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有了,針對他們父子二人我這里都有藥方啊。”阿諾道。
“藥方,是毒藥吧?”張運嘶啞聲噎。
“胡說,當然不是。”阿諾頓足道。
她解下腰上系著的圍兜,那東西沾滿了黑乎乎的油污,內里鼓鼓囊囊地綴滿了大大小小的布包。
阿諾蹲下身在布包里摸索著,嘴里嘀嘀咕咕說著什么,手里也不停,大約過了半刻鐘的功夫,她舉著兩個手掌站起身走到張奎二人面前。
右掌上是黃綠色的粉末,氣味酸臭令人作嘔,她右掌捂上張運口鼻,張運不住掙扎搖頭躲避,始終無法逃脫她的手掌。
阿諾收回右手,張運仍然不住掙扎,只是叫聲有些嘶啞,片刻之后聲音幾乎只剩下喉中的呼氣聲,人也不再掙扎,緩緩癱倒在地。
“這個只是讓他失聲乏力。”
阿諾對張運的反應很是滿意,這才扭頭對其余二人做了簡短解釋。
兩個少年也是第一次見識阿諾用毒,瞪大了雙眼滿是欽佩之色。
“給張老爺的藥就有些不同了。”
她左掌晃了晃,掌心和手指上全部都是粉白色的粘稠糊糊,兩個少年咧咧嘴往后躲。
阿諾笑笑,走向躺倒在張運身上失去意識的張奎。
“小默,我需要一些水。”她道。
少女應聲是飛奔而去,片刻之后便在房中提了煮茶的湯瓶出來。
阿諾右手執瓶,將瓶中水一點一點倒在左手掌中,被水稀釋后的白色粉糊變成白色湯水,淋淋漓漓灑在張奎的臉上,身上,手腳上。
那少年和少女伸長了脖子觀察著張奎身上的反應,見他仍然躺在地上昏睡不禁道:
“好像沒什么反應?”
“可可可可……”阿諾笑道,“那是因為我加了些解藥延遲發作了。”
阿諾在張奎的衣服上擦干凈雙手,手指在他人中輕壓,張奎幽幽醒轉。
“張老爺,方才你睡著的時候,阿諾給你用了些藥。”少女道。
“阿諾你還是想辦法跟張老爺說清楚藥效,我們今后合作起來知根知底的比較好。”少年道。
阿諾面上閃過一絲無助,她指著大門方向,“找個人試試嗎?”
少年少女紛紛搖頭,“太殘忍了!”他們齊聲說道。
阿諾更加迷茫,環顧整個院落,她攤攤手,“那怎么辦?”
“唉,可憐的貓兒狗兒小老鼠。”少女嘆氣。
“我去找找看。”
少女腳步輕巧走開了。
張奎仍然躺在地上,看到身邊躺倒的兒子身體無恙,他才看向站著的黑袍少年。
“閣下對我應是十分熟悉,知根知底了,我想知道閣下是誰?”
黑袍少年道:
“我和妹妹剛到貴府便報了家門,我們是霓裳閣的生意人,來找張老爺談談合作。”
張奎搖搖頭,“閣下沒有說實話,閣下身手不凡,身邊的人也都是頂級高手。”
他視線轉向阿諾,又看向黑袍少年。
“你與我有仇,所以折磨我泄恨嗎?”
“你是二王子的人,還是南邊朝廷的人?”
少年依舊施施然負手而立,神色絲毫未變,張奎痛苦地合上眼。
他們此時處境不對等,自己是任人宰割的魚肉,自然沒有發問的資格,對方也毫無應答的必要。
小院中恢復靜謐,遠處街道上行人車馬碌碌擾擾攘攘。
張奎睜開眼,“我家中里里外外不少好手,還有仆人侍妾婢女,你們竟將他們都殺了?”
黑袍少年搖搖頭,“一會兒會讓張老爺知道,此時不急。”
張奎忽道:“你是源浦的人?”
