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華引

第144章 庖廚

鳳閣的書吏準時將票擬過的奏章送到皇帝所在的皇極殿暖閣內。

那書吏名為董白,也是文九盛的學生,年紀不過二十出頭,行事卻極是穩妥干練。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笑起來會露出整齊的潔白牙齒,令人覺得親切溫暖,讓皇帝想起衛承暄。

今日董白將奏章放下后,又輕輕將一個布包呈給皇帝。

也不待皇帝發問,董白便笑著解釋道:

“是文閣老和老夫人讓帶給皇上的。”

皇帝聞聽此話,忙迫不及待打開布包,原來是一本新的臨字書帖,翻看幾頁便能發現墨跡也是新的,想是文閣老這幾日趕出來的。

布包中還有一個青花纏枝瓷罐,皇帝看向董白問道:

“這里面是什么?”

董白皓齒一閃,但笑不語。

皇帝小心翼翼打開蓋子,一股馥郁花香混著果香撲鼻而來。

“哈,是松子糖?”

皇帝心下莞爾,文師母果然將自己當孩子來養了。

“芙蓉松子糖,老夫人獨家秘制,密不外傳的手藝。”

董白溫然笑道。

“朕留下來慢慢吃,替我多謝老師、師母。”

他后半句話自稱我,又叫老師和師母,董白也不便行跪拜大禮謝恩,施施然抬手躬身相謝。

皇帝喜滋滋地捧著瓷罐往里間走去,口里還道“董卿稍候”。

一番窸窸窣窣之后,皇帝一手拿了個描金填漆方盒,一手握著一個嵌螺鈿的圓缽,親手放在董白帶來的布包里封好,這才遞給他。

“這里有一塊極好用的古墨,是給老師用的。那圓缽里是玫瑰膏子,嘉和自己做的,用來勻面最好不過,給師母用了試試。”

董白一一應下,拜謝之后方退出暖閣。

皇帝屏退暖閣內的人,拈了一塊芙蓉松子糖含在嘴里笑著,站在暖閣內掛著的大幅堪輿圖前面負手而立,目光閃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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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子他們,應該走了一半路了。

風日漸暖的二月末,北地雖然仍是滿目蕭瑟枯黃,已有黃綠嫩芽探頭探腦悄悄露出地面,連膽子最小的兔子也偷偷出來覓食。

滾圓的灰兔在松軟的土里撲騰著小暖腿,危險也在此時臨近,端頭被削得尖尖的木棍斜刺里裹著風聲向它刺去,與此同時,伴著風聲里一陣短嘯,一支羽箭后發居上蕩開木棍,直直刺入灰兔身上。

“爹啊爹啊”,一個少女的聲音哭喊著叫道,“你快管管他,欺負老實人啊!”

少女身上裹著厚厚的皮衣,卷曲的黑發結辮束在腦后,因為情緒激動兩頰上紅撲撲的。

一個面色灰黃的高挑少年躍上土坡撿起灰兔,他的腰上掛了四只兔子和兩只花紅柳綠的野雞,看起來分外滑稽。

“吃飯啦!”少年叉手大叫道。

他身體騰空自土坡上飛掠而下,不遠處枯樹上棲著的麻雀在他身后尖叫飛起,他左手提著的灰兔與腰間掛著的肥兔野雞隨著他身體騰空也不住搖曳晃動,一時間兔毛雞羽齊飛,蕩開的兔腦袋和野雞尾羽遮天蔽日地隨他跳下來,嘆為觀止的場景讓人腦中頓時想到雞飛狗跳這四個字。

原本坐在青石上默默微笑的郭孝義見此情景也略略別過臉去,他在這一瞬間心情有些復雜。

一時懷疑眼前之人是否是儒雅穩重如戰神的衛景林親生的兒子,一時又咬牙憤恨如果是自己兒子此刻怕是要提起槍桿狠狠打他幾下才罷。

啪啪幾聲響亮的擊掌,小稟義挑眉嘖嘖,“您真的不是這山里土生土長的猴子精嗎?”

