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和長公主率兵謀反一事不多久便傳遍了四國,褒貶不一。
有人說,寧嫣背信棄義,貪戀權勢竟然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出來;也有人認為,衡嘉帝不仁在先,狡兔死走狗烹,寧嫣不過是被逼無奈;還有人認為,一朝天子一朝臣,以長公主寧嫣的能耐,便是做個古往今來的第一任女皇帝也無不可。
消息傳到南武之時,已經是寧嫣起兵包圍帝都的五日之后。
“寧嫣現在如何?”他坐在案上,一身墨黑色花紋繁復的廣袖長袍斂起周身的氣度。抬手把寫著機密消息的紙條遞進了燈中。
肖元奇拱手道:“長公主倒是無恙,似乎她身邊的那個人一直昏迷中。”
蕭凜揉了揉眉心道:“行了,先下去吧。”
肖元奇遲疑了一會兒,方才鼓起勇氣道:“皇上,現在東和內亂,恰是我南武出手的最好時機。如若能一舉攻下東和,西涼和北邙便不足為患了。”
蕭凜挑眉掃了他一眼,一本奏章“啪”地一聲落在書案上。
“還有呢?”
“還有……既然長公主已經脫離東和,您也就無需再顧及她的顏面了。并且,長公主現在的處境堪憂,您就算為她而破約,也無損您的威嚴。”肖元奇擦了擦額頭的汗,悄悄抬頭看了一眼龍椅上的俊美男子。
案上燃著裊裊的沉水香,讓人聞之舒心。過了許久,他慢悠悠地道:“東和此次內亂和西涼脫不了聯系,朕若貿然出兵,焉知西涼不會趁虛而入?若是這一切都是玄音那只狐貍設的局呢?他的野心……可從來不小啊。”
“可是西涼近日也不安穩,兩位小皇子都危在旦夕。西涼王在全國張貼皇榜,遍招名醫進宮為兩位皇子治病。此時,應該無暇分心了吧。”肖元奇道。
案上的男子勾起了一抹笑,往椅子上一靠:“這個……便是歸嵐山主的杰作了吧,大祭司雖然舉足輕重,可是并不是完全凌駕在皇權之上。玄音對東和的動作怕是已經引起國內極大地不滿,此時,也當避避風頭了。”
“所以您覺得此次西涼不會出兵解東和帝都之圍?”
“若我是他……不會!”他篤定得說,繼而又道,“玄音既然有能力攪渾這一灘水,自然有他收場的能耐。朕如今擔心的……唯有一人。”
那個淡漠到無所畏懼的女子,那個輕巧靈秀卻背負沉重的女子。他甚至可以想象她做出這個決定內心是怎樣的掙扎和痛苦,可是卻還要一步一步走下去。
他長長嘆了口氣,腦海中又浮現出那樣一雙琉璃色的淡然眼眸。
肖元奇躬身退了下去,快要出門的時候聽到身后傳來一道有些寂寥的聲音:“最短時間把鬼郎中找出來,以千年紫靈芝作為交換讓他去東和救人。”
他躬身應是,退了出去,小太監走上去闔上了青嵐殿的門。
“啟稟公主,帳外來了一個游方的道士,吵吵嚷嚷要見您?”一個士兵匆忙跑了過來,“怎么轟都轟不走。”
寧嫣側頭看了他一眼,目光清冷。卻讓他莫名感到渾身一涼。
“什么模樣?”她摸了摸床上人的額頭輕聲問。
“蓬頭垢面的……一身酒氣,身上的道袍也破爛得差不多了……奧對,懷里還抱著一壇酒……”話沒說完,就見寧嫣愣了一下突然站了起來,快步向門口走去。
步伐急促間已經有些踉蹌,剛出帳門就迎面撞上了一身素衣的塵夜,手里拿著帝都周邊的地形圖。他頗為奇怪地看著她:“你這是要去哪?”
寧嫣道:“回來說。”便匆匆跑了出去。
遠遠地就看到,一棵參天的巨樹下系著一頭靈巧的驢子,圍著枝椏繁茂的樹轉了不知道多少個圈。驢子旁邊的石頭上仰躺著一個衣衫襤褸的怪人。
來人,果然是鬼郎中何慕。
“何神醫,您怎么會在此?”她有些欣喜地看著艱難翻下巨石的何慕。
“顧明軒在……在何處?”他仰頭飲了一口酒,踉踉蹌蹌地就往帳中走去,邊走還邊回頭道,“看……看好我的小毛啊。”
“何神醫請隨我來。”寧嫣此刻已經無力去思考他為何身在這里,沒有什么比得上一直昏沉著的阿軒。
何慕是羅神醫的同門師兄弟,雖然人看起來瘋瘋癲癲,但是醫術倒是頗高,只不過……醫德似乎不怎么樣。民間相傳他定下一條規矩,他從來只醫治半死不活的人,并且診金相當地高。從來是先交錢再問診,少一兩都直接走人完全不管病榻之上人的死活。并且此人用藥極為大膽,好多病人雖然活下來了,但是和死也沒什么區別了。這一點,在青鸞的蠱毒用藥上她便隱約明白。
可是只要能活下來,其他的還重要嗎?她不想在因為猶豫而失去青鸞之后再失去顧明軒,那樣她會徹底瘋掉。
何慕進了帳子便把寧嫣推到了外面,嘴里念念有詞:“出去出去,老夫診病不喜旁人觀看。”
“可是……”
“可什么事?出去出去。”
“可是我不放心,他……”
何慕冷冷掃了她一眼,陰陽怪氣道:“你是大夫還是我是大夫?要不你來給他治?”
寧嫣伸著頭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無知無覺的顧明軒,一咬牙出了帳子。
之后便是漫長的等待。
前方的戰事膠著,而帝都有云修坐鎮,雖然她的沉羽軍有三十萬人馬,輪番攻城攻了數次卻依然沒有任何進展。云修此人,若是馳騁疆場早該是當世名將了,僅用了八萬不到的人馬便把完全沒有任何軍事防御的一座城池包裹得固若金湯。
垂眉站在帳外,不知不覺中天上飄起了小雨。一點一點,澆透了她的發絲。
“公主,雨越下越大了。宮里路滑不好行轎,是否下來撐傘前行?”不知怎么地,耳邊突然回響起這句話,還有那道青色的纖柔背影也仿佛出現在朦朧的煙雨中。她恍然地伸出手去,想要觸碰,記憶卻如同暈開了漣漪的水面。一切都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