少年瞠目看向他,張奎也瞇起雙眼看定眼前的少年。
片刻之后少年神色又恢復如初,張奎亦是力竭,重新仰頭躺在地上。
源浦,今延陵王是也。
這少年知道延陵王其人,只不知他是大宸朝廷的人,還是延陵王的人。
這老狐貍有意誘他失態!承曄有些惱怒自己方才沒藏住。
張奎如此發問,想來不是延陵王的人,但也證明突倫有延陵王的人,且是獨立于朝廷之外的第三方勢力。
所以,延陵王在突倫的謀劃,也已經很久了吧。
從張奎的履歷來看,近十年以來他都在突倫經營北司衙的諜報網,這證明至少在十年前延陵王就有心謀逆奪位了。
延陵王,馮斯道,突倫,乃至兩年前懷遠軍在北疆覆滅,過往種種都交雜著陰謀的痕跡。
如此一張大網,在先帝時便已鋪開,連蒞王和他父兄都不能幸免,皇帝登基想來是意外和僥幸。
少年負于身后的雙手緊握,既然他們在陰謀中活下來,走出來,站在這里了。
他們就擋得住接下來的暗算和詭計。
黑袍少年俯身看向張奎,“開始吧,跟張老爺說說清楚你的藥方。”
“哥,我以后可不做這樣的事情了。”
少女提著一個精致的鳥籠走過來,里面是一只圓潤富態的畫眉。
“倒是跟你們長得像呢。”
她嫌惡地說道。
在突倫遠離紛擾,家財不可勝計,張家父子二人是一般的油頭粉面腦滿腸肥,養在籠中的鳥兒也是。
鳥籠被刻意放在張奎頭偏向的一側,離他的臉只有不到兩尺的距離。
“鳥兒鳥兒啊,你今日也算是提前殉主了,稍后我會好好安葬你。”
她面色頗有不忍,別過頭叫來阿諾,自己與黑袍少年并肩站立在更遠些的地方。
阿諾仍是右手執湯瓶,左手只有食指上沾了些白色糊漿。
她特意將手指在張奎面前一晃,“為了讓你看清楚藥效,這次我沒有加控制藥效延遲發作的東西。”
籠子里的畫眉并不知道即將到來的厄難,阿諾猶豫片刻,便將湯瓶里剩余的水傾倒向左手食指,白色的藥水從指尖淋灑到籠中的畫眉。
阿諾往后退了幾步將頭扭到一旁,剩余四人包括張運也都睜大眼睛看著籠中畫眉的反應。
它先是有些焦躁,撲棱著翅膀在籠內四處沖撞,籠子被撞得發出砰砰響聲,撞過的地方漸漸沾有或多或少的鳥羽和隱隱的血跡。
隨著它一下一下不停地撞擊著籠子,叫聲也變得斷斷續續。
忽地它發出一聲像是被撕裂的刺耳鳴叫,身體重重撞向籠身,在這奮力撞擊之下鳥籠側翻在地,畫眉伏在挨著地面的籠身似是力竭,連振翅和鳴叫的聲響也沒有了。
但是籠中的小身子仍在不住顫抖,證明它并未死去。而隨著方才那些撞擊,它身體上鳥羽脫落大半,露出其下血淋淋的皮肉。
所有人都在此刻睜大了眼,隨著那小身體的顫動,有些血紅色的米粒一般的紅色肉粒從身體上剝落,就如同常年遭受風雨腐蝕的山崖會掉落碎石一般。更殘忍的是,隨著身軀上的肉粒逐漸剝落,那畫眉的殘軀仍然在抖動,甚至偶爾還能聽到低咽的哀叫。
其余的人早已將臉扭過一旁不忍心再看,張奎也發出一聲哀嚎,閉上眼不去看。
籠中血紅的殘軀劇烈抖動了一下,有尚帶著體溫的肉泥飛濺在張奎的臉上,他一陣慘叫手腳慌亂地從地上跳起來,遠遠躲開那粘著絲絲縷縷血肉的金色鳥籠。
“你們讓我做什么,我都會去做,不要……不要這樣折磨我們。”
他蹲在地上捂著頭,像孩童一樣痛哭。
“我們無意要折磨傷害張老爺,只是想要張老爺跟我們合作,又怕你沒有合作的誠意,才出此下策。”
黑袍少年面上也有些不忍,“只要張老爺配合,你們父子都是安全的。”
站在他身旁的少女嘆息一聲喊著阿諾,不知從哪里找出來一塊素白的緞子,輕手輕腳地將整個鳥籠包起來。
少女臉色發白低聲問:“阿諾這是什么毒藥?我要嚇死了。”
阿諾可可可怪笑,“我娘教我的,叫粒粒。”
從頭至尾清醒地看著自己的血肉軀體粒粒剝落,所以叫粒粒嗎?
張奎扭過臉不看他們,神色灰敗如同將死,他問黑袍少年:
“你想要我做什么?”
少年有些出神,他道:
“在此之前我帶張老爺去看看家里其他人吧。”
張奎本想開口反駁,方才畫眉的慘死已經足夠震懾得他余生時刻都活在恐懼的陰影里了,不需要再用下人們的死來嚇他。
但作為砧板上的魚肉,他沒資格反駁,只得撐著一口氣跟在他身后。
不過數十步的距離,他們停靠在院中海棠樹下的空地上。
黑袍少年扭頭看著張奎,“就在這里,你自己打開看看吧。”
張奎灰敗如死人的臉上涌出一絲掙扎、懷疑,看向少年的瞳孔收縮如同見了厲鬼。
“你不是源浦的人!你是小皇帝的人?”
“不,不會”,張奎緊接著又搖搖頭,“他不可能知道,你更不可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