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玲瓏病休在家的第二天,便聽說大皇子魏廷易,也就是現如今的易郡王進京了。
從大皇子封地到京城,路程遙遠,往返一般需要二十五左右的時間,然從太后薨,喪事大告天下,大皇子聞訊后竟是短短二十一天就到了京城,速度真可謂快極。
據阿壬說,當弘遠帝聞聽大皇子乃是日夜兼程,累死了三匹良駒才進了京都,且隨身只帶了十余名侍衛時,對大皇子的態度當即軟和了許多。
這其中一部分原因,自然是因為大皇子誠孝,在一些比他距京近的郡王和王侯們還在官道上趕路時,他已經策馬狂奔到了京都,足可見其對太后這位祖母喪逝的悲痛之心;二來,只帶了十余名侍衛進京,可見是沒有造反叛亂的污穢心思,由此,也由不得弘遠帝不對這個長子另眼相看。
池玲瓏從阿壬哪里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知道了弘遠帝對大皇子的態度,忍不住呵呵兩聲。
弘遠帝哀母心切,暫時無心政事,對于京里的一些細微的動靜自然是沒空去觀察,然而,池玲瓏卻是知道,自從太后薨逝后,京都四個城們口每日進入的人數足有平時的四倍有余。
大體上看不出什么貓膩,然若是有心人特意觀察,便可以發現,那些做著平民老漢打扮,或是裝作行商人或押鏢的漢子們,各個都有些拳腳功夫,且他們步伐統一,身上氣息大體相同,明顯都是軍營出身。
這還是池玲瓏在墨乙給秦承嗣匯報消息的時候,聽來的簡訊。一時間不免心神忐忑,只因這大批軍士秘密入京,怕是距離大皇子動手的時間,已經很近了。
池玲瓏在秦王府中養了三日身子,才又去了宮中給太后守靈;此時京都的貴婦們大多是一臉菜色,可見近些時日都被折騰的不輕。
池玲瓏進宮時碰上了忠勇侯府一行人,其實也就只有周氏和江氏而已;二房老爺池仲德只領了個從五品的虛職。整日沉迷酒.色。他如此不求上進,自然不可能給二夫人林氏掙來誥命,自然也不用進宮來哭靈。
周氏和江氏兩人。卻因為一人是一品侯府的宗婦,一人身上也有著三品淑人的封號,都要日日過來皇宮,此時也都消瘦不少。最起碼比一開始太后薨逝時,瘦了足有五斤不止。
幾人在宮中也是常見面的。又因為周氏是池玲瓏的嫡母,池玲瓏不可能冷眼視之,看見了也要過去打個招呼。
周氏現在可不敢拿捏她,見池玲瓏彎腰行福禮。便一把將她攙起來,和江氏兩人一人護在她一側,往慈寧宮中走去。
一邊走。周氏也問她,“這兩日身子可是好些了?”“府里幾個孩兒可還好?”“多進些吃食。我瞧你現在有些過于消瘦了。”
周氏要做出母慈女孝的模樣來,池玲瓏自然配合,也低眉淺笑的恭敬應答她,三人的氣氛倒也融洽。
等到快走到慈寧宮時,周氏才又倏然想起什么,便對池玲瓏說,“皇后娘娘昨日下午就又吐血昏迷了,至今還未醒,稍后跪靈完畢,若是有空,不妨去坤寧宮探望皇后一番。”
高皇后雖則被弘遠帝親自下令免了守靈,但太后好歹是她嫡親的婆婆,宮里張羅著太后的喪事,高皇后也是不得閑。
她的身子本來就虧空的厲害,眼見著就不行了,再這么操勞多日,昏迷實在是意料之中,只是,高皇后竟是吐了血,且從昨日下午到現如今都未蘇醒,想來是真的不大好了。
池玲瓏將此事記在心上,準備等中午休息時,就去坤寧宮給高皇后請個安。
不管屆時高皇后能不能蘇醒,她作為秦王妃,該擺出的態度還是必須得擺的。
又守了一上午靈,此時貴婦人們倒也不用繼續在靈前哭嚎,而是每人被分了一本佛經,要求抄寫下來供給太后。
