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姝

第十七章 何妨長嘯且徐行

寧嫣點了點頭接過信,那人躬身一禮輕飄飄地躍上了屋頂失去蹤影。

信是極尋常的洛陽紙,寫字的墨倒是好墨,透著淡淡的清香。信不長,但看得寧嫣很是頭疼。

因為蕭凜全篇都用的是草書,頗有一筆到底,一氣呵成的暢快淋漓之感,可是辨認起來破費些事。這人看上去,也沒有這么狂野啊。寧嫣嘆了口氣,耐著性子慢慢地看下去。

全篇說得都是無關緊要之話,什么長安下了場鵝毛大雪,昨夜有賊夜探府中偷書,留下數行腳印。他又新得些好茶,待風和日暖,便請她品茶賞花。

寧嫣闔上信笑著搖頭不語,這到底是防有心人看到,還是單純地考一考她呢。

青鸞用鞭子拖著豆子走了過來,看著寧嫣站在風口便急道:“公主,你怎么還是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啊!進去進去……”

她推著寧嫣進去,寧嫣卻自顧跟豆子說笑:“住得可還習慣?”

“我能說不嗎?”豆子沒什么表情地看著她。

“不能。”寧嫣很認真地說。

他一副那你還問我的表情,鼻孔朝天。青鸞瞪著眼睛,一腳踹在他的屁股上,踹得他一個踉蹌摔在地上。

“臭小子,怎么對公主說話的?”

豆子忿忿不平:“關你什么事?”

寧嫣涼涼看了他一眼,轉身往屋內走去,聲音慵懶地傳了過來:“從現在開始不許吃飯,去柴房面壁思過。你若是偷吃一口東西,我就從你身上割下一塊肉去喂狗。”

仿佛有陣陣陰風吹過,青鸞艱難地咽下一口口水,后背起了一層的冷汗,一臉同情地望著已經懵了的豆子。她很想告訴他,長公主并沒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和藹親善,每次她用那種眼神看人的時候,都是那個人倒霉的時候。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東和長公主回京的消息迅速傳遍了帝都。

傳言長公主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大理寺監牢提審了前月散關守將岑嘉,次日便下令十日后的午時于東市斬首示眾。其頭懸于帝都正門中心曝曬七日以正法度,以儆效尤。

此舉實在大快人心,百姓紛紛奔走相告,更加地愛戴寧嫣。

甚至有幾次寧嫣的車駕剛出公主府便在朱雀大街被百姓圍得水泄不通,一條街的人紛紛下跪磕頭。直至京畿護軍趕來驅散人群,馬車才得以進入王宮。

為了避免朝會遲了,近日寧嫣不得不每天起一個大早,從后門乘車入東和王宮。馬車行到了王宮的偏門前就在原地等候,自己和青鸞慢悠悠地走了進去。

巧的是,這日在偏門口遇見了一個人。來人身長七尺,一身紫袍,衣角與腰帶上用金線繡著燦爛盛開的西番蓮花,針腳極為細密。一雙瀲滟的眸子恰如最美的紫水晶,鑲嵌在傾國傾城的容顏中,更是絕代風華。

那人先看到了她,負著手不緊不慢地晃蕩了過來。

“公主殿下,早安。”他彎腰用西涼的禮儀向她行禮,嘴角彎彎。

寧嫣看到他時臉色一白,有些不自在地說:“這個時辰你怎么會從宮里出來?”

那人笑了一聲,一雙紫眸更是流光溢彩:“自然是皇上舍不得人家的軟玉溫香,硬是要了好多次,都不肯放人家走呢。”語調婉轉柔媚,可是眼眸卻仿佛淬著毒藥的利刃直直地射向寧嫣的眼睛。

“不許胡說!”她冷聲叱道。未等反應過來,他突然湊得很近,貼近了她的臉龐笑道,“不用緊張,公主殿下,我暫時還不能把您怎么樣。”

青鸞沖上前推開了他,大聲叱道:“不準對公主無禮!”

紫衣人被推了開來也不著急,作勢撣了撣袖子上的灰。然后抬眼涼涼地瞥了一眼青鸞笑道:“公主殿下,您的這個侍女可真是不懂事!”說罷,長袖一卷,慢條斯理地繼續往宮外走去。

青鸞氣急敗壞就要破口大罵,寧嫣冷靜地拉住了她。

“走吧!”

她如何都沒有想到,這位聞名帝都的胡人,竟是她的一位故人,一位有生之年她以為再也不會見到的人。

回京的第三日,皇上召她入宮。遠遠地她就看到一身明紫遙遙立于白玉階上,負著手,看著她。越行越近,她慢慢地看清了他的臉,只覺得冷氣陣陣從腳底襲來。

他站在階上俯視著她,如俯視眾生一般,瀲滟的紫眸復雜而深邃;她立于階下臉色蒼白如紙,早已滿心慌亂。

誰又能想到世事如此無常,一切都如塵中雪,夢里花般飄渺虛幻。生生死死如同一個個玩笑。

寧嫣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底的不安。抬起頭來,臉上重又洋溢起自信的微笑。

此時日出東方,萬丈光芒如流水一般傾瀉下來,照耀著璀璨的東和王宮。

無極殿上。

“本宮此次親赴邊關,感觸不可謂不深。南武為何能長驅直入打到了月散關門下?蕭凜所率也無非二十萬兵馬,可是竟然沒有一只隊伍能夠攔住的?東和歷年掏那么多國庫的銀子養的兵呢?滿朝領著那么高俸祿的武將呢?本宮養你們何用?”寧嫣站在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滿室各懷鬼胎的國家棟梁,琉璃色的眼眸里泛著寒光。

“封老將軍,您說呢?”寧嫣淺笑著看向站在武將最前列的那個白須長髯的老者,“封老將軍是我朝棟梁之才,也深受先帝重用,不知將軍以為此事該如何解決?”

老人眼中精光一閃,一個跨步走上前慢悠悠地說:“老夫多謝長公主的信任,可惜老夫年事已高,不日即將解甲歸田,恐不能為長公主排憂解難了。”

寧嫣看著他暗嘆,果然是老謀深算的狐貍,知道她準備著手整頓軍隊,便要卷包袱走人,不給她抓住任何的把柄。

面上倒還是笑著說:“瞧本宮糊涂的,封老將軍是該到了解甲歸田的時候了,是本宮考慮不周。不過封老將軍這一走,我東和軍中可就更加無可用之人了,這可如何是好?”

魏延順勢接話道:“我朝自開朝一來科舉便分文武兩科,先帝偏好文賦輕武藝,親政后便取消了武舉一試。臣認為,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際,不若廣貼皇榜舉行武舉考試,不拘一格,任人唯賢!”

寧嫣不置可否,利刃一般的目光掃了一圈殿里站的人:“還有誰有其他看法!”

此時沉羽軍的主帥蒙訣沉聲開口道:“末將以為,我軍常負的根本原因有二。其一,軍中常年無優秀將帥,大部分五品一下軍銜授予不過是任人唯親,缺乏帶兵的經驗以及手段。其二,我東和軍人數眾多而戰斗力低下,除沉羽軍外其他軍隊中老弱病殘的士兵眾多,還有一些人直接在部隊掛名領餉。軍隊無法操練,戰斗力自然就無法提升。”

寧嫣給了他一個贊許的目光。放聲問道:“還有么?”

高華的殿中寂靜無聲,所有人或低頭沉默不語或竊竊私語。然而無一人再回話的。

寧嫣剛想開口,身后一道聲音傳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