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醫錦華

第056章 他站起來了

許是終于認命,跪在下首的女子終是沉默了下來,微微冷笑無話可說。

蕭顯不禁向那慢慢站起身,抬起頭來眸中一片頹然冷寂之色的女子走了過去。

“阿姐——”

他輕聲喚道,伸手想要去握女子的手,可轉瞬間,一身白衣的女子出現在了建康城清溪門外。

“那好,父親,阿鸞與蕭家便永不再見了!”

她凄然的笑著,便頭也不回的策馬揚長而去。

她的身后,有人拿著代表蕭家掌家之權以及掌控部曲的督印,正怡然自得的彎唇輕笑。

“阿姐,你別走,不要聽他們的,你別離開蕭家,也別離開我……”

他在內心吶喊著,想要追上去,可是因為自己太小了,很快就被一眾奴仆拎了回來。

他拼命掙扎無果,最終暈睡了過去。

……

“終于是將她趕走了,當年太子臨終前托孤,竟是將蕭氏這一脈的財力及部曲私兵都交到了一個黃毛丫頭手中,致使我蘭陵蕭氏這一支陰盛陽衰,兒郎們受盡屈辱……”

……

不知道是誰在說話?他看不清那道模糊的身影,眼前的畫面一轉,卻看到了母親,這時的母親還不是那般形容枯槁的模樣,有著世家貴婦的雍容端莊美麗,只是因為悲傷過度而哭紅了眼睛。

“事情已經過去那么久了,將阿鸞從北地接回來吧,讓她回來,好嗎?她到底是我蕭家的女兒,怎么能留在那北方蠻夷之地,殘暴荒淫之君的身邊,這樣下去,她會沒命的……她會沒命的……”

“我聽說她還生了個孩子,讓那個孩子回到我蕭家,好嗎?讓她們母女倆回來,好不好?”

他看到母親在苦苦哀求,可父親竟沒有半分動容,一甩袖便冷道:

“不可能,她回不來了!也不能再回來了!”

“你怎如此狠心?你怎會變得如此狠心啊!阿鸞為我們蕭家都做了些什么,你全忘了嗎?”

……

“父親,讓阿姐回來,求你了,讓她回來!”

在一片哀求聲中,蕭顯突地從塌上坐起身來,他看到窗外天色已經大亮了,屋子里干凈整潔,還有一縷十分清新好聞的藥香味正撲鼻而來,但卻并沒有看到父母和母親的身影,也沒有找到阿姐……

于是,他慢慢的將雙腿移下床,慢慢的站起身來,朝門外走去。

門外是一個十分闊朗的大廳,大廳中間還鑿有一池活水,有羽觴在清波上微蕩。

另有三處角落分別橫七豎八躺著三名男子,而其中一名就斜躺在他的房門外,作小廝打扮。

蕭顯不禁彎下腰去,搖了搖那名還在睡夢中的小廝,問:“醒來,你們將阿姐送到何處去了?”

小廝立即打了個激靈,便陡然睜開眼,從睡夢中驚醒。

他訥訥的看著蕭顯,似乎有點不敢相信,又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看!

從頭看到腳!

長高了?

不,是腿太長了!

也不,是他站起來了,因為腿修長,所以顯得個子特別高!

以前都是他低頭看著坐在輪椅上的少年,現在竟然要抬起頭來仰望了!

“郎君,你……你……你腿好了?你站起來了?”

風動激動的喊道,他這一喊,立刻便將廳中睡著了的兩名男子給喊醒了過來,與此同時,聽到喊聲的蕭十娘也從屋中跑了出來!

李謐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剛剛清晰的視線里便映出一襲白衣的蕭顯。

此時的蕭顯身姿修長筆挺,頗有些“濯濯如春月柳,軒軒如朝霞舉”的卓然風姿。

李謐張大了嘴,崔恒也怔愣的不可思議的看著這一切。

直過了好一會兒,李謐才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感覺到有點疼痛,便吃驚道:“蕭兄,你這據說癱了十二三年的病,好了?”

崔恒也道:“是她,將你的腿治好了?”

蕭顯還有些不知是夢非夢身在何處的飄忽感,他低頭看了看還坐在地上怔怔仰望他的小廝風動,記憶似乎這才從十幾年前拉了回來。

“你是……風動?”

“是啊,郎君,你不會把我忘了吧?我是風動啊,這個名字還是您賜給我的呢!”

蕭顯又再次看向了李謐和崔恒,想起了兩日前,這兩位從北地來的世家子還有找他手談切磋過。

“李郎君,與崔郎君?”

“是,蕭七郎君,兩日前手談的三局,我等已是甘派下風,蕭郎之才,聞名不如一見!”崔恒施禮答道。

這時的蕭十娘已是熱淚盈眶,奔到了蕭顯面前。

“七叔,是我十娘,你還認得我嗎?”

蕭顯看向了十娘蒼白如瓷一般的小臉,因為太過瘦弱而顯得更加弱不禁風楚楚可憐。

凝眸注視了片刻后,他微笑點了點頭。

“所以我說嘛,那小娘子昨日那般激那云隱公主,肯定不只是為了給自己母親洗清污名這么簡單,依我看,她就是故意令得蕭郎吐血暈睡,然后再給他治這腿的,現在人全好了,以后這建康城蕭郎之名只怕要更響亮了!”這時的李謐十分歡喜的說道。

以前傳出的是才名以及半身癱瘓活不過二十五的短壽之名。

這以后,建康城無雙俊彥之名,還有誰敢與之爭鋒!