這事兒不難,比起費盡力氣哭泣,實在簡單多了,池玲瓏委實松了口氣。
中午用午膳前,池玲瓏去了坤寧宮一趟,想要給高皇后請安,倒不想才走到坤寧宮門口,竟是遇到了正從里邊走出來的嵐貴妃。
嵐貴妃穿著一襲梨花白色繡白玉蘭瓣素雅宮裝,只在腰間懸掛了一枚上好的羊脂白玉雙魚佩壓裙,發髻上插了一支做工精細的點翠祥云鑲金串珠鳳尾簪,其余別無飾物。
若是別的婦人這么穿衣打扮,未免太過寡淡了,偏卻嵐貴妃本就生了一張艷麗嫵媚的臉,美艷不可方物,如今再這么一裝飾,倒是頗有些要想俏,一身孝的味道,倒真是讓人看著便忍不住驚艷的迷了眼。
池玲瓏心中暗想,連她一個女人尚且看呆了眼,也難怪嵐貴妃在宮中二十年盛寵不衰,甚至能代替高皇后主持宮務了,就這模樣,怕是弘遠帝看了都移不開步。
池玲瓏恭敬的后腿一步,行了禮,嵐貴妃看清眼前人是她,眼神微閃兩下,隨后嘴角卻溢出若有似無的笑意來。
那笑意不濃厚,卻也不疏離,溫溫淡淡的,倒是有些長輩看小輩的味道,恁的詭異。
池玲瓏被看得脊背發涼,不知道眼前這貴妃今天是怎么了。
說實話,這還是太后薨了以后,池玲瓏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的和嵐貴妃接觸。
因為皇后不能主持宮務,宮里一應事情都是嵐貴妃在操持,可見有多忙,哪怕是在跪靈的時候,嵐貴妃也是和長樂長公主跪在最前邊,池玲瓏和她之間有著距離,根本沒有說話和打交道的時候。
倒是不想此番冷不丁碰上,實在避之不及。
“無需多禮,快些起來吧。”嵐貴妃不緊不慢的說著話,自有宮娥前來攙扶池玲瓏起身,六月七月在宮娥們接近池玲瓏時。已經先一步搶了宮娥們的活,那動作似有意似無意,端看個人心里怎么去想。
嵐貴妃似是看出了六月七月對她的警惕,卻也只是無傷大雅的一笑,繼而又淺笑說道:“皇后方蘇醒,秦王妃若是來探望皇后的,現在且去罷。”
說完這句話就要離開。在離開前卻不知又想到什么。又回首過來看著恭送她行了半個福禮的池玲瓏,遲疑片刻問道:“聽說秦王妃誕下三胞胎,最小的是個小郡主?”
“是。陛下封了昭月郡主,是為臣妾的小女兒。”
“哦,倒是不知小郡主五官像了誰?可是與秦王妃相似?”
“現在還看不大清楚,不過。眉眼倒是和臣妾很相像。”池玲瓏斟酌的回道。
“像你啊?”嵐貴妃喃喃自語,“那倒也好。你是個百里挑一的美人。想來小郡主若是隨了你,必定也是個美人胚子。”
嵐貴妃雙眸看著池玲瓏清麗中難掩嫵媚的小臉,眼神恍惚,似在仔細審視她的五官輪廓。又似在透過她,看向早逝的故人。
那眼神冷淡又漠然,倒是更讓池玲瓏心頭發涼。不由由衷感嘆起著宮里的主子不好侍候來;不管是皇子還是妃子,都有吃人的本事。
“秦王妃生產時。本宮還未送上賀禮,這便補上一份吧。”嵐貴妃又云淡風輕的道:“凈秋。”嵐貴妃開口喚到,她貼身站著的宮娥聞言站出來,恭敬行禮,“奴婢在。”
“稍后將本宮多寶閣上的紫檀木匣子送到秦王妃手里,權當是本宮給秦王府小郡王小郡主的滿月禮了。”
“奴婢遵命。”
池玲瓏看著那一唱一和的兩主仆,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能恭敬道謝,嵐貴妃又清清淡淡的看了了她一眼,隨即也便轉身離去,似無心相交。
這一行人終于離開了,池玲瓏只覺得背后的汗都要把衣服洇濕了。
臨近六月的天,氣溫本就一日日升高,即便穿上夏衫也不為過,在這樣的天氣里,她陪著嵐貴妃嘮嗑敘話,還要頂著她銳利的眼光,真是想不出汗都難。
