜。這時間。果然好人好報……縱使世凈不曾相報,上天也是不會薄待好人的。韓公子說是還是不是?”
今日天冷,就是白日,天也昏沉陰暗。
除了他們二人和各自帶的丫鬟小廝,翰墨書局之內沒有別的顧客。而那服務的店員在見到二人相識聊起之后,也識趣了退到了遠處,偶爾才留意一下這里的動靜。
整個書局分外的安靜。
只有薛世凈如湖水一般的聲音,緩緩在這一方小天地中,繞著他們二人輕輕流淌著。同她身上散出來的淡淡的冷冽的梅花香一起。
韓清元覺得自己沒有辦法面對薛世凈的目光。
她的目光那么清透干凈,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其中的喜意又是那么的真誠,讓韓清元難以負重。
“薛小姐過譽了。”韓清元錯開薛世凈的目光,想盡量讓自己的聲音神態冷淡一些,因而并未回答她的任何問話。
薛世凈仿若未覺,繼續問道:“韓公子能同世凈說一說這一路西行的風光民俗嗎?世凈生而未出過京城,雖是喜愛一些地理雜記,但書中所言,總不如雙目所見。韓公子能滿足一下世凈心中的好奇之心嗎?”。
一個美麗中帶著輕愁的少女如此軟語相求。只怕時間任何一個男子都無法拒絕。韓清元也不例外,盡管他一直提醒著自己,這是仇人之女。
但她卻什么都不知道。
而他也不能告訴她,他和她家族間的深仇。
于是。韓清元開了口。
薛世凈無疑是個很好的傾聽者,也應該是做足了功課。她含笑又認真,總是適時回應。也能在關鍵處輕聲提問……韓清元不知不覺間,便將西行見聞繪聲繪色地說了許久。
甚至。他還說到了人,對人言行的疑問和不解。薛世凈雖然不能真的回答。但也溫言細語,也能讓人感覺舒服不少。
“原來暗香來的東家小娘子,與韓公子有如此淵源。”薛世凈微笑道:“她那株金學士世凈見過,當真是當世之珍寶,讓人為之目奪神迷,很了不起。”
說到此處,薛世凈恍然道:“那株花推出之時,韓公子恰好已經離京……想必韓公子還不曾欣賞過那盆珍品吧?”
“沒。鄙人才回京不久,尚未來的及。”韓清元此時也覺得有些可惜和遺憾——世人提起人的那盆金學士無不真心稱贊,而他說是關心人,卻沒有真的見過那盆花。
而在他心底,貌似也有幾分對那盆花兒的不以為然?認為這不過是京城貴人閑來無聊才有的追捧?而其被追捧,也不過是因為其一萬兩銀子的天價?
而此刻,眼前這少女也如此推崇……難道是他錯了?
韓清元陷入了沉思。
薛世凈笑了一下,道:“如此,韓公子可一定要去觀賞一番。這伯牙子期、名馬伯樂……韓公子不見這世間擅詩詞歌賦、琴棋書畫者,都想著有知音知己么?想來那花小娘子雖醉心于花草,但也希望有那懂的欣賞的知己吧。”
韓清元聞言微微怔然。
是啊,人那么喜愛花草,而自己卻并未多少興趣,如今更是連她最得意的作品都沒有看過,又怎么能了解她的想法呢?
想到此處,韓清元對薛世凈道:“多謝你點撥之言,薛小姐。改日我就去百花別苑去觀賞那盆花。”
“若是韓公子有意,那就要快些了行動了。”薛世凈微笑道:“世凈得到不確定的消息,說宮中貴人聽聞那金學士經歷風霜甚至冬雪依舊璀璨奪目之后,想將那花兒收回深宮去呢。”
“那我明日就去。”韓清元道。
“恩。”薛世凈含笑面對,眼底流淌著對韓清元的欣賞和鼓勵,后退行禮道:“不知不覺已經出來了好些時間……韓公子,希望改日再會。”
“再會。”韓清元道。
薛世凈微微含笑點頭,帶上帷帽遮住容顏,腳步款款,在韓清元的目送之中走向門口柜臺,會了賬,離開了。
留在韓清元看著她的背景怔了好一會兒,才回了神,心不在焉地挑了幾本書,也出了書局,離開了。
坐在車上的時候,韓清元問白果:“白果,你去看過那金學士嗎?你覺得如何?真的值一萬兩銀子?”
那花兒就算是以白銀鑄成的,也沒有一萬兩吧?
白果忙道:“回公子,小的跟著太太小姐去那百花別苑瞧過一回。但公子有所不知,一開始人叫那一個多啊,這里里外外根本就擠不透。官府派了一組衙役維持秩序讓人排隊來著,但那隊伍排的太長,小的和太太小姐只能遠遠看了一眼,就回轉了。”
“所以,小的也不知道它到底值不值一萬兩銀子。但是,”白果強調道:“有真瞧了一會兒的人個個都說值得,甚至說只有萬兩銀子才能襯出那花兒的珍貴……小的想著,大家都這么說,那就應該真值得吧。”
韓清元微微頷首,便沒再說什么了。
值與不值,他明日就到那百花別苑去一見就知曉了。
再說薛世凈上了伯府馬車,摘下了帷帽,輕輕往背靠上一靠,面上的笑容再也不剩一絲,玉面清冷起來。
她的丫鬟拿了一個百花牡丹紋的薄毯給薛世凈蓋了腿,口中關切地道:“小姐,仔細腿疼。”
頓了頓,這丫鬟又輕聲遲疑地問道:“小姐,您明天真的會去百花別苑嗎?今日書局里還能擋住冷風有個鐵皮爐子,但那別苑內可沒什么人氣,冷著呢。”
“太醫也說,您體質虛寒,冬日里還多保暖少外出走動的。”
“冷梅啊,也只有你還記得我體質虛寒了。”薛世凈輕笑一聲,搖頭道:“至于明天我們去不去百花別苑,這就要看我那兩個妹妹她們的想法了。若是她們賣力邀請,我也不能掃興拒絕,不是嗎?”。
“回府之后,不管有沒有人來找你打探消息,你都要將我今日遇到韓家公子并聊了近兩柱香的事情告訴她們,特別是二小姐。當然了,你也別忘了找她要報酬……她手中有錢,不怕你多要一點兒。”
冷梅眉目秀氣,神色間有同薛世凈一樣的冷意。
她聽到薛世凈如此吩咐,點了點頭,又遲疑了一下,輕聲道:“小姐,您……您這又是何必呢?”
薛世凈微微閉了一下眼,輕聲道:“冷梅,你不明白啊。”
遂沒有再多言。
冷梅抿唇,眼中閃過一抹心疼,不知怎么開口。
這幾日,原本因為徐五小姐受天神垂憐病體癥愈的消息而刺激的怏怏的薛二小姐,在接到薛府發來的邀請帖之后,也不知怎么的,就重新又精神了起來。活躍起來的薛二小姐首先做的一件事,就是過來“悄悄地”告訴薛大小姐關于韓清元西去立功的消息。
然后,又第一時間告訴了薛大小姐,其救命恩人被金口御封為“承直郎”,正六品。雖是恩職,不算真正任命重用,但可以想象,待兩年他從國子監結業之后,肯定能有個不錯的起點。
不說以后,就是這六品承直郎,已經很不錯,很不錯了。
同樣,薛二小姐也告訴了許許多多關于韓家的消息:比如說,韓家人口簡單,生活樸實安寧諸如此類,再比如說韓母的頗有見識和藹可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