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華引

第060章 永夜

江稟義候在觀音廟墻下的暗影里,面色陰冷地望著走近的軍官。

“多大的生意,竟然勞動江老板親自來?”

“將軍,今夜有筆大買賣給你,不知敢不敢發這個財?”

江稟義支開身邊的人,熱絡地上前籠住他肩膀,絮絮耳語一番。

那人面色駭然,不禁又將目光往周邊脧巡了一陣才勉強穩定了心神。

“這個錢不敢賺,你們生意人不知道,今夜之事可并不簡單……”

那人情知自己說漏了嘴,趕忙閉緊嘴巴。

“咱就是個為錢賣命的小民,也不知你們盤算什么事,只是今夜烏洛那邊有個朋友想要一批貨……烏洛那邊出的事想必將軍知道了,原本咱也是不敢接這生意的,難耐這朋友一心急用,價錢不論,黃金白銀乃至寶石他手中一應都有,數十倍的價錢收這批貨也使得……”

稟義適時地截下話頭,咽了口口水,灼灼目光飽含殷殷渴切望著眼前之人。

那人也大大地咽了口水,不住地搓著手,顯是心中十分矛盾糾結。

稟義注視他半晌,大聲嘆了口氣道:

“將軍,我知道這事你太為難了。天注定咱哥倆今日與這筆橫財無緣,江某這便別過,去拒了那朋友算了。”

一面耷眉喪眼地移動壯實的身體,靠近那將軍低聲問道:

“我這烏洛的朋友現在買這批箭想要做什么?聽說鐵勒王日間已經親自帶兵到烏洛了,他……他不是想……你們拉木倫老王爺確是寬厚之人,一心替大汗守著這泉上城!”

“噗嗤”,那將軍嗤笑出聲,親昵地推了一把稟義的肩膀道:

“你終歸是生意人,什么都看不懂,別在這兒瞎猜了。”

他當然知曉頂頭主子拉木倫王今夜正在做什么,是以不敢在這風口上為了錢財出什么幺蛾子。

但依據自己主子的行事推斷,烏木的民亂少不了拉木倫王在背后煽風點火促動暴亂升級,這樣才能牽制了鐵勒王這個大冤家遠離可汗大帳。

心念至此,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烏洛亂民之中一定藏有不少拉木倫王的細作,動亂之中誰出手都有個失誤,自己售出這點羽箭想必在混亂之中也算不得什么。何況——萬一真的有人以藍羽箭射殺了鐵勒王那老匹夫,倒不啻算是他的一件大功勞。

“江老板是厚道人,有了生意不忘來拉著我發財,往后我這兒的東西一應首先供著你來用,這次就是擔再大的干系也要幫你這個忙!不過——”

他手臂勾住稟義肩膀將頭湊過來壓低聲音道:

“不過這次太冒險了,你得先付八成定金,要現錢不要銀票,而且……我要黃米。”

黃米是黑市行話,指的是黃金。

江稟義知他貪婪,此舉分明是在坐地起價,心頭冷笑不止,面上卻不露分毫,連連點頭道:

“都使得的,我這便教人取了東西來,一個時辰之后,咱們仍約在這里。我先付全價的黃米,一來是感謝將軍急公好義,當此非常之時幫了我那烏洛的朋友的大忙;二來嘛,跟將軍做生意十分爽快,江某心里愿意交這個朋友,愿意多付兩成的黃米給將軍,敬您這份義氣!”

經他這么一說,那將軍更是沒有不同意的,不到一個時辰便帶著兩個人并十多匹馬到了約定的地方,馬背上載滿了箭囊并長弓。

因自己想親手拿了金子獨吞,不愿分太多給心腹,是以經手人越少越好,他回到軍械庫支了弓箭只道是領了老王爺密令,只帶了兩名信得過的隨從前來押送軍械。

一直候在陰影里的江稟義算準了這一點,見狀向身后的人吩咐幾句,一行人抬著幾個木箱迎了上去。

那將軍遠遠看到沉甸甸的幾個箱子便笑得合不攏嘴,自命兩個隨從遠遠候著,自己迎著江稟義走上前去。

“將軍是真英雄,做事痛快又守時!”

稟義隨口敷衍地奉承他,一面打開了其中一口木箱示意他上前驗看,那人不疑有他,幾乎是帶著感激又諂媚的笑意向自己的金主一瞥,便迫不及待將手放入那在黑暗中閃著誘人光澤的箱子。

稟義悄無聲息閃身在他后方,藏在右手的短刃寒光一閃刺入他喉中,不待那人發出半點聲息便沒了性命。

轉頭望著站在遠處的兩名隨從也逐個倒下,他吩咐隨從們將三人尸體并馬背上的弓箭全部帶走,待會兒將這三人最后存在的痕跡一并投進火中滅跡。

江稟義用力閉了下干澀發脹的眼睛,橫刀立馬在眾人身前道:

“各位部眾聽令,依方才所述之計行事。我在這寶殿頂上舉火為號,第一次舉火,以箱中的火油與白磷引燃,火矢全部射入可汗大帳東面的氈帳之后立時撤退。第二次舉火,引燃馬尾上的稻草和火油,將火馬全部驅往可汗大帳東門外沖陣,所有人立即全部撤離現場。聽明白了嗎?”

仰面看了看隱隱發白的天際——真是漫長的一夜啊!

不知是不是眼睛花了,稟義仿佛遠遠看見拉木倫的王帳之中也隱隱有火光升騰……

今夜,對于身在可汗金帳之中的義成公主母子來說,也漫長如永夜一般,見不到黎明。

她與摩可里親王自下午入可汗大帳,原本是得了大宸使團遞來的消息,進來探知究竟的。

誰知甫一入帳,便自親信口中聽到也加因身死以及摩多被刺的消息,不知這繼子傷勢輕重,義成多次嘗試以探視傷情為由進賬覲見,均被侍衛冷漠地攔在帳外。

“可敦恕罪,大汗下了死命令,要我等死守這帳子,不許任何人進入。”

起初他以為繼子性命不保,自己撞上了親子登極的大好機會,遂作勢在帳前等候侍奉受傷的大汗,心里卻在默默祈禱摩多能盡快傷重不治離世而去,以便為她的親兒子讓開登極之路。

金帳中有人放火之時她跪在帳前哭求覲見,希望侍衛將受傷的大汗移往安全的地方,讓御醫盡快救治,仍然被侍衛一口回絕。義成心中不禁大喜:他是不是已經死了,因此才如此拖延時間?

直到大火燒得金帳之內所有人惶惶如末世,她才懊悔自己猜錯了。

這大火不是因可汗受傷有宮人趁機作亂搶劫錢財而起,而是有人里應外合要造反,想要攻入可汗金帳謀權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