“蕭七郎君剛才一直在念著自己的阿姐,可是因為這心中執念,所以才……”

崔恒似想到了什么,忽地問道。

是因為心中執念么?所以才癱了病了這么多年?

“我想起來了,之前那小娘子就說過,我家郎君的病因不在于身,而在于心,難道說小娘子這次與云隱公主這般爭鬧對峙,其實是為了給我家郎君治病?”

這時的風動也如同醍醐灌頂般的大徹大悟道。

蕭顯的心陡地疼痛了起來!

原來他剛才看到了阿姐,想起了有關于她的一切,竟然都是夢,是他隱藏在內心深處一直不愿去回憶的夢!

那么她的女兒……

“阿玉呢?”他忽地緊張的問。

“在呢!七叔,她就在那邊房間里休息。”蕭十娘指著長廊另一邊不遠處的廂房,歡喜的接道。

蕭顯提步便朝那間臥房邁了去,卻被坐在門邊的鳳凰攔了去路。

“現在你還不能進去,莫要打擾到她休息。”鳳凰冷聲說道。

“她現在怎樣?”蕭顯顫聲問,語氣中難掩心疼和感激。

鳳凰抬頭看向了他,眸中竟似有淚光閃爍,神情隱含擔憂和悲戚。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她到底如何了?”蕭顯更為焦急害怕的問。

鳳凰這才站起身,徐徐說道:“三個月前,我們在齊地遭遇過一場刺殺,馬車被人動了手腳,我和卿哥哥不幸墜下了山涯……”

話才剛剛開頭,聽者已是心驚肉跳,蕭顯的眼中更是積滿心疼之色。

“那后來呢?”李謐急切的問。

“后來,不幸中的萬幸是,我們都沒有死,但是卿哥哥因為后腦勺受了傷,醒來后記憶便有缺失,身體也變得十分孱弱,每憶起往事都覺痛苦難當,有時甚至會暈厥過去,一睡就是好幾個時辰,

直到我們到了建康,她的記憶才慢慢的恢復,身體也漸漸有所好轉……”

說到這里,他再次看向蕭顯,話鋒一轉,“可是今日,她耗費了七個多時辰來給你治病,不眠不休不食,這對于她來說,已然是她這具孱弱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了,我昨夜進去房間本是想給她送吃食,可是她才吃了一小口,人便暈了過去,所以我真的害怕……我有時候也會害怕她一覺睡著之后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崔恒聽之駭然,蕭顯更是面露震驚悲色。

“她自己不是神醫么?難道竟也會……醫者不自醫?”李謐不禁問道。

鳳凰沒有答,仍舊注視著的蕭顯,繼續道,“蕭氏顯郎,我卿哥哥曾說過,這世間疾病,唯有心病最難藥醫,若非你是卿哥哥在這個世上除了姑母之外還能讓她感受到親情的人,若非你在她心中占有一定的份量,我是絕不會讓她冒險一試的,

因為在這個世上,我就只有她了!”

我就只有她了!

鳳凰的這番話頓時將蕭顯的心如同捏在了手心一般的疼痛,不管是痛責自己的無能為力還是欣喜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這諸多復雜的情緒都讓蕭顯一時間難以承受。

一種剜心的疼痛令得他差點跪倒在地,風動趕緊扶穩了他,安慰道:“郎君,小娘子一定吉人自有天相的,她會沒事的,她如此耗費心力治好了你,你可不能再辜負了她啊!”

“是啊!七叔,你才剛好,保重自己的身體要緊!”蕭十娘也勸道。

“可我寧愿不治……”

原來阿姐帶著她在北地吃了這么多的苦,原來他這個外甥女曾經九死一生才撿回一條命,原來……治好他竟是要以損傷她自己的身體為代價……

既然如此,我為何……

“鳳凰——”

正值百感交集肝腸寸斷的思忖間,耳畔忽聞房中有較微弱的聲音傳來,眼前人影一閃,不過眨眼的功夫,就見鳳凰便推門而入,直奔到了蕭錦玉的床塌邊。

門開的一剎那,蕭顯便看到了正被阿秀扶著慢慢起身的蕭錦玉,此時的她并未易容,有著如她父親一般的傾世容顏,以及一種獨屬于她一人的誚然風骨,哪怕微染病容,脆弱不堪,卻依然倔強得讓人不敢將她視為尋常小姑子一般憐愛。

“卿哥哥,你醒了,還有哪里不舒服么?”鳳凰又喜又憂的問。

看到鳳凰眸中露出的擔憂關切以及眼底隱約可見的疲倦之色,蕭錦玉心中既暖又歉意。

“抱歉,讓鳳凰擔憂了,我無事,只是倦了,所以睡了一會。”她道。

“無事就好!無事就好!”

因太過后怕,又喜極涕零,鳳凰竟是情不自禁的將蕭錦玉擁進了懷里。

看到門外已是長身玉立,更顯得風姿卓然如鶴般的蕭顯,蕭錦玉極為欣慰的付以一笑,對抱緊了她的男孩子道:“鳳凰,你去休息吧!昨夜,你也累了!”

“不,我不累,卿哥哥,你一定餓了吧,想吃什么,我和阿秀現在就給你做。”

說罷,他這才松開手,極為純真而期許的看著她。

蕭錦玉不忍怫他意,點頭笑道:“那便吃涮牛肉吧!”

“好!”

“阿秀這就去準備!”婢女亦歡喜應道。

待阿秀出去后,蕭錦玉又沉下聲音來,肅然道:

“鳳凰,再給我易一下容吧!今日,我們可能還將面臨一場惡戰!”

言罷,又看向門外的蕭顯:“顯舅舅,我亦有話對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