承曄神色如常,低頭湊在小稟義臉前仔細看了片刻道:

“自從那日借宿在牛老爹家之后,我一直想問稟義叔一個問題,你真不是他從牛老爹家抱的二妞嗎?”

小稟義捂臉,嗷地一聲撲在郭孝義身旁。

“爹啊,快管管他吧!”

郭孝義垂目,將身子挪了挪離小稟義遠了點。

稟義哥家的丫頭是真的無法無天,一路上聲嘶力竭哭嚎這句“爹啊”,老讓人覺得爹已經不在了似的。

他每回聽到這兩個字都是心中一顫。

郭孝義嘆口氣,低吼道:

“你們倆別鬧了!”

真后悔怎么就跟他們同行北上了,一路上為了掩飾身份扮作到北地投親的一家三口,自己忽然就有了這么一堆便宜兒女。

從頭到尾被上躥下跳的兒子鬧得心慌,被大呼小叫的女兒喊得腦仁疼。

兩人見郭孝義心力交瘁的神色都乖巧安靜下來。

承曄將手上、腰間的東西都卸下來丟在小稟義身前道:

“喏,男人負責打獵,女孩兒家負責做飯……妹妹,該你一試身手了!”

說完自己枕著雙臂靠在土坡上,瞇起眼睛晃蕩著腳尖神情分外舒暢。

小稟義一起一跳落在一地野味旁邊,從腰間拔出短刀,目中精光大盛。

她提起一只野雞,熟稔地揮刀割喉、剖腹,那野雞全身羽毛仍花紅柳綠地抖擻著,身上血流如注。

接下來要怎么做?

她本是豪富之家的小姐,雖說被他爹管得不那么嚴謹,但宰殺小動物的事確實沒做過啊。

小稟義拎起雞尾巴在承曄身前一遞,“哥,接下來怎么殺?”

雞血淅淅瀝瀝灑落在身旁,承曄大驚失色一骨碌站起身,本能往后躲閃。

小稟義兩眼閃閃發現了件稀罕事。

“我的哥,你敢殺人,不敢殺雞?”

承曄臉皮厚,又往旁邊避退一步坦然說道:

“孟子有言,君子遠庖廚。”

“呵”,小稟義拱手作揖,“這都能扯出大道理,佩服佩服。”

“所以妹妹你要勤學本領,縮小跟哥哥之間的差距才行……今天的學習,就從殺雞宰兔烤肉開始吧。”

“哥哥你我何不一起學這殺雞宰兔的本領,也好讓你一直保持遙遙領先于我呢?”

“可惜可惜,圣人孟子有訓誡在先,哥哥怎敢違背。”

二人你來我往斗嘴胡鬧時,郭孝義嘆了口氣起身,默默撿起丟在地上的野雞熟練地處理起來。

默默瞥了一眼猶自胡說八道的承曄,他皺眉回憶,這孩子從前并不是這樣的啊!

又看看一臉不著調的小稟義,這才暗暗點頭,難道是,近墨者黑?

稀薄的青煙裊裊升起,空氣里漸漸彌漫著烤肉的香氣。

吃罷這一餐還要繼續趕路,前面離目的地不遠了呢。

郭孝義手中拿著一只兔腿,有些難以下咽。

“此行我們是分別去不同的地方做事的,曄哥兒你此去突倫十分兇險,心里清楚嗎?”

承曄點頭,眼下口中的食物,神情也恢復了往常的沉穩,他向郭孝義眨眨眼。

“孝義叔別擔心,費先生已經把計劃做好了,我按他的指引行事,也會很小心的。”

話是這么說,但這句話確實不能安慰現在的郭孝義了,他又看向小稟義,神色更加復雜。

“江小丫頭,到時別只顧貪玩,要助著他,護著他啊”,神情漸漸肅穆,“他絕不能有事。”

小稟義埋頭吃肉的間隙抬起頭,口里塞得鼓鼓囊囊,瞪大眼睛狠狠點頭,口里含含糊糊地道:

“孝義叔你放心!”

郭孝義再次嘆口氣,將手里的食物丟在一旁,徹底吃不下飯了。

怎么,就是覺得不放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