池玲瓏進了高皇后的宮殿,此時皇后身邊最受重用的綠鄂姑姑已經迎出來了,卻是之前聽了小太監的回話,知道秦王妃過來了,就來迎一迎,不料近前來只見嵐貴妃正與秦王妃寒暄,綠鄂姑姑便站的遠些,先靜候著。
池玲瓏隨著綠鄂姑姑進了皇后的坤寧宮,尚且距離主殿很遠便聞見了濃濃的中藥味兒。
綠鄂姑姑便給她解釋說,“娘娘身子骨虧得厲害,昨兒里又吐了血,太醫開了方子,讓每隔一個半時辰就用一貼……”
坤寧宮中藥味兒更為濃厚,隔著飄逸的霧影紗,池玲瓏若隱若現一個人影趴伏在床上,似乎頗為痛苦。
這肯定是皇后了。
池玲瓏和綠鄂都開始行禮,高皇后有氣無力的讓兩人起來,她說話時似乎是用力提著氣的,聽起來累的很,實際上高皇后也著實痛苦非常,不過和池玲瓏寒暄了兩句,便撕心裂肺的咳了起來。
殿中除了中藥味兒,又傳來濃郁的血腥味兒,卻是皇后又咳血了。
太醫忙不迭從外邊趕來,這種情況下池玲瓏自然沒有久留的道理,向高皇后表達了叨擾她的歉意,謝絕了綠鄂姑姑的送別,便在宮娥的引領下走出來坤寧宮。
高皇后又犯病了,這個時候,她還是別在跟前礙眼的好。
池玲瓏回去用了午膳,稍事休息便繼續回了靈堂抄寫佛經,這時候才見慈寧宮中的大師們開始換班,一部分人在小太監們的引領下去用齋飯。
弘遠帝侍母至孝,眼下太后死的冤屈,弘遠帝為防母后死后不甘心入輪回,便找來大悲寺的諸多高僧,日夜不停的念經超度,務必讓太后娘娘順利入輪回。
這些和尚大多是得道高僧,佛法深厚,同樣的,因為功德無量,他們也大多年已老邁,眼下不眠不休的在太后宮中念佛,再好的身子也撐不住了。
眼見著幾位發須皆白的大師躬著腰被小太監們攙扶走,池玲瓏抬眸看了眼被冰塊鎮著的棺槨,無聲的嘆了口氣。
幸好這是太后這一生最后一次折騰了,不然,再來這樣的兩次,說不定她也要累的長出白發,駝了背了。
一日守靈完畢,池玲瓏難得的和秦承嗣一起回府。
秦承嗣自太后薨了后,一日未曾歇息,眼下眼底也有了青黑色,下巴也長出了不短的胡渣,這形態狼狽極了,看的池玲瓏心疼的抱著他就親吻了好幾下。
回府的路程不算短,最起碼有一炷香的功夫,池玲瓏便讓秦承嗣躺在她腿上先歇會兒,她給他揉著太陽穴,秦承嗣竟就在晃晃悠悠的車上睡著了,直到馬車到了秦王府停下時,才又猛的一下睜開了那雙深邃的風眸,眸中戾色盡顯。
這樣勞累的日子又持續了兩天,就在晚上就寢時,池玲瓏才剛起了睡意,就見秦承嗣湊近了她的耳朵,似乎想要吻她。
池玲瓏哭笑不得的將人推開,“別鬧,還不累啊?快些歇息,你都多少天沒好好歇息過了?”
秦承嗣不依不饒的吻上她的耳垂,夫妻兩個柔情蜜意一番,秦承嗣才又邊吻著她的紅唇,輕聲呢喃著,“阿愚,別怕,明日自有人護你,不要亂跑。”
池玲瓏心中陡然一沉,身子都僵硬了。
她知道,她等著的第二只靴子馬上就要落下了,——大皇子明日要逼宮了。
秦承嗣的情報一點沒錯,到了第二日時,就在諸家貴婦和皇子王孫們還在為太后守靈時,叛軍以最快速度圍攻了偌大的皇宮,人擋殺人,佛擋殺佛,一路疾行,神鬼莫阻。
叛軍們俱都殺紅了眼,很快攻到慈寧宮處,此時慈寧宮中的貴婦個個面色如紙,驚叫倉皇。
池玲瓏在慌亂中不知被誰挾持帶走,再睜開眼,卻發現自己已經到了一處地道口處,六月搬動了太后寢宮的某一個花盆,七月抱著她一下跳進去,洞口在瞬間轟然合攏,一切都宛若沒有發生過。
京城的天漫過滾滾濃煙,宮外的廝殺聲甚至傳到了慈寧宮中,今日有著大風,那風也將京都各個勛貴府邸燒起的濃煙吹來,一片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