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程萬里

第六十八章 價高者得

小二在場中來回催促一番之后,差不多所有進場的都交了紙條。

有的人雖知自己的出價有限,但仍存了僥幸之心:萬一旁人估價都不那么高,讓自己撿個缺漏呢?

商人們的算盤還要打得精些:就算是沒能最終買下,只要進得了二輪,說書人就會把他們的號數報出來,這么一來,相當于在眾同行以及樓上的官眷們面前露了臉,說不定其中有人日后會與他們做起生意來呢。

果不出所料,因出價人多,最高價相同的共有六個,都寫的是三十五兩一匹。其中兩個是樓廂的,倒有四個是堂廂的。

說書人仍依次念了座號和銘牌號,請他們加了價再寫。

第二回合時,還有五個相同,樓廂月字號一個,堂廂四個,像是約好了一般,都加了五兩銀子。

到第三回合時,樓上的似乎不耐煩了,一下子加了十兩,堂廂的只有五號座的綢緞大商曹老板同她一樣。

曹老板皺皺眉,也不知是哪家女眷這樣執拗,跟做生意的飆個什么勁兒。又一想,這個競買出價的法子,實在是不公平,樓廂的人全然不露面,不擔心名聲面子,自可閉著眼亂叫叫價。

而他們這樣坐在大庭廣眾當中,又已有些名聲的,到此時跟架在火上差不多。樓下的商戶多數都彼此認識,就是不認得,打聽一下也知道哪個座位的是誰。

人人都盯著他們,若不買幾件像樣的東西,人家要嘲笑你舍不得出錢,搞得不好以為你拿不出錢,生意要做不下去了;要花大價錢買幾件珍稀些的物品,又要跟看不見和敵手爭競。

他心頭起伏,面上仍一點不露,氣定神閑端起茶盞啜了一口,索性也不比手指了,抬著下巴對坐在一旁的自家賬房說道:“再加十兩。”

賬房依言寫了。樓廂的月字號也傳下字條。

小二飛跑著遞上臺去,說書人長聲幺幺地唱出:“樓廂月字號再加銀十兩——堂廂五號亦加銀十兩——”

堂廂前座的人其實已聽到了曹老板的報價,這時仍禁不住同大眾一起,發出“噢”的一聲。

園內一片轟響,墻外的又興奮起來,七嘴八舌地問墻頭的人:“怎樣了怎樣了?加了多少錢?”

有人更四處打聽,那競賣的織了羽毛的織錦到底是怎樣的東西。

這時里面的曹老板輕輕回頭瞄了樓上一眼,再收回眼光看著臺上,沉聲說道:“再加十兩!”

賬房忙寫了遞給小二。

周遭的人聽到,一連串地輕聲重復:“十兩啊。”“又加了十兩。”

不一時,月字號遞下紙條,說書人看了,笑道:“這可又巧了,樓廂月字號再加銀十兩,堂廂五號也是加銀十兩——”

園中又是一陣嗡嗡聲響。

嘈雜聲中,曹老板向自家賬房使個眼色,在桌下捏了下他的手。賬房忙寫下數目,不等小二過來,站起來親自遞到了臺上。

樓上卻默然了一陣。臺上的說書人大聲催促:“請樓廂月字號出價!”

他一說完,樓上樓下半點聲息不聞,大家都瞧著樓上靜等。

樓梯口的小二仰得脖子都酸了,月字號那個傳遞東西的老媽媽才走了出來,遞了紙條給小二。

小二快步跑去前臺送上。

說書人接過看看,敲幾敲手板,大聲道:“樓廂月字號加銀十兩——堂廂五號加銀十八兩——恭喜,堂廂五號購得長樂未央織絨織錦兩匹,單價八十八兩,總價一百七十六兩!”

消息傳出,場內場外轟然之聲不絕。那些直等到這時的人比自己做成了生意還要高興,不管認不認識的,都湊在一起議論。

有的說:“想那織錦一匹能有幾兩重,居然能賣八十八兩白銀,那豈不是比黃金還要貴了?”

又有的說:“貴有什么?人家富貴人家要的就是這個貴重。今日之后,只怕曹老板店鋪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了。”

外面的百姓卻不懂得這些生意經,說的又是另一些事情:

“好厲害,一匹織錦能換一座小院子了!”

“織這錦的工匠也是厲害,竟把蠶絲織出了金子價。”

“你們曉得個啥,那里面還摻得有孔雀羽毛,織成文字,豈是一般蠶絲織的綾羅綢緞可比?”

“那就更厲害了,孔雀毛還能織成錦緞,怕不是天上的織女下凡?這回不知能得多少賞錢?”

“哪有什么織女下凡!聽說是兩個小姑娘織的,一個姓紓,一個姓貞,都是埠寧來的。”

有打聽得清楚的不免鄙視他們的無知:“不是兩個是四個,她兩個是主工,另兩個是輔工。四個人八只手,一天才織得了一寸,賣這個價有啥稀奇?”

“埠寧不是鄉下地方嗎?沒想到還能出這樣的織錦高手啊!”

岑水生聽到人紛傳織錦的是埠寧姓貞的,也顧不得臉紅,忙對旁邊的人道:“我就是埠寧的呀,埠寧有織坊繡坊的。姓貞的織工啊,定然是我外甥女兒,我這回就是來織造局尋她的!”

有好事者聽他確是埠寧鄉下的口音,也拉著問:“真是你外甥女兒?她多大了?在機房做了幾年?”等等。

岑水生笑得眼睛只剩一條縫,耐心解答:“真是我家外甥女兒,她原是埠寧繡坊的,到省城織造局有三四年了呢。”

又有人問叫什么名字,岑水生還顧念著,小姑娘的名字怕是不好到處跟生人講。早有消息靈通的已經插話:“她們是良氏機房的,房主娘子的親傳弟子,都是錦字輩!”

有人又說:“弟子都這樣,師父不是更厲害?不知她們師父織了哪些錦?”

也有人笑著逗岑水生:“不知你外甥女兒許了人家沒有?將來哪家得了去,那可是棵搖錢樹呀!”

圍觀的人也跟著笑。

岑水生聽他們有戲弄之意,怕他們越說越不像話,不敢再逗留,費力擠出了人群。

走得遠了,一想冬子還在里面,又回過頭來,要再去找,又怕再遇上那些亂說話的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在幾條街巷里轉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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