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華引

第087章 破綻

“一旦大宸與土奚律互市失敗,突倫必然趁機全力拉攏土奚律結盟,大宸兩面受敵,此時皇上手中握有的兵力極少,即便不出外援,若有人勾結鄰國起事,京都也十分危險。更別說昨日東陵衛的加急羽檄在街上散播了一圈,人人都在懇請朝廷派兵前往東陵衛……”

宜秋推演著伴隨互市失敗而可能出現的危機,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對方著急趁此時發難,多半還有另一層原因:此時使團眾人在土奚律人手里,如若兩國邊境交惡,他們極有可能以大宸使團為人質,向皇帝提出些過分的要求。

費鳴鶴見她眼瞼下兩團青黑之色,兩腮也瘦削下去,知她這幾日往來奔走想是疲憊已極,心里十分不忍,安慰她道:

“秋兒無需擔心,眼下互市失敗并非定局,曄哥兒信中也說了,一面自鐵勒王處尋找突破口,又用計暫時護住阿瀾性命,只要說動鐵勒王,事情便有轉機。

也是因此,老夫令風逐快速將阿瀾之女送往土奚律,此舉一面施恩與阿瀾,一面也可以女兒作為籌碼要挾阿瀾,作為能扳倒拉木倫的人證,只要他盡力周旋,多少也對使團有些助力。土奚律朝廷中人畏戰思安已久,互市對他們是大有好處的,他們不會輕易拒絕。而京中的情形,你也能猜出,東陵衛傳來的羽檄多半有問題。”

“會不會東海公的東陵衛也是馮斯道一黨?”宜秋脫口問道。

若東海公也與馮斯道是同謀……費鳴鶴神色一凜,“若海鴻蒙真的背棄太祖當年的囑托,對抗朝廷行悖逆之事……我們別無他法,死戰而已。”

宜秋聞言倒是平靜下來,面上一派勇烈之色,挺直了脊背道:

“不錯,京中有禁軍和孝義叔的侍衛營暫可抵擋一陣,我父麾下西南路十萬大軍也皆是身經百戰的好兒郎,任是步入絕境,無非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更何況……”

費鳴鶴輕笑接過她的話,“更何況事情遠沒有到如此境地。若說當今朝堂之上還有誰愿意忠于新帝,海鴻蒙可算是頭一個。他是文閣老的學生,將忠孝禮義看得比命還重,弒君叛國這種事,他決計做不出來。”

費鳴鶴恍惚記起東陵衛日常軍務仿似是海鴻蒙之子代為管理,心里隱隱有幾分不安,但并未在宜秋面前表露出來。

宜秋卻咬牙切齒道:

“他若真敢行如此悖逆之事,我就將他高祖海晟在太廟的牌位拿出來燒了。”

當年太祖皇帝過世,東海公海晟老爺子傷心之下幾度吐血暈厥,幾日之后便匆匆離世,明宗繼位后便賜東海公海晟配享太廟,是大宸近百年來君臣一體的美談。

費鳴鶴聽宜秋如此說,不禁啞然失笑,宜秋遇事果敢狠厲不拘章法,這一點很像其父林世蕃。

作為謀士,他認為這是極難得的品質。與壞人談仁義底線,是最蠢的事。

一名衛府的小廝在外輕聲叩門,費鳴鶴應了一聲,那人也不進來,只在門外小聲說道:

“先生方才交代之事小人已經打聽了,那人是住在甜水巷。”

費鳴鶴聞言神色稍霽,轉而問宜秋道。

“昨日我們定下的對賭之法,眼下還無人上鉤罷?”

“是”,宜秋沮喪地應道,“據昨夜來報,十萬對賭之事在京中朝臣們經常出沒的勾欄瓦肆之所全都傳遍了,也有不少人問詢可否降低賭金,但至今無人對賭。”

費鳴鶴道:

“也罷了,再等等便是,我這里昨夜倒是有了些結論,秋兒你來看。”

費鳴鶴帶宜秋行至隔間的書案旁,指著一張名單道:

“這是秋兒你昨夜抄出的名單,里面全是請奏派援東陵衛、或是請戰的。老夫昨夜無事,便翻查了這些人的檔案,有一件事十分有趣——”

宜秋順著費鳴鶴手指的方向,看到偌大一張宣紙上,潦草地寫著幾列人名。

“你所抄名單上共有四十二人,其中今年新帝繼位后兵部提拔出來的低階武職十六人;文職之中,同年應試中舉之人有十九人,其余也有同署共事的、姨表兄弟及姻親關系的,不一而足。”

宜秋發自肺腑地驚嘆道:

“先生是神人啊!”

如此毫無關聯的一長串名單,生生被他找出這么大的破綻。

費鳴鶴苦笑著搖搖頭并未接話,而是接著說道:

“你派往胡達府上監視的人,在初四日報來的消息上顯示,他曾去過鹽水胡同,逗留一個半時辰后才離開。”

費鳴鶴提筆舔墨,在書案旁掛著的一幅輿圖上圈出了鹽水胡同的位置,宜秋順著他的指引仔細看去,鹽水胡同在盡頭處向東折回,與甜水巷相連,費鳴鶴又在甜水巷標出一個墨點。

“方才名單中,十九個文職官員的其中一人,名叫李三思的,家住在此處。”

宜秋恍然記得昨夜皇帝在鳳閣發怒,曾將署名為李三思的奏折扔在地上,是以她對這個名字印象十分深刻。

“呵……”

費鳴鶴冷笑一聲道:

“這位李三思雖然官階低微,卻不是無名小輩,你道他母親是誰?他母親姓胡,是胡達胡侍郎的嫡親姑母,也是延陵王之女、安仁郡主的奶母。”

此時宜秋才倒抽一口涼氣,“先生……”

費鳴鶴擺擺手,自書案上又抽出一張手繪的地圖,上面粗糙地標注著甜水巷及其周邊臨近的椒蘭巷等街道,還零散地標注了幾家茶樓酒坊的名字。

宜秋記得椒蘭巷附近正是京都最為繁華的商肆街區,她看著圖中標注的密密麻麻的墨點,不明所以地望向費鳴鶴。

“這幾日以來,你派在京中各處查探流言的人每日都有線報,匯報何日何地有人提起過這類流言。老夫只是猜測此事或與李三思有關,因此有意做回看了一遍每日的線報,確實能看出來,甜水巷周遭的酒肆茶樓里,是最早傳出流言的。”

宜秋拊掌笑道:

“先生,這不是破了流言源頭這樁公案了?”

她驚喜之下便要預備帶人上門將他們鎖拿,這才忽地意識到了什么。

費鳴鶴嘆了口氣道:

“這些全是猜測,沒有實證——即便是此時胡達本人拿了十萬兩銀子前去對賭,我們也沒有證據將其捉拿提審。”

“非常之時,也顧不上這許多,想要拿這幾個人,也有無賴的辦法。”

宜秋抿了抿唇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